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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1 ...

  •   “当士兵穿过城市
      姑娘纷纷把门窗儿开
      诶,为什么?
      就是这样!
      诶,为什么?
      就是这样!
      只因为军靴飒飒
      军鼓锵锵……”

      一队步兵齐声唱着军歌穿过大街小巷。他们的枪杆锃亮,步履轻松,由此能断定是刚穿上军装的新兵。行人纷纷驻足,向德意志的未来挥手致意;主妇们推开自家院门,招呼自己的兄弟儿子。从开春起,这种游^行就与日俱增,但柏林人怎么也看不厌。
      “我很怀疑军^队生活是否真的如此愉快。”趴在公园的草地上,约瑟夫说。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汉斯一边说着,一边摘掉栗色长假发。这是他饰演埃米莉亚的道具之一,由莱妮友情提供。戏剧比赛就在两周后,他们现在每次排练都得用上全套身家。但有一条约瑟夫和汉斯死活不肯通融。不,莱妮休想让他们穿上裙子。
      立刻有人听出了蛛丝马迹。“到时候?你不是要说——”
      汉斯点了头。“我去报名毕业考试了。只要正式入伍,学校就会发给我应急Abitur证书(高级中学文凭)。”他盯着自己的鞋尖,“倒不一定为了参军,我说不清……”
      他的声音湮没在汽车喇叭声中。众目睽睽下,一辆敞篷吉普停在草地对街,制服司机跳下车,为后座乘客拉开门。那位小姐矜持地走下车,手里抓着她的帽子。
      “这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了?”莱妮含酸地问。她十分懊悔自己曾在莉斯眼皮下与弗里德里希眉来眼去。再说弗这人的品味简直不可理喻。
      “我看他们好得很。一个SS!她居然什么也没告诉大家。”约瑟夫喃喃着。想到自己竟然与一个元首警卫旗队军^官的女朋友(甚至可能是未婚妻)朝夕相处,排练什么罗马尼亚的阴谋与爱情,他就阵阵后怕。
      “她没义务告诉大家。再说他们关系也不好。”汉斯笃定。“你在嫉妒。”莱妮回敬。
      话音才落,莉斯就急匆匆来到他们身前。“对不起,迟到了。你们都排练完了吗?”她心不在焉。
      “我们可不敢抱怨SS的车轮速度。”
      “我知道你们肯定都知道了。”她扫视他们一圈,神情活像个宣布成立“反施特雷洛dang”的政客。汉斯躲在约瑟夫和莱妮身后。
      “我们是想帮忙。”约瑟夫没底气地张开嘴。
      “是的,这下我需要喊救命了。”可怜的,自暴自弃的老莉斯。“半小时前我告诉弗里德里希,我再也不想见到他这个全欧洲最不可救药的繁殖狂和他的种族歧视症父母了。然后他说我准是在发烧,让人送我回去休息!我差点抽他一巴掌。”她越嚷越激动。
      “繁殖”一词让三个人面面相觑,莱妮低声问:“你,你们结婚了?”假如舍恩当真是个已婚妇女,她就不好继续煽动同学欺负她了。
      “一百万年也别想!现在我见他就作呕。”莉斯捂住脸。“可他爸也听见了!我完蛋了。”
      她抽泣起来,像背负了全欧洲的不幸。莱妮使劲拍拍她背,差点把她打趴下。汉斯摸出一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手帕,胡乱往她脸上抹了几下。
      “行了,别哭鼻子,姑娘。”他模仿起他的教导主任老爸,“慢慢说。”
      “你父母能收养我吗?”莉斯欣慰地注视他。
      “不能。”

