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鱼》妃嫣

1、第 1 章

　　观鱼
　　By 妃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二字,轻轻道来,便是吴侬软语,多少诗情画意尽在其中。如此绝色佳人,又怎么少得了秋波流转，西湖的波光盈盈,便是杭州的善睐明眸。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杭州美，美在西湖水，西湖美，美在西湖十景。断桥残雪，曲院风荷，三谭印月等诸景都是名字风雅，景致迷人。可是要说十景之最，当然非花港观鱼莫数。无他，其余的景色虽好，却未免都太安静了，而花港的鱼儿却总是热热闹闹，生机勃勃的。
　　如若不是，那呆子又为何天天来花港观鱼，一看就是半天，宛如老僧入定一般。而且此君看看也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怎么会一脸痴相？
　　可是倒影在水中那景象真是动人，原来世间真有出神入画那么一说，我以前常听人家说这词，只是觉得奇怪，出神了还怎么入画啊，只是我没有见过他罢了，出神也出得这么好看，我不觉就围着他打转。
　　江南可采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就算是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可是这样东南西北一圈转下来,也真够吃力的,而且也很无聊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兄台，你姓甚名谁，日日到此，所谓何来？”朝那书生丢了一颗莲子，无端隔水抛莲子，只不过是为了好奇罢了。
　　我知道，好奇心是会害死猫，可是问题是我是一条鱼啊。我和臭猫誓不两立，不共戴天。会害死它的东西，一定会给我带来好处多多的。
　　那书生听得有人说话，赶紧回头找人，看了半天却不见人影，到处东张西望，也还是徒劳无功。
　　这傻瓜，四处都看遍了，怎么也不往我这正前方瞧瞧呢，果然是个没有前途的货色。
　　这孩子怎么看都是挺聪明伶俐的，是不是脑子被我打坏了，这罪过可不小，不会妨碍我修成正果吧？
　　罢了，罢了，鱼大爷我屈尊开开金口，再唤他一声吧，“兄台，我在湖里了。”
　　“鱼会说话，鱼居然会说话，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书生被我吓了一跳，口里念念有词，只差直接喊急急如律令，妖魔退散吧，不过到底是个读书人，搬出来救命的是孔夫子的名言。
　　真是个书呆子，可是那样的表情还真可爱，你还别说，世间真是有色相这回事的，若是换了个眉目可憎的人物，现在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猥琐模样呢。我看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呆子，孔子他老人家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他自己都已经变成鬼了。你还把他搬出来，他大老远地从九泉之下爬上来，可也真够辛苦的。”没有见识的小东西，还是个读书人呢，没有看过《山海经》和《搜神记》啊，还真以为只有你们人才是万物之灵呢。
　　“南无阿弥陀佛。”好在他还不笨，在我提醒之下，赶紧换了一道护身符。这次更厉害，请出了阿弥陀佛。
　　好啊，从孔圣人升级到了西天佛祖。可是有什么用呢，我笑得更厉害，“是啊，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你也真是的，还不赶快省省力气，这里可是江南啊。佛祖也帮不了你了，他们都在北方待着呢。”
　　“没有关系，我还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连道家三清殿里的最高神“ 三清”天尊都给请出来了。
　　逗他可真是有趣，我还是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不觉得鱼大爷我就是得道高鱼吗？”笑话，我在这世上混了近千年了，纵然一直懒散贪玩，那我知道的道理还不比他吃过的米饭多。
　　哈哈哈，正要得意地大笑几声，哎呀不好了，玩过头了，这孩子被我玩昏了，是真的昏过去呢，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我好鱼做到底，用水泼醒了他，虽然这做法有点简单粗暴，但是效果还是很明显的，他马上醒了过来，用迷茫的眼睛看着我。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我真怕他变傻了。
　　“小生花观鱼。”
　　“花观鱼，好名字。”
　　“请问鱼兄尊姓大名？”
　　“我叫白看人。”
　　“这名字好生奇怪。”
　　“你要花钱观鱼，我自然是白白看人。”奇怪不奇怪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我占了这小子便宜。名字本来就是身外之物，我是修行的鱼大爷，我很洒脱的，莲子就是叫秤砣，咬起来还是照样香糯。
　　“这名字实在是奇怪……”
