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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廿伍〗 偏到鸳鸯两字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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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蒋大人扶额,望着公孙宴的眼神里也迸发精光。他忽而在板正公堂上扯了扯嘴角,竟有些笑意,“在上堂之前就听祝捕头说你叫公孙宴,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友人才叫秦旻。既然和你无关,你又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
这个问题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毕竟挂了一桩命案,丢给一般人回答怕都要发上一身冷汗。秦旻捏紧衣角,着着实实替公孙宴心慌。公孙宴却对一旁人的担忧浑然不知,他理了理压垮的袍袂,自如地道:“此事说到目前确实是我无关,不过其后我当夜无心撞上其二人的私语,不慎偷听到了些细节,当时萧二当家还想以害命封口,幸得那日福星高照,我才能躲过一劫。”
蒋大人显然不愿就此放过,他捉着细节再三刨根究底,“是何种细节内幕以至于他不得不要为谋财铤而走险?你又是如何周旋逃脱?”
公孙宴公然与蒋大人对视,一身浩然正气,一脸不畏强权,他咬字清晰地道:“那夜我本要去顾敏之房中与他把酒言欢,正待叩门时,惊觉屋中其实另有他人在,就退了几步在门外候着。顾敏之、我和秦旻三人同住九层轩的九层楼高,一般客人都是进不去的,所以顶楼够清净。或许是基于此,顾敏之和屋内人的谈论声并不压制,我很快便听出来这是萧二当家和他商榷要上秦旻那儿去骗来蓝田玉佩的事,具体谈话是听不太清,大概说的意思是不折一文就把玉佩骗到手中来。蓝田玉佩是秦旻的宝贝,岂容得了他人染指,我本想消无声息地走回秦旻屋中给他个告诫,未曾料到萧石竟这个时候从屋中出来。”
“萧二当家一眼就看见了在屋外来不及闪躲的我,我自知瞒不过他就同全盘托出了。萧二当家见诡计败露就想要杀我灭口,我当时吓得腿里直哆嗦,一下子就瘫软在栏杆上,心里想着躲是肯定躲不过了。可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的是,萧二当家变了主意,只是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他和我说既然事情我也知道了,那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我帮着一起去秦旻那儿骗玉佩,我便就逃过一劫。”
蒋大人侧耳听着,疑虑丛生,他不得不深深地观察了堂下跪着的公孙宴。公孙宴身形纤长,就算是跪着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白衣蔽体,就算其上染了污秽,也有股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胆量在;面如冠玉、貌比潘安这样已经烂熟的词汇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重又多了份清逸在。
蒋大人捋着长须深想,公孙宴这番说辞确实无懈可击,且他举手投足间也是浩然正气,不过就算如此还是很难让人相信。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一面之词,更是因为公孙宴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得让人不觉得他曾经为此事胆裂魂飞过。
公孙宴话已至此,就此打住,说了一长串后喘口气歇了歇。
秦旻腰间还吊着的玉佩,他不止一次地感觉这块玉佩沉得他腰间发麻,几乎要勒断他的腰骨。他心中五味杂陈,这是第四桩因他而死的命案,为了一块连他也不知归属的玉佩。秦旻的头垂得更低,纵然他觉得顾敏之再不讨喜,也不禁为他之死而寒心。
“公孙宴这也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萧石虽疯,却自始至终一口咬定你才是真凶,对于你的证词可有人能为你作证?”蒋大人厉声问道。
地上即刻拖出一长串“蹭蹭”声,秦旻亟亟抛开心中杂念,跪到众人之前。这场审判,他才是众多闲杂人等里的主角儿,他磕了一头,道:“草民秦旻,能为公孙宴作证。”
“草民曾幺也能。”小二曾幺竟也出声相助。
显然这等局面连公孙宴自己都没能料到,堂上的蒋大人也是看了一惊,随即顺眉道:“这事倒是奇了,公孙宴替你秦旻挡在萧石前面,说明你并不知明细,你却来替他作证。”
秦旻仔细回忆当时在“竹韵”隔岸观火之景,慢慢地详细道来:“草民当时确实不知道萧二当家为了我身上这块玉佩不择手段,只是当时我在屋中听到门外有不小的动静,于是我就打开门户想看看出了什么事,当时就看到了萧二当家威逼利诱公孙宴的场面。”
“本官问你,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你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秦旻顿时泄了气,委顿道:“草民不曾听见。”
蒋大人横眉飞起,飞入两鬓之间,颇有不怒而威之气,“仅凭臆想就来作证,秦旻啊秦旻,你恐怕也太糊弄本官了些罢。”
“草民虽没亲耳听见,但是当时萧二当家确有胁迫公孙宴的举动在,草民不敢欺瞒。”秦旻连连磕头,只为替公孙宴洗刷去不正当之罪名。
“府尹大人,草民曾幺可以作证。”曾幺见蒋大人首肯,忙不迭道:“顾敏之吩咐草民在酉时时分去给他送晚膳,草民去的时候正好从远处瞥到公孙公子和萧石似有冲突。草民不想被卷进去,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就偷偷溜到墙角偷听去了,正是公孙公子说的那些内容。”
蒋大人斜看曾幺一眼,突然笑得颇具深意,话锋一转再道:“公孙宴本官想你话还未说尽了,接下来又出了些什么事是你知道的?”
