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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惊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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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作弄人的什么?
我想,或许是命运吧。
一如那个夜晚,这个有着浓浓鼻音的人,嘲弄着我对于死亡的抗拒,却又不得不在深秋的午后,卑贱地向我俯首请安。
命运啊,当一年后,我听着马身上疯狂的鞭笞声,回首着火光冲天的秦府时,我却突然感叹道:命运啊,作弄着我,作弄着江恒,作弄着曾经耀眼无比的他——他曾是光芒四射的太阳,温暖着我冰冷的血液;却最终熄灭为焦炭,用他的黯淡刺痛着我的心。
他也是那个将我母亲留给我的双蝶玉佩补好,小心翼翼地塞入我手心的人啊!
还记得那是遇见曲哥的第二天,立兆他神秘莫测地对着我微笑,我放下手中的木梳,无奈地看向他,不知道他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他依旧保持着那分笑容向我走来,那明亮的眸子越发得灼人,我脸上的温度不觉的高了起来,手足顿时无促,眼睛却仍倔强地掩饰着我的羞涩:“干嘛呢?”
他脸上的笑意加浓了,仿佛很是满意我的反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紧紧地捂住,不给我一丝窥探的机会。
“闭上眼,”他向我示意。
我无奈地眨了眨眼,配合着他合上了双目——不用猜也知道,定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珠呀衩的,或者是叫不出名的稀奇玩意。
哦,是一块玉,和着他浓浓的体温,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指尖。我睁开了眼,打量着我手中的这块玉佩——多么熟悉的感觉,当我接触到它的时候,我便知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哪怕它早已被匠人嵌上了黄金,为了它碎成两半的躯体;可我仍能感觉到凝固在上面的我母亲的悲哀,她临终前的幻想,在我的绝望与愤怒升起的那一刻,最终随着玉佩的落地而粉碎。
“高兴不?”立兆得意地晃了晃头,眼里是如同孩子般的期待。
这是一块我不想要的玉佩,它承载着我太多的悲哀。
我轻轻笑了笑:“高兴。”
这也是一块被补救过的玉佩,用黄金坚固着它脆弱的躯体,用温情舔舐着它悲伤的过去,用秦大公子的体温掩饰着它的冷冽。
可它终究是一块破碎的玉。
“我就知道你会高兴!”他很是兴奋,轻轻拎起我掌心的玉佩,大声道:“你可要好好爱惜,别再弄碎了,它可是我们的媒人!”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总是喜欢拿奇怪的东西——”那一刻,话语在我嘴边顿住,我突然想起了被他霸道地拿去了的玉兰木钗,他固执地把它指作了定情信物,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木钗的来历。
“怎么了?不舒服了?”他关切的望着我,指尖轻轻探上了我的脸。
我并不期望他去深究“奇怪的东西”几个字,于是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越发的睡不好,嗓子眼里总象哽了什么东西,想出又出不来。”
立兆皱了皱眉头,责怪道:“早叫你听我话叫大夫看看的,现在这不拖得更严重了!”
“许是着了些凉,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脸蛋被他狠狠地掐了一下,他不容置疑地说道:“我这就叫大夫过来给你把把脉!”
“可是——”
“没有可是!”他大声道,脸上满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威严。
“可是我答应了彩衣下午去看看她的——她这阵子老是发噩梦。”我终是“不屈不饶”地把我的话说完了。
他紧蹙着,几分恼意的看着我,他的指头高高抬起,又轻轻地点在我的脑门上:“那快去快回吧,看你在屋里闷的——不过,回来给我老老实实地看大夫去!”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指望着回来他能忘了“大夫”这件事,这个新进秦府的大夫,听说医术不错,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我看病的理由——我,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在找着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见大夫。
跨出大门的时候,又被立兆叫住了,他轻轻地给披我上了一件披风,却又“威胁”着我着凉就喂我黄莲吃。
我淡淡笑了笑,脑子里却想起了昨日找江恒对付秦府的事,那一刻,眼中的立兆不知怎么竟显得有些酸涩。
最后,我把原因推在了风中看不见的沙砾上。
石榴花五月开,当天开当天落;可石榴院里的石榴花,在九月的午后依旧灿烂,足足开了三个来月,我看着眼前石榴树上用绢做成的红花,不禁笑了笑。
那是大奶奶命人挂上去的,说是添几分喜庆。有嘴甜的人恭维道:“这四奶奶屋里种的是石榴树,结的是石榴花,留的是石榴子,这府里啊,看来又要添一个儿子了!”
