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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回忆 ...


  •   我和明珊一起回到房间,刚好爸爸也从外面走进来,拿着手机,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我问。

      爸爸埋怨道:“刚接到通知,要修路,咱们那片区今晚开始停水电两天。”

      妈妈一听,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这种天气,又闷湿又无常,停个两天水电,叫我们怎么做饭,怎么洗澡?那我的《借枪》才看一半哪!”

      二婶抿了一口茶,轻松说道:“有什么难的?就去爸妈那里住个一两天嘛,反正老人家也需要个照应。”

      “不如我去宾馆订房间?”我提议道,一来省得麻烦奶奶,二来旧居让我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

      可是,妈妈不乐意了,一想到还要另外花钱,她心疼得好像平白被人抢了钱似的。

      奶奶倒是随和:“不然就过来住住吧,刚翻修了下,家具都是新的,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老太婆唠叨。”

      这事没有我能再多话的余地了,爸妈一拍板,就叫我先回去拿换洗的衣物和为明日上坟准备的纸花。

      我悻悻地走出去,明珊没跟过来,站在窗户前,冲我无声地比出胜利的手势。一直走到王衍之的故宅门前,我才收到她短信:“今晚我带猛男阿诺一起陪你啦。睡衣派对!睡衣派对!耶耶耶!”

      这个神经病!我顿时啼笑皆非。

      按了下电铃,都没人来开门。我思忖着钟叔大概是不在家吧,转身要离开,正好碰上提了个篮子回来的钟叔。一身整洁的月白长衫,外面套了件夹袄,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像是从旧时代的书本里走出来的人。

      我伸手去接他的篮子,里面装满了新鲜的瓜果,还有一束沾着露水的百合,最边上用红色塑料袋包裹了一袋金银纸,看了便知都是要供奉给王衍之的。王衍之过世多年,大概也只有这个老人还这么毕恭毕敬地在侍奉他的牌位,帮他守护这个荒凉了许久的宅院。

      钟叔扶了扶银边镜框,看见是我,冲我“咿咿呀呀”地说了两句。开了门,他站在门边,殷切地弯腰,客气地请我先走。

      我和钟叔一同把瓜果洗得干干净净,用白瓷盘装好,放到王衍之的遗像前。一对桃形的香烛各摆在一边,又点了四支香,朝他拜了四拜,插在香炉里。烧金桶里火光熊熊,火舌蹿得很高,很快地就把所有的折好的金银纸吞噬一空。

      我心里想,王衍之在另一个世界能收得到吗?黑白照里的他,眉目如画,一颗泪痣妩媚多情,太漂亮了,连老天都觉得他不应该衰老,要永远是个美少年才好。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给他上香烧金,好像很多话要说,临到嘴边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钟叔,我可以上楼看看吗?”我拍了拍钟叔肩膀,边比手势边问。

      他正拿了根铁钳在翻桶里的金银纸,好让它们烧得更匀一点,火可以更旺一些。太过专注了,以致我问了两次,才起身冲我点点头。

      ***

      1984年的盛夏,太阳很毒辣,整个暑假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全身都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我为了给自己赚点生活费,和两个女同学一起跑去新华街一家个体针织厂打零工。每天早出晚归,努力和我的养父母减少碰面机会。每天都很晚回来,时间久了,开始从周围邻居间传起了一些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养父曾把我叫去,用很冷淡的语气说,既然收养了我,我的行为也代表了这个家的脸面,让我自己要知道廉耻。我茫然地应下,懒得争辩。那个未出生的弟弟滑掉以后,我们很少再说话了,我对他们早已失去了期待。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规规矩矩地到厂里做包装临时工,按件算钱,特别地卖力。休息时间,会拿本书出来看,准备将来考大学,想要脱离苦难的生活,只能自己去争取。如果说我有什么遐思,那也只是每天都会特地绕一圈从梧桐巷那里经过,想要远远地再望见王衍之一眼。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谁也不会关心这个,但想和我搭讪的男人倒不少。这张几乎是完美复制了顾梓昕美貌的脸带给我很大麻烦。在车间里,总有男人给我塞东西,约看个电影,喜欢动手动脚占便宜的也有。我严厉拒绝,还是引来不少侧目。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虽然已经改革开放好几年了,但社会依旧处在一个陈腐落后的氛围里,视女孩子的美貌为不安定的罪恶因子。我忐忑不安地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只有在梧桐巷徘徊的时候,才能有片刻的放松。可我一直都没有再遇见王衍之。

