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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 此处心安是吾乡 ...

  •   “阿旻,咱们到了。”
      拂晓熹微的晨光方至,秦旻就被它青白的光线从无数个糊涂的梦中扯醒过来。他犯懒地枕着掌心,觉得躺在舟山恣意闲晃的滋味妙不可言,他象征性地睁开一道眼缝,带着才清醒不久的睡意与含混,天马行空地问道:”慎瑕,你瞧天为被地为席,若能成为这天地间的一缕春风,或是一抹山红色,也是份自得其乐的生活。”
      秦旻双眼还朦朦胧胧,他仿佛看见了公孙宴在渐而清晰明亮的白光中微微一怔,良久才背过身来,笑着同他道:
      “你这身懒病还真是死性不改。”
      声音如泉水打过两岸滑石,涉过一路新绿,叮咚圆润的音色下还夹杂着岸上苍郁新生的气息。
      秦旻一个激灵,眼睛倏地睁大。
      烟霏云敛,春日里清晨下的山水慵倦地裹上层露水迷雾的颜色。公孙宴抱拳伫立其中,锦衣在多重笔墨淡化下,似也柔和得如一抹冬雪色。秦旻瞪大了眼却也只是雾里看花般打量不清公孙宴的确切模样,那人大概是在笑吧,毕竟他这么爱笑。
      从正式交识至今,也不过是一天的时长,秦旻看着他岿然不动的身影,不由自主道:”慎瑕,你很像我一个不太熟的故人。”
      “哦?是谁?”公孙宴语调提了提,饶有兴趣。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秦旻轻笑,当着公孙宴再提起那人时,似乎也冲淡了心惊胆战下不明不寐的感触,他露出一口白牙,”但我叫他白衣,因为他总是穿着白衣服。”
      也不知公孙宴听了心中作何感想,他逗留在重帘迷障中又是良久。船已行至水穷处,身旁压过的蒹葭还未开花,扬起漫天芦絮,与他擦身而过。
      蓝田澄江相映,公孙宴不握折扇反握棹竿,随着舟行渐渐偏离了江面上笼起的水汽烟雾,如画中仙人挑开遮面的纱巾,收敛的耀眼不夺目却生生地叫人移不开眼。
      秦旻躺在船尾,斜撑着身子,睡意约是清醒大半了,可他仍是困慵着不肯动。水边蒹葭串起的碧叶扫过他头顶,带着晨曦里特有的露水沁进他的发里,穿过他脖颈,再流进他的心田。
      一样的滋味,久违的熟悉让他想起了从前那个亦幻亦真的场景。
      容不得秦旻多想,公孙宴就施施然开口了,他仍是没有走近,面目淡淡地望着船尾晕皱的水纹罗圈,除了他始终蹙起的横眉。
      “你也和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多地方很像,几乎要叫人分不清楚了。”
      比如眯眼打量,比如时而犯懒。
      可你终究不是他。
      在苦海中周转奔波了两世,那人终究还是撒手而去了,留下了生生世世个与他相仿甚至以假乱真,但,终归不再会是他的人。
      船到岸头,话也正巧说尽。公孙宴催促了一声,笑骂一句”懒汉”,先踏上了岸汀。
      岸上郁郁青青,翠玉丝绦如在河边忙于浣洗的女子才结好的发辫,因风而动,绿涛阵阵。
      “洛阳有一女子,闺名芙蓉,手植天下名花,凡经她手的,半死者重生,生者更具姿态。据我所知,她手里的一盆牡丹动辄千金。”
      公孙宴在幽径中穿行,身后紧紧跟着秦旻。秦旻仰头看着步履匆匆的他,也不忘搭腔一句:”慎瑕,你说的芙蓉我听说过,前朝七王爷秦绰川的枕边人中一。说来也巧,王爷姓秦,我也强安了个秦姓,指不定我上辈子还是他远亲。”
      前头的公孙宴走走终能停下,这个时节正是柳絮扬天时候,轻软的废话裹挟着簇簇沾衣黏人的柳花,见缝插针似的寻一处安生地停留。他脚步一停,顽劣的花絮就迎面袭来,是阵和煦春风将它们带至人前。
      “阿旻,你方才说化作缕缕春风也是件幸事?”公孙宴微微侧了脸,声音低沉,宛如箫声低泣,千回百转,躲不过一个”哀”字。不等秦旻作答,他便又昂头大步走起,自言自语道:”化归春风,仍是红尘人。”
      秦旻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悲戚弄得期期艾艾,要他选择,他情愿和那个很难接近却能时时带笑的慎瑕比肩而行。
      他吸了吸鼻子,迈步跟上。

