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人生》渝森

1、脱离轨道的人生

　　我的人生不算美好也不算漫长，但是非常充实。
　　我经历过我想经历的一切，遗憾是有，但还不到死不瞑目的程度。
　　我想我这辈子除了死亡，什么都经历过了。
　　现在我快要死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呼吸越来越吃力，每一下眨眼都要费劲全身的力气才能睁开。
　　我看着我的孩子和我的孙子，很想对他们说些什么，但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实在太多，我想努力看清，却无法捕捉到任何一幅画面，同样，我想说的也实在太多，我不知道我在最后应该留下怎样的遗言。
　　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吧。

　　我原本以为我这次闭上眼就不会再醒来，可结果我还是醒来了。
　　我从质感已经完全不同的床上起身，还来不及惊讶为什么我这一次不需要任何搀扶就能坐起，我就看到了令我更加措手不及的事物。
　　我床边的日历上，清晰的显示着数十年以前的时间。
　　……我十五岁那一年的时间。
　　我揉着眉心，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房间，每一样摆设都能唤醒我脑海中的记忆。
　　我想，我重生了。
　　毫无意义的重生了。

　　我没有意外死亡的友人，没有突遭厄运的亲人，我的人生可以说是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完整。
　　如果我没有记错，在这一年我参加了一场比赛，虽然努力过，但还是输掉了。
　　输掉了，却不觉得可惜。
　　输这件事本身，就是人生里重要的一种感受。
　　当年想起了会不甘的感情，放在几十年之后，便是一份宝贵的记忆。
　　我看着不断滴答的闹钟，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一天不是周末，我还要去上学。
　　而她，我的妻子，也会在不久之后来找我。

　　我的妻子是我的青梅竹马，她是我的初恋也是和我一起水到渠成走向婚姻的人。
　　我看着早间新闻吃过早饭，门口就传来了她呼唤我的声音。
　　我在母亲戏谑的目光下一口饮尽牛奶，挎上书包，走出了房门。
　　她站在我家门口的电线杆下，长发梳成一个清爽的马尾，可爱得浑然天成。
　　我对她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笑容，“走吧。”

　　走在我曾经走过三年的上学路上，我心里生出了一股久违的新鲜感与陌生感。
　　再经历过一次已经经历的人生，其实想着还是有一点小激动的。
　　这样的激动一直维持到老师走进教室，并且介绍将会有一位转校生。
　　……在这个时候的转校生吗？还真是少见呢。
　　毕竟不久就到了期中考试，转校不管怎么看都是作死吧。
　　不过，在我的上辈子，我记忆里没有这个时候到来的转校生啊。
　　“那么这位同学，请你进来吧。”我记忆里一直是老好人的班主任这么说道。
　　“是。”随着这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班级的门被一只仿佛艺术品一般精致漂亮的手拉开，然后走进了一位模特一样高挑美丽的少女。
　　仿佛黄金融化的发色，与发色相同的璀璨眼眸，面上带着开朗热切的笑容，这是不管谁见到都会暗自赞叹的标准美少女。

　　她做了自我介绍，很好听也很美的名字，念着的时候仿佛糖浆在舌尖化开。
　　看着她的笑容，我生出了一种想好好好保护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心情。
　　正当我盯着她看的时候，我的头上被扔了一个纸团。
　　是我的青梅竹马看到我一直盯着那位少女看的时候做的，随后她在全班低低的哄笑声里被班主任请出去罚站。
　　我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的班主任一直是一位非常亲切和善的好老师，他很少体罚学生。
　　我在我的同学里找到了我的挚友，他也像那些同学一样，垂着眼睛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我的同学，他们绝对不会用这样伤人的态度来嘲笑一个女孩子。
　　还是一个在班级里有着极好人缘的女孩子。
　　我觉得很不对劲，但这时我发现了一件令我自己也感到恐惧的事情。
　　——我也在笑。
　　我明明没有感觉到自己做出任何牵动脸部肌肉的事，但我还是笑了。
　　并且，是对着我已经快要走出教室门的妻子。
　　我在……嘲笑她。