　　“你别管我的名字，咱们来说说正经事，我既然救了你，就是你的恩人，你是不是该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柱香，好吃好喝地供着我？”
　　花观鱼简直是愈辩无言，明明是我吓昏了他，怎么我反倒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人善被人欺，他反正是说不过我，也不可能甩掉我，我只是使出一个缠字诀，于是他就引狼入室了，被我缠着跟他回家，哦不是，是他家祖坟冒青烟，请得天神下凡。

　　花观鱼的适应能力还是不错，回到家里居然还敢吆喝我，“去做饭吧。”
　　我用水溅他一身，“死小孩，你以为我是田螺姑娘啊，包吃包喝还包暖枕席啊。我还等着你来做饭伺候我呢。”
　　“我？”花观鱼简直不敢置信，“人家书上说的什么精怪都是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又是红袖添香夜伴读，又是洗手做羹汤，我怎么就捡了这么一条白吃白喝的丑八怪，同人不同命……”
　　“我是堂堂男子汉，别把我和那些不入流的小妖女们混为一谈，你以为那些飞来艳福都是不要付出代价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其实根本就是飞来横祸，等你精尽人亡的时候，你连哭都没有地方哭呢，像我这么善良可爱的小鱼儿可就不同了，我可以助你成就大业。”
　　“就凭你这副嘴脸？”花观鱼不屑地瞪了我一眼。
　　“是啊，你看那谁谁谁不是早就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你和我在一起吧，所有的家务琐事都归你，这叫劳其筋骨，所有好吃的都归我，这叫饿其体肤，另外你会发现我这样聪明，你就会自愧不如，然后你就会发奋图强，这叫苦其心智，综上所述，这就叫曾益其所不能，你看我是多么伟大，牺牲了自己成就了你啊。你这个忘恩负义，小没良心的笨蛋还不赶快动手做饭孝敬你恩公。要一条鱼做饭，也不看看我有没有手。”我急忙变回鱼形，要我做饭，那简直就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嗅鲞）！！！哎呀，我真是被这笨小子给气糊涂了，鱼大爷我吉人自有天相，祸害活万年，一定老而不死是为贼，岂会成为倒霉的咸鱼干。
　　“你耍赖，你这死鱼。”
　　“什么死鱼死鱼的，我可是活得滋润着呢。再说，死鱼也是你这小屁孩可以叫的吗，鱼大爷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重点强调救命恩人四个字，受人点滴之恩应当涌泉以报。
　　“那我活鱼先生，没有菜，可以拿你开刀吗？”花观鱼看着笑得可纯真，可无辜了。
　　坏了坏了，人为刀狙，我为鱼肉啊，这一刀下去，我岂不是要在砧板上玉体横陈了？我可不想变成煮熟的鱼肉呢，那多难看啊。鱼大爷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难道就要在此香消玉殒呢？
　　这绝对是天妒红颜，哦，不，是天妒英才，不，不，不，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才对。像大爷我这样美貌与智慧并重的鱼儿上哪里去找啊？我一定是打从开天辟地以来，造物主最得意的杰作，所以现在他老人家迫不及待地要召我回去呢。
　　“杀鱼了，杀鱼了，有人恩将仇报，要杀害救命恩公。”
　　“大哥，杀鱼不犯法吧？”花观鱼简直被我逗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你打算活活饿死我，这是有违伦理道德的啊，就是杀头还要给个鸡腿呢。”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
　　“这才对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做饭都不会，将来怎么当官为民做主，趁早回家卖红薯吧。”我赞许地点头。
　　“红薯，好主意，今天就吃红薯吧。”花观鱼报复性地回答。这下轮到我张大了嘴想哭，谁要吃该死的红薯，我要吃大鱼大肉，不，鱼就算了，肉就好。

　　“花兄，你不觉得我们每天吃得太过简朴一点了吗？”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吃更好的饭嘛，天天这样的清汤寡水，实在是太没有人生乐趣了，我自然是想要改善伙食。
　　“咦，你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花观鱼故作惊讶地看我。
　　“我是关心你啊，你看你这小伢儿长得多瘦弱啊，风一吹就倒了，现在好好补充一下营养，长高是没希望了，长胖点倒还是有希望的。” 是啦，是啦，我是不用吃东西也可以照活不误了，不过人家是有品位有追求的小鱼儿嘛，但是你要说服一个人，总得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美其名曰动之以情，人的臭毛病就是多，哪像我们直来直往。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可是菜是要钱买的啊，鱼大哥。”
　　“要不，你带我上街，我随便露一手，包管你日进斗金。”钱钱钱，真他妈是个好东西，早知道就该学习法术的，口里念念有词，然后随手那么轻轻一碰，随便什么花花草草，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子了。挥金如土，那可怎一个爽字了得？再不济，一大串一大串的铜钱也是好的，哪会像现在这样，一分钱难死英雄汉？