      提起莉斯的爸爸,世俗的维也纳人都说亨利·舍恩不愧是他父亲的儿子。但他总号称自己是个白手起家的投机贩子,并且引以为傲。这样做的后果是他没能拿到一份纯雅利安血统证明,舍恩先生深感受辱。只不过,要证明他的血统,就等于承认那个知名的有钱老头子是他生父;如果这样做了,他投机倒把的白手起家神话(并没有人相信)就破灭了。
      烦恼让舍恩先生光滑的额头都添了褶子。直到第一批德国军队踏进奥地利领土,他终于获得了天降灵感。如果这群地球上最讲究血统的人能和他成为亲戚,那就间接证明了自己绝对没有犹太血统!这段时间他太太也表现得激动不已,虽然不是出于同一个原因——但夫妇俩预备宴请某某某、某某某和冯·某某某某的想法一拍即合,他们都快二十年不曾心有灵犀了。
      舍恩太太人生最大的两个烦恼就是她出生在沙俄,以及该籍贯导致她失去的初恋——第一次大战时开小差的一位德国骑兵中尉。大约二十年前,还是冯·沃尔夫男爵小姐的舍恩太太和家里的客人,奥斯瓦尔德·冯·拉特谈了一阵轰轰隆隆的恋爱,等大战一结束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不忘给姑娘留封信,哀婉动人的把一切归咎于她的出身。虽然她也是德裔,他们还算得上远亲,看在上帝份上,一个法兰克福人是不能娶一个俄国老婆的(拙劣的借口)。
      从此以后,舍恩太太形成了一种军装的世界观——如果她不能,至少她的女儿可以嫁给穿军装的。

      “所以,都怪我妈妈,都是她的主意……”面对同伴三双充满质疑的眼睛,莉斯毫无底气地呻^吟起来。她是个很要面子的小姑娘,被迫回忆过去就让她痛苦不堪,更别提承认了。

      舍恩小姐觉得她是靠自己长大的。当父亲忙于不知道干嘛(或者在疗养院发霉)、母亲在沙龙和剧院消磨时光的时候,孤独的小女孩就钻进死气沉沉的图书室,从那些带霉味的精装书里找乐子。十岁时她开始自我怀疑,她是否真的需要六个宏亮的中间名(“我的第三个名字也是海莲娜”,莱妮愤懑);十三岁时她读了马克思,吓跑了所有试图靠近她的潜在朋友。不过结识几个流亡白俄后,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深感文明的资产阶级才是自己归属。到十六岁时,她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经验都来自书本,其他一概不懂,由此陷入对未来的深深迷茫。她变得意志薄弱、无所事事,但她那个圈子的人都说艾莉泽终于成了一个可爱的小东西。
      这小东西现在是个高挑苗条的少女了,对女性的魅力毫无概念,但母亲可有得是主意。在德国人开进奥地利当天,当整个维也纳都在围观那些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歌声动人的士兵时,舍恩太太提前把女儿领出学校,带她直奔美容院。这是莉斯第一次接触成年妇女的世界,过去她总是被迫打扮成小女孩,好让母亲显得年轻些。三个小时半后,她原本发红的头发被漂染成金色,脸上不动声色化了妆,校服被换成时髦的连衣裙。法国老板娘拍着手叫道:“Que c’est beau!小姐像一朵带露水的玫瑰!”
      于是莉斯也陶醉在这份崭新的面貌里,又被马不停蹄拖到大街上。妇女们正追逐着行军队伍,把手里的鲜花美酒和点心往他们手里塞。舍恩太太把事先备好的一大捧红色鸢尾交给女儿,指着看起来最漂亮的一个军官说:“快去,把花给他!”
      事后她才知道,那束花里夹了一封请柬,就是父母准备在明晚大动干戈的晚宴请柬。当一名身着军礼服的SS军官终于踏进舍恩家大门时,负责接待的莉斯立刻发现这不是她昨天送花的那位。
      但她这个人,尽管自我中心的程度堪比陀螺,但还是有一些美德,比如心地善良。她知道今晚的来宾都是Nazi要人,一个小中尉要是在上司眼皮下被撵出去,那也太悲惨了。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还格外热情的向父母引见了温克勒中尉——假如她当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话!
      弗里德里希·温克勒才从军官学校毕业,对如何取悦女士的社交礼仪记忆尚新。“评判两人是否足以来往的准则不是语言、道德、法律、国籍,而是拿刀叉的姿^势是否相同。”吃饭的时候,莉斯倒乐得陪他聊一阵。舍恩太太见状心花怒放。
      餐后,等男士们从吸烟室回来,女主人请温克勒中尉表演些什么,于是他坐到钢琴边弹了首für Elise(《献给爱丽丝》)。之所以选这首是因为他的音乐水平到此为止,不想这正是莉斯的名字。
      好一番恭维——这时莉斯感到自己又变回了艾莉泽——头脑发热了。这样大庭广众下的表白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之后她趁人不备把弗里德里希带去了露台,想试探的问个清楚。不料在惑人的月光下,莉斯忽然发现他像xxxx那么帅(纯属错觉),弗里德里希则以为自己遇到了电影里走出来的维也纳甜妞。虚荣心满足的欢欣被误认成爱情,在交换过一些脑残到无以复加的情话之后,他们就成了一对。