　　在那位转校生到来之后一切都开始不对劲。
　　几天后就会进行期中考试，我本来在认真复习着已经阔别已久的知识，班级里也充满着热烈的学习氛围。
　　——至少到今天为止都是如此。
　　我今天踏入教室的时候，氛围是一样的热烈，却少了昨日的沉重，并没有太在意的我拿出书本，正打算复习，友人却走到我身边一下子抽走了我的书，“再过一周就是学园祭了，你还看什么书啊！”
　　他自然而然的说着昨天还没有半点风声的事，面上期待的表情就像期待了很久似的，有一种迫不及待的雀跃。
　　我环顾望去，周围的同学都在讨论着还有半年才会举行的学园祭，他们的样子自然得就像他们已经维持了几天这样的状态——可明明昨天班级的气氛浓重到喘不过气来！
　　我觉得这可能是个玩笑，但在老师走进来征集学园祭的班级举办项目时，我发现我所有的猜测都不成立了。
　　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
　　他们所有人的记忆，这个学校的规则，都被扭曲了。
　　我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世界，不是我记忆里的过去，这里发生的，也不会是我印象中的未来。
　　——有人篡改了这个世界。

　　下课的时候，那位转校生过来找了我。
　　“我想和你一起表演一个节目，可以吗？”她用那双魅力十足的眼睛看着我，我发现我又出现了那种状态，我拒绝不了她。
　　明明我一点都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性，我对她没有任何兴趣，但在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好像会背叛名为“自己”这一个体的所有原则，去完成她的所有要求。
　　就像是我曾经玩过的RPG游戏，我只能去系统允许我去的地方，做系统允许我做的事，不管我几次读档重来，我都只能选择重复自己的人生。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她。
　　用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温柔的态度答应了一个说话不过几次的人表演歌曲，甚至拒绝了每天放学后和我的青梅竹马和友人一起回家，还有社团的练习时间也被我缩短了。
　　为什么只要她一句话，我就要心甘情愿的为她牺牲？

　　她的歌不算好听，也不算难听，很平常，私心评论的话，我还是觉得我的青梅竹马唱得更好听。
　　她每次唱完之后都会期待的问我，怎么样？
　　马马虎虎。我很想这么回答，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但每次我都是这样想着，然后身体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着说，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歌。
　　我的身体和思维被强制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我的身体做出了我想做的事，还是我的身体背叛了我？
　　我不明白。

　　上台表演的那天，我其实很想直接翘课，要是她看到我不在的话会怎么样呢？
　　我满怀恶意的想着，身体却一如既往的忠实着那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看到我在镜子里略带羞涩的整理衣冠，眼里是令我毛骨悚然的温情。
　　走上舞台的时候，我看到我的妻子在台下一脸受伤的看着我，但当我看过去的时候，她就马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像是想要露出祝福的笑容，却被强制扭曲成了恶意的狞笑一样。
　　我忽然发现，其实被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操纵的，不止我一个。
　　我看向我的友人，他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我的妻子，同时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等等这进展不对吧小子你女朋友在那边！
　　……妈蛋老子被NTR了！
　　正在我心里这么疯狂吐槽的时候，我的脸上又开始自己做出表情。
　　冰冷的，嘲讽的，不屑的笑容。
　　不止如此，我还伸手拦住了从我身边经过的转校生。
　　柔顺的触感让我一瞬间不想放开，并且下意识的搂得更紧，我想让她永远都只在我怀里，永远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发现这次不止动作，我的想法也被硬生生的扭曲了。
　　我明明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也绝不可能对我重要的人露出那种表情。
　　但为什么我每次都无法抵抗那种力量？
　　如果这是我本身就想做的事呢？
　　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在台上唱的歌依旧很普通，至少我觉得不会比其他人更精彩，但台下的人听着听着就开始疯狂的呐喊着女王大人，大小姐，公主殿下一类的词。
　　我看到我的妻子露出了嫉妒到发狂的表情，我看到我的挚友露出了绝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痴迷神色。
　　我看到……这个世界在崩坏。
　　节目结束的时候，她对我温柔一笑，我也露出了笑容。
　　正是因为那一眼对视，于是接着，有了铺天盖地的绯闻。

　　在学园祭之后，我似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碰到她。
　　不，不能说是碰到，我经常会生出，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去哪里，我应该去买什么这种想法，接着我的身体就会开始动作。
　　而每次这种神奇的力量提醒我去的地方，总是可以遇到她。
　　而这一次，我见到了我的挚友正在对她告白。
　　恩，告白。
　　放下了高傲，放下了原则，放下了“自我”这一存在的告白。
　　我的挚友他说过他在大学前绝对不会恋爱，我相信他，他一直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所以这种情况，估计也和我一样吧。

