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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卅陆〗 病树前头万木春 ...


  •   “伞中一角隅,雨中一世界。”
      我口中心不在焉地念着想了半日的对仗句,匆忙斜眼瞥着王爷府一行人的动态。
      马车愈来愈近,我瞅准时机,在远行而来的锦帔车舆将将要行至我的摊子前时,乘其不备地撑开其中一柄竹骨伞。
      赶路的骏马受了惊吓,稳当的马蹄子声当即历乱起来,这骑难以控制的马儿更是高举起前蹄子要向我这方向踢来。明知这秦王爷养出来的马必是生来的烈性子,好尥却不好驯,我倒也不躲不避,一边从容地听着马嘶萧萧,一边认真地拖着伞骨细细观赏,口中还不忘我的对仗句。
      “伞中一角隅,雨中一世界。”
      我当时想的明白,若是中了马蹄子一脚能换来与秦王爷亲近的机会,那任它把我踹得两肋断裂,也是不打紧的。只是,我没能想到,除我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淡定之外,车舆里的还有一人也是处之泰然。秦王爷坐在车厢里,也不听他发出一声责骂或是惊呼。他在里头一言不发,不禁让我怀疑难不成人间蒸发了?
      就在马蹄子还有小半寸就要落在我肩胛骨上这千钧一发之际,府里的马夫赶紧扯紧了马缰,硬是凭一己之力在眨眼间将烈马驯服,牵制住了这匹狂妄的马儿。
      “小的驭马不精,让王爷受惊了,还望王爷恕罪!”费上大工夫稳住烈马的马夫颤颤巍巍地撒开缰绳,他腿里发软地从车前跌落下来,惨白着脸色跪倒在地,话都说不太利索了。
      我快意地收回了竹骨伞,暗暗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马蹄子一劫而暗自庆幸。我本还想仰直脖子细瞧,哪知才刚探出半个身体就被秦王爷亲信亮出的长剑给逼退回原地。
      “你是何人!蓄意谋害王爷是受了谁人的指使!”
      长剑直抵着我脖子,寒意逼人的剑气就此萦绕,我生怕微微一动弹就在这杀人不眨眼的兵器下流血而亡。
      “兵哥怕是误会了,我不是什么人物,只是来卖伞画的。”
      “卖画?”握剑的小哥冷哼道,“王府门前岂是你该卖画的地方?!”
      小哥义愤填膺的很,说罢剑又朝里刺了一分,我脖颈上立马被割出一道长而不浅的口子来,血滚到了前襟上,顿时红得如同路边的啼血杜鹃一般。
      “横竖是拼了性命了的,成败就在此一举,要做就做得绝些。”颈项里的剧痛再次袭来,我咬紧牙关告诫自己。
      我心里无底,表面上却强作镇定。我笑着觑了一眼定在我颈中不动的长剑,打趣道:“兵哥,王府门前是不是我该摆摊卖画的地方我不清楚,可我还没听人说起过,这条路上不许人卖伞画了?”
      这位打头阵的小哥吃了一瘪,怒瞪着圆滚滚双目,似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他在文字上捞不到一点好处,只好在武力上欺负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画匠。小哥原是冷冷地看着我,他蓦然作笑,左手轻轻在剑尖上弹了一弹。
      这不动也罢,长剑顺着他骤降的力道在我项里上下蹭了几蹭,又胡乱割出不少道子。我一时吃痛,仰面狠狠剜了这冷血的小哥几眼。
      “知道痛了?”他嘲弄地笑道,“你说还是不说,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子华,别太过分了,你到本王身边来。”
      车舆里默不作声良久的秦王爷总算出了声。
      他这一声唤,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小哥只得悻悻收剑,退回到马车旁。
      我碰着脖子里开裂的伤口,蹲坐在原地倒抽冷气。
      “你说你是卖伞画的?”车帘被挑起,露出半张人脸来。秦王爷这张脸我已经看过了百年,早已经烂熟于心,若要我再用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词藻来描述,那都是妄言了。我只记得当时劈头盖脸而来的感触,便是一阵心悸,一口气提不上来也沉不下去。
      这样的感觉,在我年有十五时也有过一次。
      当时的我看上了刘掌柜家的小女儿。
      我怔怔地看着轩窗,意要透过这雕花木窗想象出秦王爷的全脸来,直到被那个耀武扬威的小哥几次提醒,我才回过神来,谦卑答道:“回王爷,草民确实只是来卖伞画的,没有别的意思。”
      秦王爷听罢就低声笑着,他忽地偏过脸来,淡淡地从苍青的车帘子里瞥过来一眼。他嘴角带笑,眼神却是极为冷淡,这样的天壤之别就像在七月流火中看到了絮絮飘雪。
      “本王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打了个激灵,看来这秦王爷也并非是寻常的沉溺于声色犬马之辈。我忙回话道:“草民不大明白王爷您的意思。”
      “不明白?本王则以为你现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秦王爷收回了视线,也撤回了挑起车帘的左手。他如同我打趣小哥一般,打趣我道:“既然你不愿说,那本王就由着你摆摊就是了。只是这里人烟稀少,怕是你只剩下赔光了本钱这么一条路。”
      秦王爷此话一出,随他出行的府中各路人物都齐齐归位。几位佩剑小哥围着车舆四方而立,马夫也从地上爬起重回车前,勒起马缰,大喝一声,扬鞭就走。
      “等等!”我不顾颈项里还疼着肿着的伤口,甩去满头冷汗,一跃到车前,亟亟跪地道:“王爷说的没错,草民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草民想请王爷给草民一次机会,一次能够考量我是否能进王府的机会。”
      可惜车舆木门紧闭,再无打开迹象。秦王爷目的达成,他既已知道我故弄玄虚的理由,也就漫不经心地答道:“本王设下的牡丹宴似乎在前几日里就结束了吧?”
      “昨日方结束。”
      “事已成定局,本王为何要为你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破例?”
      地上的沙砾尖石磨得我骨头生疼,我终于明白为何刚刚马夫要龇牙咧嘴了。我垂着头思索如何回话才不会再吃一回闭门羹。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若还像回答何宿仪那样从实而道,只怕秦王爷都不会给我说下去的机会。
      我想了想,道:“草民阴差阳错之下,不慎错过了牡丹宴。昨日有幸看到了入选的画作,草民自以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口气倒是猖狂得很。”秦王爷寒声反问我道,“就凭你这些伞画,你就能敌得过何大人一双慧眼识出的英雄?”
      “是骡子是马,王爷大可以牵出来溜溜。”我扭了扭身子,险些就要跪不动地了。
      “好!”车门突地打开,秦王爷身量尽现我眼前。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让他在小小一方车舆之中,也如同独钓江山一般,他摸着手上的温玉扳指,道:“本王招募天下能工巧匠良久,却从没见过像你这般敢于寻上门来的人。”
      “你行事虽鲁莽,却也粗中见细,看得出你今日走这一遭也是用心良苦。”
      我抬起脸,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下去。
      秦王爷看到我这越礼一视,却也笑了起来,笑靥如花这般俗气的用词用在他身上也文雅了起来。他道:“本王念在你煞费苦心,那就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之后的此时,子华自会在此地等你。任你是画伞画还是画别的什么,本王只想瞧瞧你能如何妙笔生花。”
      这番话下来,我感激涕零,眼中聚起热泪,差点就要落下。
      “你叫什么名字?”
      我重重地磕上三响,凝噎道:“草民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牡丹宴的宴字。”
      “公孙宴,公孙宴。”秦王爷逐字念道,“你与本王设下的宴会还真是缘分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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