      没出三天,热恋之火熄灭了。事情是没来由发生的,弗里德里希秋天小麦色的头发和矢车菊色的眼睛忽然从英俊变成了没头脑的表现,他嘴里一天到晚不重样的漂亮话在她耳里变得索然无味。老实说,一个二十三岁的柏林军官和十六岁的维也纳少女本来就难得共同语言,但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莉斯听过BBC广播后。
      “德国军队当真血-洗维也纳工-人区了?”她惊愕地问他,简直不相信自家歌舞升平的时候,多瑙河对岸在发生人间惨剧。
      “别让你的小脑瓜为这些事烦恼,甜心。”弗里德里希揉揉她头发。“想太多的女人会秃顶。”他自以为幽默地笑起来。
      “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含含糊糊半晌,最后算是承认了。“那不是什么工人,都是些犹太反^动分子。我和加兰在教堂里就遇上了一些,幸好我当机立断,宝贝儿。小菜一碟,一打一个准!……你可以去看最新一期《人民观察家》。”
      她宁可去看斯大林的《真理报》。次日,警卫旗队撤军了。送别时她相当冷淡,对方倒是表现得非常动情。他和他的连队来了出丢人现眼的多声部大合唱:“再见我亲爱的,再见,再见,再见!一切为了德国荣耀,胜利万岁,万岁,万岁!斯大林,丘吉尔,罗斯福,再见,再见,再见!”
      舍恩夫人有失身份地连连哽咽:“多感人呐,我可怜的孩子们。”
      当时谁都没想到她的意思是“我已经和弗里德里希的父母商量好了,爱丽丝,你马上就能转学到柏林去!不高兴吗?”

      “不能再高兴了。”她可怜的新同学们异口同声。
      莉斯的头发都红了。

      弗·温克勒此人,有时莉斯还挺看得起他,他对她也不坏;越来越多时候,她发现他是个头脑空空的天生战争狂,假如总理不是阿道夫的话,他肯定会被当做精神病关起来。但德国的的确确是纳粹的天下,所以她男友被当做天才,警卫旗队的头号种子之一。作为报复,她决定学俄语,在工人区厮混,女扮男装演戏,总之,把能让弗里德里希厌恶的事全干个遍。

      这桩混乱爱情故事的尾声:莱茵瘟神京特的出现(汉斯大惊失色)。莉斯忘了柏林人的舌头都有多长,她在警察局的精彩表演没过两天,弗里德里希忽然问她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当温克勒太太。“我听说你管我爸叫父亲啦。”
      她拉长脸。
      “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要是你等不及,也可以……”他越贴越近,她不得不假装打喷嚏。
      “弗里茨,假如我不是舍恩家的继承人,而是个叫奥巴马利亚的吉普赛女郎,头发里长满虱子,身上披满布条,你还愿意娶我吗?”她严肃地问。
      想必这几个虚拟时态对他过于复杂,他干脆假装没听见,继续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幻想里。
      “说真的,我上司老早保证过,温克勒,你只要找个纯血老婆结婚就能升上尉。然后生孩子,每两个孩子升一级——想想看,亲爱的!等咱们家有五……六个孩子,你就是上校夫人了!”
      十七岁少女莉斯不负众望的,崩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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