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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为子嗣一事,颜帝近来也见了卫太后几次,言官上书,颜帝生母是陈太后,我朝以仁孝治天下,颜帝不应常见卫太后,而冷落了生母陈太后,失了表率。颜帝沉吟许久,竟真去陈清宫见了陈太后一次。
      陈清宫原是陈太后次子三皇子所居,庭院里载着三皇子喜爱的梨树,此时不是季节,赏不得花,太后仍是坐着看着梨树的叶子。
      喜欢白花,那便让这一院梨花为他哭丧去。
      四年前,三皇子自吊死在这梨树上。陈太后着着白衣,哭着抱着庭中梨树,痛斥颜帝残忍歹毒,颜帝怒得发抖,斥退要伐树的侍卫,指着这一院梨花,冷冷扔下了这句话。
      太后便再未踏出过陈清宫。颜帝亦是四年来第一次踏进来。
      太后穿的,还是当年那件丧服,颜帝心头一阵不快,几乎要走。
      四年里颜帝虽未来过一次,但吃穿用送来的无一不是宫里最好,连颜帝自己也用不上陈太后这般的。但陈太后回了头,只这一眼,他的脚被牢牢钉住了,再转不得身。
      陈太后老了不少。昔年颜帝对她印象,便是美。所有人都说她美,连他父皇也看之不厌。他会在她抱着弟弟时偷偷地看,看她温柔又幸福,那般充斥着慈爱,只觉后宫无人及的上她。
      陈太后的表情在刹那间有些古怪。颜帝喉结在颤,走上前给她请安。
      静了会,陈太后淡淡开口:“皇帝来了。”
      “儿臣不孝……”
      陈太后冷笑一声,“哀家怎敢让皇帝觉得自己不孝?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哪里会不孝?”
      颜帝不恼,在他看见太后的苍老之后,只觉太后再做什么,他都不会恼了。“儿臣四年未来看母后,母后这些年来受苦了。”
      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太后望着那梨树,风起,当年爱子吊死的那根枝杈稳稳地横在原处,任枯叶飘落。
      “哀家原本……是不会寂寞的。”太后缓缓道。
      颜帝心中一哽,循着她视线望去,“倘若儿臣说,若弟弟当日不做傻事,我会留他一命,母后信么?”
      太后道:“不信。”
      颜帝侧颜刚毅,他闭上了眼,一样静了一会。
      “母后,弟弟生下时,儿子已经记事了。”
      太后亦合上眼,不再言语。
      颜帝道:“太傅教过儿子,为人不可偏幸。李斯死,赵高专政,佞幸当道,秦三世而亡;汉高祖专宠戚夫人,高祖崩,戚夫人沦为人彘……儿子恨弟弟,确实恨。”
      “除却儿子要人伐树之时,母后从未正眼看过儿子。”颜帝叹了口气,起身又跪回去,“母后看儿子,除了冷淡,便是恨。儿子想看母后旁的样子,只能在母后抱着弟弟时偷偷的看。纵再恨弟弟,儿子心中,始终更记挂着母后啊。”
      太后睁开眼,一时有些不适应这庭中光线,她半眯着眼,看着颜帝。
      颜帝直直望着太后,眼眶已些许泛红,“倘若死的是儿臣,母后会否会去儿子殿中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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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宁躺在床上,前来探望之人不少,今日夜里却来了位稀客。
      是齐王。
      “王爷深夜来访,朗宁感激不尽,招待不周,咳……还望王爷见谅。”朗宁撑着身子要起身,可手臂无力,一使劲便打颤。齐王忙上前把他按回床上躺好。朗宁这一折腾,面色越发的白。
      齐王见了亦不免心疼。明氏从前闹着说朗宁蓄了胡子笑起来奇怪,不笑又凶得吓人,朗宁便一直未蓄胡子。男子不显老,朗宁又生得俊秀,这人称的美玉郎病中苦痛任谁见了都不忍。“玉大人病着,又何必多礼?”
      只是齐王这不忍朗宁是受不起的。四年前宫中政变,齐王得以保全,城府之深自不必说。他曾为颜帝老师,深知这兄弟二人面和心不和。想到这,朗宁心中一片凄凉。那个人那些个兄弟,他与哪个和过了?
      齐王来访有笼络之意,却又是在深夜。古人云,夜不聚会。齐王自有见不得光的话要说。
      “多些王爷体谅,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贺咏正有此意。”齐王以名自称,目光依旧柔和。“玉大人绝非平庸之辈,贺咏早先便仰仗大人文采,大人的文章字画,贺咏府上也藏了不少。大人四年前却贬至了太常少卿,实在是屈才。”
      “先帝拂袖,我功名利禄之心便被冲淡了不少。普普通通,也无甚不好。”
      “大人叫我有话直说,自己却绕起弯来了。”齐王笑道,“大人难道不是在躲避下?”