　　“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以为你是猴子啊，上届卖艺，我还杂耍呢！”
　　“我要脸干吗？脸又不能吃。”我可是妖精呢，比较实际，要是整天悲月伤秋的，我这一千年还怎么过啊，早就死去活来不知道多少回了。还是吃喝快乐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呢？”
　　“什么叫做祸从口出？我只知道口福呢。”
　　“就你这副蠢样，还想招摇过市，妖颜惑众……”花观鱼居然戳我的嘴，呜呜呜，我那气吞五湖四海，誓要尝遍天下美食的嘴啊，这分明是欺负我没有牙齿。
　　“我怎么了，子曰，知之为知之，我不惜忍着耻辱向你这下人请问，这实在是你的荣幸。你还不赶快抓住机会，老实回答我？”好像依稀记得有个成语是这么用的，我还是学不来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啊。
　　“向本公子我请教很耻辱吗？你这无知鼠辈，不耻下问的意思是这样曲解的吗。”
　　“我才不是那种贼眉鼠目的东西，我是一条鱼。”一条堂堂正正的鱼，我也是有着高贵的鱼格的，突然想到我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呢，“你不要趁机转移话题，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哈哈，孺子不可教也。”
　　“教你个大头鬼，我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老得多。”
　　“那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不要木头了，我要好吃的……南方迷宗大包、叫化童子鸡、蜜汁火方、奎元馆的片儿串、知味观的猫耳朵和知味小笼……”
　　相信我，秀才真的是一种很没用的生物，他们遇上兵，尚且有理讲不清，何况鱼大爷我有千年道行，说着说着，花观鱼就被我绕得七荤八素，乖乖带我去繁华闹市大快朵颐一番。
　　比吃到美味更开心的事情就是白吃了，我吃得撑了，连路都懒得走，干脆现出原型，要花观鱼捧着鱼缸，在鱼缸里还在努力地吃。
　　正眉开眼笑地啃着包子，突然，就有人走了过来，敲了敲我的鱼缸道，“小鱼儿，你可真是不长进啊，都快一千年了把，还没有修成正果。”
　　是谁平白无故差点害得我憋死，正要开口问候他十八代祖宗，抬头一看却是济公，这也是个可爱的老头子，何况人家比我厉害一百倍，当下只能以最热情的笑脸迎人，“老活佛，你也很没有出息呢，还不快到西方极乐世界去。”
　　“老和尚我和小鱼儿一样，有个毛病，就是嘴馋，成天就光顾着吃吃喝喝的，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 真是仙风道骨，一把破扇子扇得我飘飘欲仙。
　　“老活佛果然深得其中快乐。”我点头称是。
　　“小鱼儿，你贪吃贪玩是无妨，只是千万知道好歹，别把自己给赔了。”老和尚苦口婆心警告于我。
　　我却满心思是吃，只是点头敷衍，“我哪会做赔本生意，鱼大爷我精明得很，人只得那几年寿命，顶多陪到他驾鹤西游，我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于我而言，那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啃几个包子就过去了。
　　济公还没说话，花观鱼已经看着我笑，“若是有好吃的，你连自己都卖掉了，还精明。”唉呀，我是不是看错了，只觉他虽是在数落我，眼角眉梢却全是温柔之意，美得似乎要开出蔷薇来。

　　花观鱼天天苦读，我却只管吃喝玩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花观鱼有时读书读得倦了，便和我聊天，兴致好时也唱曲子给我听。
　　我虽听不大懂，也觉得他声音动听，依稀记得他最喜欢一首曲子就是写杭州的，写到什么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参差十万人家，还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我赞叹，“真是美轮美奂。”
　　“那是自然，此乃柳七郎风味也，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花观鱼高兴地笑，我从未见过谁能笑得那么好看，不觉看呆了。
　　可惜，美好的事情原来都是罪过，这样美的曲子，金主完颜亮听了也欣然向往。他命人潜入杭州画了一张西湖图，带回金国后制成一扇屏风，仍觉不过瘾，又在画中添上自己策马立于吴山的画像，并题词其上，诗中有“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终于渡江南侵。
　　花观鱼那个傻瓜居然打算学人家投笔从戎，成日在我耳边嚷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小生我夜观星象，你还是不去为妙。”我知道他动了从军的心思，然而以我的道行，已经算到他这一去凶多吉少，只是到底不便明说，只是和他插科打诨。