      穿过这条绿林幽径,秦旻公孙宴二人就吓到芳华闹市里,此地正是洛阳。
      街上竟是人影,真当是摩肩接踵,走起路来要一步一个小心。秦旻新奇地张望着,他来过洛阳,不过那都是儿时来踏青的事儿了,而今再见的洛阳,可谓是天翻地覆之变。他一踏进这座城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芬馥的花香,扫尽身上杂念,涤荡得人只剩开怀的享受。
      “今儿个是四月初一。”两人被奋勇的人群挤得够呛,公孙宴在寸步难行间又扯了扯秦旻的袖筒,他微微侧头解释道,”四月初一洛阳有场牡丹会,家家户户还有四海之内的惜花爱花之人都会前来,我们算是赶上好日子了。人多易冲散,咱们走近些。”
      秦旻闻言靠了过去,与公孙宴的距离,也不过是两层布料之隔,他眯眼望着远处金灿灿的五个大字,勉强在人来人往间抽出了一条胳膊,遥指问道:”可是都聚在了前头的那个洛阳春里楼?”
      公孙宴颔首,他抿嘴笑得心满意足,再道:”不错,前头的洛阳春里摆了各种稀奇品种,说不定咱俩还能有幸见到我才和你提到的经由芙蓉栽培的好花,也不知这群后人能再养的如何了。”

      人头攒动,各方而至的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拔个头筹先挤进小楼里一睹为快。秦旻二人走走停停又倒退几步,好不容易挤到楼前,他们二人被拦在楼外,还能隐约听见楼内人啧啧称奇的惊叹之声。
      “虽然等的叫人心焦,不过这也不失为个好法子。既能叫来者皆能赏之,也不至于人杂声嘈扰了玩兴。”
      秦旻话音刚落,身旁的蓝衫男子就接过了话头。看他气度非凡,光是窄袖边沿这种鲜少被人惦记的地方也细致地细致拿几圈金丝穿针引线,而他的腰间除了一道镶白玉的腰带,也着了一块成色上好的佩饰。
      蓝衫男子偏头相望,眼神正好撞上公孙宴投来的淡漠视线,不禁相视而笑,他转而又看回秦旻,道:”兄台有所不知,从前洛阳春里每年的划回每次放行也有近五百余人,而这回却不过一百,只能说明洛阳春里今年要摆出珍藏宝贝来,也正是因此,今年才吸引了更多人闻名前来。”
      “听阁下的意思,像是探听了些内幕消息?与其大家一起干等,不如共享之。”
      说话的是公孙宴,淡泊无争的纯粹声音如故。蓝衫男子似没料到看来不闻外事的他会给予理睬,眼中忽闪而过受宠若惊的光亮。惊诧之余,前头的人群又开始松动,他挟过衣摆,做了个虚请的动作,一笑如风含春花,花红欲燃,”既是栅栏已开,还是各自进去一看究竟,比起顾某一番枯燥描述,不如眼见为实。”
      “顾兄,就此别过。”公孙宴拱手,与秦旻并肩大跨过人前,先行了一步。
      “人生何处不相逢。”蓝衫男子捉着腰间玉佩,浅笑应道。

      洛阳春里,春里洛阳。
      楼里牡丹芬苾冉冉腾升,与在楼外时沁人的幽香不同,它缓缓淌过人鼻尖,划过人手足,像是极会挑逗撩拨的女子,不言不语间就已经将遮身蔽体的绮罗缠上了人生,叫秦旻对期间悠悠荡荡的香无从抵抗。
      愈往楼里深处探寻,楼道里就愈发暗如良夜,只点了几盏黄灯,隔着白纸一捧灯苗尽情地燃烧。微醺的黄光,和萦绕不去的幽香,秦旻看着手旁两列并开的花盆,花团如艳云,如红锦绿帛,色泽妍丽,画师笔下的静物在此地栩栩如生。秦旻被团簇拥叠的重瓣吸引过去,脚步愈发收敛。
      而前头走得轻快的公孙宴与他间的距离也因此拉大。

      “这回咱洛阳春里楼不仅仅是像往年那样摆出全洛阳开的最盛的牡丹来供人赏玩。”
      公孙宴正碎步徜徉着,却隐约听到似在小楼尽头外的一片开阔庭院里有人高谈阔论。
      他对牡丹这般华贵大方的春花也就只是止步于看而已,与其流连几顾,还不如跟着这群闲人凑凑几百年没有凑过的热闹。
      公孙宴当即拿捏了注意,跟着几个文人墨客一同走了过去。

      “兄台。”
      公孙宴被堵在人群外围,正手握折扇徐徐扇风静待究竟,不防肩上落下掌力。他腹诽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搅了他一腔好奇的时候,偏头却发现来者也算半个故人。
      “你我倒是有缘。”公孙宴嘴角轻挑,不收折扇反扬眉而道。
      蓝衫男子熟门熟路地与他称兄道弟,又自然而然地将他左臂搭在了公孙宴肩头,外人看来还当是他俩少时知交一般。公孙宴也不躲,只是望着男子兴起搭上的一条手臂,笑得更深。
      “顾某从不说空穴来风的胡话,我说洛阳春里今年藏宝,那就必有;我说咱们会再相逢,那就必应。”蓝衫男子瞟了眼仍在远处看花而不闻此处动向的秦旻,说得自信满满。
      “在下公孙宴。”公孙宴抬了抬下巴,将注意拉回了台上。
      “顾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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