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圆》冰悉诺

29、二十七·孩子

　　传来消息长恭几日前已启程，别过段韶等人，心系临产的郑妃，轻车简从，从邺城匆匆往兰陵赶。
　　随行的不过三四个人而已，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现下离兰陵郡不过十余里的路程了，一行人总算找了家茶馆，小小歇息，要待上一会儿再行赶路。
　　长恭沉默地饮着茶水，同行的几个人在一边闲聊，他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表示自己在听他们的话。茶馆外面正有一个小小的摊子，长恭忽然放下茶杯，跨步出了茶馆，到那个摊子前面。
　　他目光缓缓扫过摊子上面的东西，不过是些手工编制的筐箩篮子，还有些是初春新柳编的小玩意，或者是小巧的蝉儿，或者是卧着的猫狗，虽然是乡人手制，却都栩栩如生。长恭目光落在最角落那只布缝的粗布老虎上面，他轻轻取过，布老虎乍看下只觉得布料粗糙，可是细细看来，针脚细密，做工精巧，一直没有被人买走，大概是因为一直在角落里面，发觉它存在的人太少了吧！
　　长恭目光一紧，定定望着掌上的布老虎，如果不是一直被遗忘在角落里面，它估计早被人买走了吧！忽然隐隐地觉得，最被人遗忘的，似乎才往往是最安全的。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裹一条深蓝的碎花头巾，一身青布衣裳，体态微微发福，笑容很慈祥，很暖人，笑吟吟对长恭道：“这位公子怕是要做爹了吧！”看着他细细祥瑞着手中的布玩偶，这么大的一个人，定然不会对着布老虎有兴趣的吧！
　　长恭稍稍回过神来，对那老妇人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道：“大娘，这只虎我买下了。”说着伸手去掏钱。
　　“是男孩吧！孩子多大了？”那妇人对孩子似乎起了兴趣，开了话匣子。
　　长恭掏出几钱银子递给妇人，不好意思笑道：“还不知道呢！孩子还没有出生呢……我正赶着回去看他娘，等着他出来呢……”
　　“瞧吧，这么急呢！”妇人笑着道，边在钱盒里面翻着要找钱给长恭，边道，“看你这样，怕对这孩子满是期望呢。听我老人家一句劝啊，不要指望孩子出人头地，让他学会做人，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了。”
　　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了……长恭微微一愣，的确呀，平安便好了。他拿着那粗布老虎，便要走了，道：“谢谢你了，大娘。”说着转身便离开。
　　“公子，找你的银子……”
　　“不用找了，给家里孩子添些衣裳吧！”
　　初春的天，还是有些冷的。

　　回到茶馆，才发现同行的人已经歇息罢了，正在等他，见长恭进来，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长恭手上的那只粗布老虎上，众人都不自觉微微一笑，谁会想到战场上骁勇的兰陵王，竟会在这无名茶馆处，专门去为还没有出世的孩子买一个布制玩偶。
　　长恭看了众人含笑的目光一眼，不禁脸微微一红，快步上前，把粗布老虎塞到放置在桌上的包袱里面，返身问众人：“我们上路吧！”
　　几个人拱手一揖，一齐道：“是。”
　　一个人掏出细碎银子压到桌上，其余人都提了包袱，跟着长恭出门，牵了马，一跃而上。
　　只听得马蹄声渐远，尘土飞扬，那行人果然归心似箭……

　　郑妃有了身孕，不单单她自个欣喜，为孩子出生后的各项事宜操办，连跟了梵音的碧吟也抽着空闲的时候帮着个未出生的孩子缝制衣裳、玩具。
　　“碧吟啊，我看你不用再忙了，姐姐有了身孕后，不仅姐姐自己也有缝了几件，清欣也是天天都抱着针线，我担心孩子还来不及把你们做的衣裳穿个遍，就已经长大，穿不下这些衣裳了。”梵音坐在床边，叠着碧吟缝制好了的小衣裳，贴肤柔软的布料，各种鲜艳的色彩，她轻轻抚着，竟然勾出了一丝苦笑。
　　碧吟却是这时候放下手里面针线到她身边来，看了她脸上的神情，还道她觉得自己膝下无一儿一女，心里觉得不舒服，去携她的手，也一时候不知道怎么安慰。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一个人毫无节奏地扣着梵音的房门。
　　碧吟和梵音对看一眼，碧吟走过去开门，门外是一个打杂的家丁，碧吟薄怒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扰了姑娘，看你……”
　　那家丁倒不介意她的口气，只是打断她的话，说道：“瞿伯要我来告诉姑娘，娘娘早产，叫姑娘快点过去瞧瞧呢……”
　　屋里的梵音一听，急急忙忙站起身，二话不说携了碧吟，便往丹枫园走去。
　　到郑妃屋子的时候，稳婆和大夫都已经进屋里了，几名丹枫园里的丫头守在门口，见了梵音微微一躬身，让到一边。梵音也不跟她们罗嗦，推门便进去。
　　稳婆和大夫在床边，郑妃满头虚汗，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梵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郑妃这是头胎，这个时代，能帮她的，怕只有她自己了。她快步上前，只见郑妃牙关紧咬，呼吸粗重，呻吟声从唇间溢出，手紧握成拳，不断暗自使力。
　　“娘娘，用力喊出来呀！”稳婆将一块白布塞到郑妃口中，防止她用力时候咬伤自己的唇舌，不断地说，“娘娘，快点用力，喊出来呀！”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还是抑在唇中，不能喊出来。
　　梵音无能为力的站在一边，在这个时候，人类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既不能阻止死亡，也不能帮助诞生。她定定的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郑妃苍白的脸，竟然发现自己没有再上前去。
　　外面忽然有人轻轻敲门，是瞿伯的声音，高声道：“娘娘，姑娘，王爷回来了。”
　　梵音顺着声音看去，只隐约看见瞿伯矮胖的身子站在门口。
　　郑妃深深闭下眼，白皙的手上隐约可见秃起的青筋，一声低低的呻吟，之后，只听得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
　　稳婆欣喜地说道：“孩子出来啦！恭喜娘娘，是个小公子呢！①”说着，把孩子放到襁褓中包裹好了，抱到郑妃身边，笑道：“看这孩子，天庭饱满的，这眉眼，这唇，都象给老天爷精心修整过似的。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哟！”
　　郑妃满面倦容，微微喘息地倚靠在床上，看了看稳婆怀中的孩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梵音看着郑妃一笑，松了口气，转身打开门，外面的丫头进来要收拾东西。
　　长恭也已经等在门外，脸上面是焦虑，见了梵音的表情，也松了口气，对梵音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进了屋子。
　　长恭接过稳婆手中的孩子，面露喜色，走到郑妃床边，把孩子轻轻放在她怀中，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地柔声道：“菲儿，辛苦了……看，我们的孩子……”
　　声音很低，梵音在门边听得不甚清楚，回头对身边的碧吟低声道：“碧吟，你留下来帮忙，我，我有些累了，先走了。”
　　说着，没有再看身后那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默默地离开。
　　冬末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

　　兰陵王喜得贵子的消息还来不及传出去，家丁即来禀报，说是门外有一位算命先生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