　　“不要学孔明先生。” 他只当我是玩笑，狠狠捶我的脑袋。
　　你居然敢打我，这个斯文败类，我不满意地瞪他。“鬼才学诸葛亮呢，他哪里有周瑜哥哥英俊潇洒啊？”
　　“你本来就是牛鬼蛇神之一。”花观鱼被我逗乐了。
　　我却还是忧心忡忡，“你们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都快老掉牙了，你就听我一句，千万别去。”
　　“你本来就没有牙，还是老实和我说了吧为什么不能去。”
　　“天机不可泄漏。”
　　“那你也就别说了，只管在西湖底下继续悠哉游哉，等我凯旋而归，让你住大宅子，吃好吃的。”
　　“我不要什么大宅子，好吃的，只求你在我身边，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也不改其乐。”你以为你一个人在刀光剑影中冲锋陷阵，我在西湖的波光云影里便能心如止水，悠闲自在，一如当初未曾见到你之时吗？安贫乐道不也挺好的吗，人家不是还说什么有情饮水饱吗？别人我是不知道呢，反正我是不喝水也成的，谁叫我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于一身呢？
　　“小白，我知你心意，但是国家国家，总归是有国才有家，西湖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你就连个托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刀剑无眼，战场上自然是有风险的，然而我知道你等着我，乖乖等我回来，我带你一起去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要不，你去东海龙王那里要点什么神兵利器回来，让我到战场上威风威风，当个大英雄。” 现在突然想到我不是寻常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怎么就是死活不肯听我的劝呢。
　　“这倒是没什么，好说好说，问题是你拿得动吗？”还威风的大英雄呢，我看到时候你不要变成抽风的狗熊就该谢天谢地了。你以为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拿着如意金箍棒见神杀神，一路斩妖除魔。
　　“不如你带我去，我变做一只木鱼，你把我好好揣在怀里，万一有什么要紧的时候，也好帮你挡一剑。”我是妖精嘛，就算挨一刀，也不会死的，顶多就是疼一点，我虽然怕疼，却更怕你出事，为了你也只好豁出去了。
　　“好端端的，咒我做什么？”他叹气。
　　“自己眼巴巴地要去送死，怎么能怪得了别人？”
　　“你是人吗？”
　　“呸！” 要不是为了你这俊冤家，你还真以为我希罕当人呢。
　　我也真是恼了，走吧走吧，你去精忠报国，我就在这里游山玩水。眼不见为净，生生死死都再和我没有关联，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才好呢。
　　江山二字，几多干戈，可是无论是是赵家天下，还是大金国土，与鱼大爷我又有什么相干？

　　花观鱼终于还是去了，我虽然恼他，到底放心不下他，便暗暗跟着他，保护他周全，我虽不能杀生，为他挡些冷枪暗箭还是可以。
　　你还别说汉人文弱，真到了要保家卫国的时候，个个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我见宋军形势大好，便放心地一头扎入长江，我到底是一条鱼，虽然修炼成人形，离水久了，浑身难受。
　　我在水底美梦正好，忽然我的胸口，有股锥心的疼痛。无法形容的强烈刺疼，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仿佛要将四际周天，完全淹没，彻底毁灭。
　　我闭上眼，那疼痛不依不饶的袭来。，我便知道大事不好，断然是那呆子出了事情。
　　急忙上岸，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大家正在庆祝打了胜仗，我抓了人便问，“花观鱼在哪里？”
　　真正方寸已乱，面目狰狞，犹如恶鬼罗刹，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在西湖底下悠游的自在心情，问过数人都被我吓得不清也不知道，我第一次觉得天地之间，只得我孑然一身，如此无依无靠。
　　但是我怎么能够找不着他，那我岂非越发孤苦伶仃，我发了疯似的一阵乱找，终于被我找到他一个人冰冰冷冷地躺在那里，我的感情和眼泪一下子同时失去控制，“不许死掉，你这个骗子，你答应过要带我一起去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你现在想要赖帐吗，就算是做鬼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当年孟姜女千里寻夫却得知丈夫死讯，眼泪倾倒长城，我还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嘲笑人类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比人家哭得还惨，莫非果然是报应不爽，只是时候未到，今日终于轮到我肝肠痛断。