“我逃过一劫,就直接进了顾敏之屋中。秦旻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自然不愿看他受委屈,顾敏之又是新交挚友,我也不想看他误入歧途。我与他秉烛夜谈,从利害关系分析劝阻,只为能让他收回迈出去的错步。顾敏之家境优渥,家教森严,他仔细想来去骗取他人心头所好确实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于是应允我会去和萧石说清楚。”
公孙宴话说的极淡,几句带下来点到即止,确实由他单一叙述的故事能够自圆其说,而至于他和顾敏之屋中交谈也已是死无对证了。
一旁皂隶的行刑也到了尾声,萧石细细碎碎的哀嚎不断,眼泪鼻涕汪汪得就赛一个没有心智的奶娃娃。蒋大人明白这人在他眼皮底下做了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他做了多少年的清官,偏偏苦无证据将萧石绳之以法,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多少冤屈可以洗刷,他手里的惊堂木竟有些握不住了。不过,他还是狠下心来,拍案问道:“萧石你可伏法?!”
萧石这时有些回神,方要再说下去,他头顶乍破一巨响,而萧石本人就像被劈了道天雷一般,才清醒过来的脑子在怔忡之后彻底疯癫,他含着拇指,只归自己开心地点头。
蒋大人于心不忍,丢下签简,缓缓道:“带下去,带进牢里,明日午时斩了。”
“你们几人都散了吧。”蒋大人摆摆手,从堂上一步一慢地下来。
秦旻和公孙宴本想和曾幺致谢,谢谢他的挺身而出。曾幺却一反常态婉言谢绝二人的好意,他趁着蒋大人还未回府,再一顿首,言辞恳切道:“草民曾幺有一案要告,草民本姓瞿,家族惨遭灭门后改姓曾。我今日就是要告他萧石祖上谋害我瞿氏祖宗!”
公孙宴愣了一愣,偏过头望了一眼潸然泪下的曾幺。
“走吧,阿旻。”公孙宴站了片刻后,还是扯着秦旻的宽袖带他离开是非之地。
秦旻还沉浸在曾幺状告萧石祖上一事,他步子虽急,脑子也转的飞快,“慎瑕,曾幺那事都是百八年前的了,这么一告怕是物是人非,还是桩无头案子。”
出了府衙,天色都由明变暗,公孙宴远走在秦旻前头,把他引向城郊走去。
“百八年前也罢,三千五载前也罢,有人能记着一个和灯灭的死人就是件不错的事了。曾幺这人背负太重,本可以过得快活些的。”
蒋大人听曾幺说完了一桩陈年旧事,故事如同一江春水已经流得所剩无几,早被一波接一波的新江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听完之后,安抚一二就请祝捕头送走了曾幺。
“大人不必自责。”祝捕头握着佩刀,站在蒋大人身后。
蒋大人合拢半掩的窗户,面色倦怠,“本官断案多年,今日这一桩断得最糊涂。”
“大人何必自责,萧石坏事做尽,从祖上起就没做过一件好事,九层轩本是瞿有成一家的,被他们强取豪夺之后也改为萧石祖父为大当家,他为二当家,如今不过是借个由头治他一罪。”祝捕头见夜风蚀骨,忙解下屏风上的外衣给蒋大人披上。
蒋大人抖了抖肩上的外衣,转到桌前坐下,“只是顾敏之一案真凶仍逃之夭夭,本官想及此处就心头不安。”
“此事也并非大人力所能及,也只能交给白云山上的那个道士许笛了。”
蒋大人斟了杯茶,不再说话。
公孙宴领着秦旻在城郊一处破庙里安身。
今夜晚风尤其欺人,秦旻冷得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觑了一眼衣衫单薄的公孙宴,也冻得嘴唇发紫。秦旻拾了些枯草,从怀里取出火折子,道:“慎瑕,外头天冷,你快进来,我生个火咱们一起暖和暖和。”
公孙宴照理是不惧这严寒的,可他眼下也冷得头皮发紧。破庙虽破败,里头却供了尊土地,他这种妖邪一般的存在,恐怕进去了就要原形毕露了罢。
“阿旻,我在外头守夜,你先睡,不必管我。”
公孙宴这话伪中掺真,如今不比在洛阳的九层轩,荒郊野外又是黑幕降临,多少与他一样见不得人的东西会出没。秦旻身上阳气盛,指不定就会挑起些游魂的胃口来。
秦旻见劝不动他,只得自己抱着腿在火堆旁干坐着。
一个人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秦旻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秦七王爷这桩事情。
“慎瑕?”他试探地喊庙外的人,得到一声干脆的应答后他才道:“你说你给我的这个玉佩是秦七王爷的?”
等了许久,公孙宴才短短地应了一声。
“玉佩,这玉佩你当初说是我的,现在又说是秦七王爷的,我与、我与秦七王爷有什么干系吗?”秦旻拨了拨火堆,问得支支吾吾。
庙外有人声走动,步履急切。秦旻还当公孙宴不悦之下要走远了,正当他要回头一看究竟的时候,就听见公孙宴像是朝地上吐了口什么的声音,又听他道:“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火堆里的火愈发旺,跃在秦旻脸上把他英挺的五官也挤弄得扭曲起来。秦旻彷徨不安,却说不清这股不安从何而来。按他脑中的情景,秦七王爷与他共享一张脸,共用一个姓氏,除了名字不同,气质不同,二人如同一人。而公孙宴早前赠送玉佩时的话,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么,白衣与秦王爷、公孙宴与他,又是怎么理还乱的关系?
秦旻懊丧地挠了挠头,“慎瑕,你别骗我,我全信你。”
庙外的公孙宴已经在泥土上坐定,他揉着才被击中的小腹,望着头顶璀璨的北斗七星,缓缓地缓缓地道:“我定不负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