　　挚友走后，她向我的地方走了过来。
　　她说，我们来谈谈吧。
　　我冷笑，“你想说什么？”
　　“你误会我了。”这时的她没了平日里的开朗，反倒出现了一种豁出去的感觉，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准备和人类抢瓜子的松鼠，和她平日的形象对比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违和，但是却微妙的更加适合她。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她说，我感到很惊讶，同时察觉到，或许不止我们，她也是一样的，同病相怜。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出门都可以遇见你，好像我是特意为了见你才出来的一样。”
　　她微微皱眉，说出了和我完全相同的症状，
　　“我想得到你，想和你在一起，每次看到你都会这样。”
　　“但是我喜欢的是我们班的■■，我每次想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找上你。”
　　我挑眉，她说的人我知道，驾着厚厚的眼镜，一个挺不起眼的男孩子，技术宅，但是非常体贴，并且温柔细腻。
　　确实是会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不过没想到会是她真正喜欢的类型。
　　“关于你的小姑娘，我确实非常抱歉。”她说着，弯下了腰，我看得出来，这是她出自真心的歉意。

　　在这一天过后，我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
　　但是同时我也发现，那股不知名力量加注在自己身上的，除了对行为的强制，还有思想的扭曲。
　　有时候我会觉得，是我自己真的在那样想。
　　如果说以前我的身体里像是有两个互不干涉的人，那么这一次，就变成了我被全面的压制。
　　我的人生开始走向我一无所知的方向，并且我自身的存在即将消失。
　　我开始写日记，希望以后的自己能够得到一些东西。
　　关于“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但是开头的第一笔，我就产生了迟疑。
　　我到底是什么？我是人类吗？还是像小说里一样，被创造出来的角色？
　　但是知道了又如何？
　　不论是哪一种，我都是真实存在的。
　　或许我对别人来说什么也不是，但对我自己而言，除了“自我”所代表的的事物，我什么也没有。
　　我开始问自己是谁，得到了答案后又提问■■是谁？
　　在开始我的答案非常肯定，但在重复几次之后却渐渐变得恍惚。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到底哪一个，才是我真实的人生？
　　我开始怀疑起自己。
　　如果我存在就是一种错误，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有人想让我一无所有。
　　因为我不该存在，所以应该把那些我不该得到的东西全都拿回去。
　　但是凭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不得不死？
　　为什么对世界来说，我就是个小丑？

　　我在第一页写上：有人夺走了你的一切。
　　但是接下来能写的东西，却让我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恐惧。
　　我想写，你是■。
　　我是■。
　　不管我怎样变化句式，我关键的名字总是写不上去。
　　我有一个家，有严肃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还有一个调皮的妹妹，我有一个个性温柔的青梅竹马……
　　这些东西都可以写上去，但是最重要的，我自己却仿佛被什么阻挡着一样，我的笔尖每次一触碰到纸面，我就会忘记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的是我？
　　我感觉一直以来支撑我东西在崩分离析。
　　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死。
　　只要我死了，就没有人来和我争夺我自己。
　　但“死”这件事，就和我写上自己的名字这件事一样，是不被那种神秘的力量所允许的。
　　它要我活着，看着自己死去。

　　我在某一天早上醒来，大脑有一瞬间的混沌，我感觉我好像失去了什么，但是又轻松了许多。
　　我伸手去摸我的闹钟，却摸到了一本硬邦邦的东西。
　　……一本日记？
　　我看着那本日记，在我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东西。
　　我翻开了它。
　　“有人夺走了你的一切。”
　　日记的第一页这么说。
　　虽然字迹和我的一模一样，但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你被骗了。
　　写这本日记的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怎么可能存在过？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写过这种东西。
　　我烧掉了那本日记，对我来说它只是个玩笑。
　　我从来都没有另外一个人生。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结局，就是被崩坏过头的主角终于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篇文的设定诞生最初的时候，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因为这篇文的设定是我打算拿来写□□的，结果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自己就是个同人专业户，却写出了一篇这样的东西，说实话，感觉挺可怕的。
本文里出现的情节绝无任何影射，都是我自己写过的、和泛用性比较强的梗，写这篇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问题赤。（口袋妖怪都市怪谈）
那是一个游戏主角发现自己是个游戏人物的故事。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应该是尊敬和“崩坏”。
他们是我的神，虽然我曾经也有过一段违反了我原则的时间，但我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我的作品是依托他们而存在的，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而并非他们是依托着我而存在的，哪怕没有我，他们也会在他们自身的世界里活的酣畅快活。
我到底在说什么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躺
因为我自己现在身上都还在发抖呢。（笑
如果你看完这篇文之后也和我一样，就请尊重你爱的世界，以及你爱的人吧。
在此，向我笔下所有角色谢罪。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