　　佛说，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憎相聚是苦，爱别离是苦，求不得是苦——所谓，五取蕴皆苦。五蕴齐全，谓之“有情”。众生有情，而贪欢慕色。爱欲之河流转生死，爱乐受，爱有，爱无常，于是，六道轮回，苦海无涯。
　　我本来要修成正果，就是要参破这一切，然而生与死，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黯然销魂者，惟别字而已，相爱还有别离，终究是我们无法豁免的痛苦。
　　说到命运，我其实比花观鱼还要卑微，至少他生下来就是个人，而我努力了一千年也不过修成人形。因为我生性懒散，不求上进，许多我曾经照顾的后辈都早已位列仙班，只有我还在西湖底好吃好睡，平日里也不觉后悔，想不到这次一时偷懒，便要抱憾终身，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可惜在生死大关面前，我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啊，哦，有了，我虽然无用，济公活佛却断然可以救他。
　　急忙抱了花观鱼去找济公，济公一见我就惊道，“小鱼儿，你哭了，一向最逍遥自在的你竟然会哭。”
　　“我没有听活佛的劝，终于还是赔上自己，可我也不后悔，只求活佛你慈悲为怀，救救他。”
　　“生死有命，他已经死了，又如何救？”
　　“还望活佛垂怜，他若是死了，我也就活不下去。”我疯狂地给济公磕头，头上鲜血淋漓。
　　“好吧，我答应你，可是你这样动了凡心，是再也修不成正果的了。”
　　“老活佛，就把我的内丹收走吧，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出息的，但是我不后悔的。”我咬着牙一狠心自己取出内丹，交给活佛。
　　“小鱼儿，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千年道行到底得来不易。”
　　“从前有一个呆子吃大饼，吃了5个饱了。呆子感慨道，‘早知道吃第五个饼才饱，又何必吃前面那4个呢？’我也是个笨人，花观鱼对我而言就是那第五个大饼，若没有与他相遇的这段时日，前面的千百年时光，终究不过是索然无味。我是个贪吃的，也只知道馋嘴的道理，但是我心里是明白的。”我将内丹放在手心里，仔细观看，到底也是陪了我一千年的东西，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那流光溢彩的珠子，终究比不上那人对我粲然一笑。
　　济公活佛终于叹息着将我的内丹塞到花观鱼口中，“小鱼儿，我的泥丸也救不活他，幸亏你舍了内丹，方才能够得回他，只是你也只得几十年岁月了。”
　　“已经弥足珍贵。” 当时未解相思，不识韶华飞渡，只知嘲笑人活不长久，现在只恨人生苦短，终究难免福尽命终，但是幸好有他为伴。
　　“好了，他一会就醒了，我也给你也好好收拾一下，省得这幅憔悴样子别叫他看了难过。”济公活佛大手一挥，人便走了。
　　我再不是灰尘满面，头破血流的样子，看起来还是那个清清爽爽的小鱼儿，只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同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因为根本就在分分秒秒。”一滴眼泪在我如是说是悄然落下，滴在花观鱼仿佛安睡的面颊上。
　　“怎么饿得哭了啊，终于肯现身了？” 因为忽然承重。他的睫毛轻轻抖动，睁开了眼，拉住我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跟我打趣。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我被他说得破涕为笑，这烂人，就知道欺负我。
　　“我那些丢了的干粮饭菜若不是喂了你，难道还是喂了狗不成？”他只是笑，紧紧搂着我不放，“小白，我刚才作了一场噩梦，我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那时候我心里痛得就要裂开了，比我身上伤口还痛，真可怕，幸好不是真的。”
　　“呸，你还有脸说，那么难吃的东西，真是吃死我了，仗打完了，你的英雄梦也该做完了吧，还不赶紧带着我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外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西湖莼菜汤、东坡肉……”我已经流着口水开始点菜。
　　“好好，狮子大开口了，我真是前辈子欠了你。”他一口应允，眼角眉梢都是宠溺的温柔。
　　“你是欠得多了，所以好好地，慢慢地还吧。”我才不告诉这呆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生怕他长嗟短叹，使我经受魔音穿脑之苦，那么动人的声音还是留着吟唱刘永的曲子好了，我记得有一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很好听。
　　唉呀，其实花观鱼你才是我前世相欠的人吧，所以这一生都为你所困，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样认输，心服口服，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