      直到有一天,下了夜班,厂里有个常常关照我的大爷喊住了我。他是管财务的,说今天发工资的时候我不在,别人都领过了,让我跟他上去拿钱。我想明天再领算了,犹豫了一下,他就笑:“我今晚值班,顺便盘点台账,你早点领了我好方便啊,还能把你吃了不成?我老人家一把年纪,做你爷爷都够了,你让我把签名本子拿下来给你签完了再跑上去呀?”

      想想也是,我就跟他上去,但留了个心眼,一直落他好几步。到了办公室门口,他让我先进去,我迟疑着对他说:“要不我就在门口等着好了……”

      厂里已经没有人了,楼道灯光昏暗,面上忽然扑来一股浑浊的臭气,我下意识地用手推,手腕却被牢牢抓住。那老头像变了个人似地,谄笑着说:“我们进去聊聊。”手劲很大,拖着我要往办公室里去。我拼命地挣扎,他就伸另一只手要来撕我领口。我顺势用头顶他胸口,他踉跄了两步,又扯住我的头发,狠狠地往墙壁上撞。

      太阳穴很痛,眼前一阵发黑。那人已经脱下了裤头,面目狰狞地向靠近我,想拿那个恶心的家伙蹭我的脸。我心里想,丑陋的人可真多,要是能立刻见到王衍之就好了,不然这眼睛就洗不干净了。

      口袋里长期装了把张小泉剪刀,我直接掏了出来,在他面前亮了亮,银白色的光芒在灰暗中闪烁,把他也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定了神,欺我年纪小,没什么力气,唾骂了几句脏话,又要来抢剪刀,我一失手就往前扎,好像扎到了下腹里面去了,只感觉温热的液体喷得我满手都是。那人握住我的手,哆嗦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我没注意听,头嗡嗡嗡地响,心里慌乱得不得了。看着他慢慢倒下去,我只觉得我这一生都要完了,我并没有真的想要杀他,我还想赚钱上大学,去法国找王衍之的。

      我不敢靠近他,也不敢喊人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股脑地往外面冲,眼泪模糊了视线。才出了路口,我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没留神就后摔在地上,隐隐约约看到一双黑色的布鞋停在面前。周身一股寒意,我不想停下来,下意识地就往前跑。但我还保留一点清醒,先整理了衣冠,洗干净了手,走幽僻的小巷陌。远远回头看了下那人,还站在原地,身形纤细单薄,是个女人,看不清脸,可我知道那人在看我。她的身上有不好的死人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到梧桐巷里去。那里非常热闹,云山百越最繁华的地段,没人注意我。我恍恍惚惚地从幽篁居底下走过去,抬起头望了望,又孤身一人往巷子更里面的地方走,像个孤魂野鬼,没人怜惜,满心委屈和害怕都找不到人说。

      只有王衍之了。我只有他了。

      这地方我来得太多次了。巷子的尽头,是一条羊肠小道,仅容单人走过。我想,这个晚上就藏这里好了,反正也无处容身。杀了人了,说不说得清都会留污点,以后的人生就这样幻灭了。我离王衍之真是太遥远了,让我今晚再看他一眼,活不过十八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简直失魂落魄,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人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脚踝很痛,是钻心的痛。我爬不起来,离那个小道还有段距离,我想哭,又没力气。

      听见有脚步声从身边经过,然后停下来。是个老人,挎了个篮子。

      他朝我伸出了手,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刚刚那个老头恶心的嘴脸,愤怒又惊惶地打掉。那老人走得更近,向我比划着手势,我更加害怕,大声地呼救,可是巷子里就僻静,原本有两户点了灯的人家听闻声音,反而很快地暗了光。

      真是绝望透顶。那把剪刀也没带出来呢。

      前方好像有个人走了出来,年轻柔和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过来:“钟叔,发生什么事了?”