大奶奶笑了笑:“这府里尽是捣蛋的,我和老爷倒是期望一个女娃呢。”
想起彩衣那渐渐有了些模样的肚子,还真不知道生出来是男是女啊。
“没良心的,舍得来看我啊!”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是彩衣那张比绢花还要红润的脸蛋。
我笑骂道:“有了个小的,倒越发像小孩子黏人啦!”
话毕,我俩相视一笑,默契地靠在一起,向彩衣的厢房走去。
彩衣的步履很是小心,就像是肚子里的孩子也在跟她一起迈步而行一般。我半是责怪道:“身子既不方便,也不要出来接我啊。”
她啧啧了两声,睫羽轻轻一颤,那娇人的瓜子脸越发水灵:“你呀——刚老爷来过,才送他走,刚回头,又听见你来了,所以,别自作多情了。”
“谁多情你呀,”我拧了拧眉,取笑道:“有老爷陪你,谁还稀罕我啊!”
“你呀,还真生气了?”她拉着我的衣角,轻轻扯了扯:“老爷还不是聊些有的没的,都是些家常理短,平日盼着他来,却还不是没有和你一起自在有趣。”
“不敢当,不敢当。”
“哎哟,还真生气了,要不我给你说个老爷那里听来的趣事赔个理吧?”
我噗哧一声笑了:“哪有生气,不过既是有趣的事,听来也无妨。”
“刚听老爷说,叫这江恒当管家,一来是因为他确实能干,二来是因为老管家之前一再的举荐。”
我顿了一下:“这有什么有趣的?”
彩衣拍了拍我的肩,挤眉道:“别急,有趣的在后面。”
我默不作声,耳朵却灵敏了许多。
“这本是无趣的事,看老爷和我聊得起劲,也不好扫他兴,我便接口问道:‘老爷啊,这老管家在秦府干了多少年了?’老爷应道:‘差不多二十年了,他本是以前尚书右臣江不离家的教书先生,后来江不离倒台了,他便出来办了个私塾,我刚到京城时,财物被盗,幸亏他好心收留了我。后来我中了探花做了官,他过得越发的不济,膝下也无儿女,便让他到府里来管理家务了……’”
我纳闷的看了一眼彩衣,见她眼里正卖弄着关子,心里便知这有趣的还在后面。
“这咋听好像是没什么事,可是啊——”彩衣顿了一下,叫退了一边的丫鬟,压低声音说道:“这江恒指不定与这江不离有什么关系。”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姓江的人本就多,不会因为这个就说有什么关系吧?”
她摇了摇手,驳道:“你这就错了——我唱戏的时候,去的地方不少,听见的趣闻不少,记得几年前,我跟着戏班子去了一个叫楚东的地方,听人说起过那地方本有个姓江的望族,族里曾出了个尚书右丞,后来那尚书右丞犯了案,惹怒龙颜倒台了,这族里的人也被抓的抓,散的散。还记得江恒身上的异香没,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他身上这桂花味——那望族里的人也常有人天生就有这味呢!你说,这之间有关系没?”
我蹙眉不语,心里却在琢磨着彩衣的话,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支价值不菲的木钗,竟也觉得彩衣这话有几分道理。
我试探道:“这些话,你有给老爷提过没?”
“我又不是傻子,”彩衣淡淡一笑,前面几步远就是她的厢房了:“这话也只和你说,我才不会没事找事做呢。”
话音落下,我俩已走到厢房门口。彩衣毕竟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也不等身后的丫鬟上前推门,便自个儿将门推开了。
这门才半开,彩衣却出人意料的朝后一个踉跄,撞在我身上尖叫了起来,我心一惊,扶着她,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真要吓死人——门后的地上赫然盘着一条吐信的红蛇,蛇身红艳无比,如人血做衣!
大脑还一遍空白的时候,身后冲上两个家丁,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搬着石头将那蛇砸得个稀烂。
那一刻,石榴院闹哄哄的一片。而我扶着彩衣,手止不住的颤抖,地上那烂成一滩泥的蛇身,和着骇人的血红,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肚子一阵反胃,我终是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