      “王衍之?”我呆呆地问。

      他站在幽暗里,提了盏灯,月华如水,我听见昙花“啪嗒”一声盛开在庭院中。拼命忍住的眼泪,终于在见到他那一刻,汹涌澎湃地决了堤。

      他扶起了我,像那天清晨在巷口一样,任凭我抱住他哭泣。

      “伤了脚啊,那能不能走?我的住所就在前面,要不要过去休息一下?”他低声问,掏出手帕递给我。

      茶色的格子方帕上有皂荚干干净净的味道。

      “是不是走不动?”他问。

      我摇摇头,惶然地抓紧他的衣服。

      他示意钟叔先回去,慢慢蹲下/身,对我说:“那我背你过去,方便吗?”

      不,应该是我问你方便不方便。这样的温柔,我不愿意交给其他的女孩子。我永远记得这个晚上的泪水,香气和少年结实的后背。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王衍之的私宅。他让我在太师椅上坐好,吩咐钟叔拿些中药过来帮我按脚去淤。

      “伤得不是很重,只是扭到了,这两天脚尽量不要碰水,尤其热水。还有,这瓶药膏是阿祝调配的,你拿回去用吧。”他这么轻声说着话。

      钟叔已经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摆到了桌子上,三碟菜肴,荤素搭配。

      “一起吃点吧,幽篁居的招牌菜。本来是不吃夜宵的,但钟叔想喝两杯了。”王衍之微笑道,忽然视线定格在我前襟上,神情变得很严肃。

      我低头看,那里还沾着零星的血迹。

      “你受了别的伤?”他问。

      “没有。这是别人的血。”

      “遇到了什么事?”他握住我的肩膀,沉声道,“不要怕,我带你去报警。”

      我怎么能说得出口?世间一切肮脏龌龊的事都不配玷污这个人的耳朵。

      “没有什么事。”我低低地说,眼泪却忍不住又涌了出来。

      “如果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不,不,请不要这么温情款款,自出生以来,对我好的人太少了,我会用尽一生纠缠你不放的。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说:“那我先送你回家吧,已经很晚了,你家人会担心的。”

      “我没有家人。”我摇摇头。

      他有些吃惊:“我记得你父母是高甲戏剧团的演员。”

      原来他还是对我的事情有印象的,心里不禁滋生丝丝甜蜜。我告诉他:“他们收养了我,而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抱歉,”他微微躬身致歉,像是思量了一下,才用最谨慎的言语说,“不过,即使没有血缘,这么多年过来也是有感情的,现在一定很替你着急了。我让钟叔找一件外套让你披上,我的司机正在附近,稍等片刻,我这就叫他过来。”

      “上次他们就把我赶出门,所以我才大半夜睡在大街上。”

      他面露讶然,凝视了我良久,温言安慰:“对不起,原以为你是赌气离家,也许他们只是一时气急吧。”

      我笑了笑,他真是难得会说这么多话的人。我心里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从上一次见过他以后,我就一直想要做的事。

      “我可以去二楼参观一下吗?”我问。

      他迟疑了下,还是点头答应:“那你能走得动吗?”

      “可以。”脚再痛,我都能忍住。

      一步步地往上走,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心中最后一点迷雾也消失不见。

      “好了,随便坐吧。”一直在前方引路的他终于回过头,温和地对我说,笑容却在看到我那瞬间凝固了。

      我脱掉最后一件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毫不畏惧地迎向他震惊的目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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