      朗宁道:“王爷说笑了。”
      “大人何必不承认?大人八尺男儿,又是有家有室,不愿屈居男儿身下本是自然的,若换做贺咏,也必会与大人做同样选择。”
      朗宁蹙眉,“王爷这话我不敢接了,朗宁有家有室,不敢担此死罪。”
      “大人以为逃避便可了么?大人以为逃得过?当年殿试之上语挫同届新儒夺得状元的玉朗宁怎会是个遇事便逃的懦弱之人?”齐王亦蹙起了眉,“大人若逃得过,今日怎会躺在这?婕妤又怎会小产!”
      末一句,戳准了朗宁心头伤处,朗宁闭了眼,那痛苦之色已难以掩盖。
      “大人恐怕还不知,可我却清楚,玉婕妤是如何小产的。”
      “你说什么?”
      齐王道:“大人可知,凝玉宫到华清池那出了名的长阶?”见朗宁脸色越加苍白,齐王继续道:“婕妤便是从那处摔下去的,岂止小产,可是伤的不轻!”
      “什……咳……咳……”朗宁喉中腥甜,视线模糊,手胡乱摸索抓住了齐王的衣角,抬头瞪大了眼依旧看不分明,“你说的……当真……当真?”
      齐王见他双眼茫然,嘴角鲜血不断溢出,心中不由暗喜,面上却是惊慌,“朗宁!玉大人,别急,莫要急,婕妤已无碍了,只消休养几日便无事了!”扶朗宁躺好,擦去他嘴角的血,不住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见朗宁仍是面色痛苦,心中竟生出一丝愧疚问道:“要不要叫大夫进来?”
      朗宁急剧地喘着,胸口上不住安抚的手让他生了一丝错觉,他摇了摇手示意不必,渐渐平复呼吸,闭着眼歇了会,情绪冷静不少。齐王给他喂了些水,他才叹道:“为人父却连自己孩儿也护不住,真是可悲……”
      齐王看那一双杏眼清明如水,眼眶微红强自隐忍,不由就移不开了眼,难怪皇兄那种人也会为止露了软肋。看了会才回过神,心道险些误事。齐王沉声道:“玉大人可愿助我?”
      朗宁一瞬间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闭上眼,回复了平静。
      “王爷有治世之才,却无成事之机。颜帝登基后,刚柔并济,如今国力昌盛,他威望正高,王爷便少了成事的借口。”
      齐王正色道:“当年他毒杀太子,谋朝篡位,又囚禁太后,这皇帝做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只需联手太后,揭发他弑父杀兄,不孝太后,便可声讨他。”
      “太子那事当年是我为他作的证,你若早三年说这些或许还顶用,如今王爷说出来,只会反受其害,落个污蔑不敬之罪。至于太后……”朗宁道,“太后终归是他母亲,况且囚禁一说未免太过了。我与王爷说了这些,足够我玉府上下十几口人俱作刀下亡魂,若王爷仍不肯告朗宁以实情,如何要我助你?”
      齐王再看他,眼中多了几分钦佩,“是贺咏谨慎过头了。其实还有一道筹码,先皇生前留了道遗诏。”
      朗宁心中一动。
      “那道遗诏内容如何,太后不让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它足以成为逼贺颜退位的筹码。”
      “至于兵马,大人亦不需操心。”
      朗宁看他胜券在握,心中却思着青晗。
      齐王不知为何又望着他乌黑的眼出神,诚恳道:“待得功成,我必会好好待大人,至于婕妤,有大人与我做媒,还怕没有好人家将她好好对待么?总比让她一生困于宫中,受尽折磨的好啊。”
      朗宁听了上半句,忽觉齐王神色太过熟悉。“王爷要我如何做?”他问,看着齐王袖口沾的自己的血。
      “眼下只有大人能拖住皇上,带的走太子,时机成熟我会命人带话与大人,大人现下只需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但凭王爷吩咐。待王爷事成,朗宁只求携妻儿家小还乡,再不干这朝中是非了。只是,你们毕竟是兄弟……留他一命罢。”朗宁说的有些吃力,“方能显王爷胸怀宽广,不落人话柄。”
      齐王心道果真是文官,懦弱又天真,方有的那点敬意一下无了。他似笑非笑,“我正有此意,只是没想到大人竟会为他求情。”
      朗宁疲倦道:“人死了,反而要想起从前的好了,倒不如让我一直恨他。”
      齐王叹了口气,按了按朗宁的肩,忧伤的人总有一股特别的魅力。他中食二指清晰的感触到那道锁骨,心头一跳,“别想这么多,安心养病罢。”这话似是意味深长。
      齐王走了,剩朗宁一人静静躺着。
      齐王年少轻狂,却不是草率的人,他究竟有何用意,敢找他这个与颜帝关系说不清的人?
      他想着,心中回忆却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你以为朕会放过你么?朕不会放手的!不会、不可能!
      好一个玉国舅,你还想要孙儿,你做梦!
      那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我若真狠心折磨玉青晗,当初便会一碗红花给她灌下去,叫她永远不能生育!又怎会让她怀上我的孩子?
      朗宁,这些年来,我几时折辱过你?几时强过你、迫过你?我要青晗入宫,你便真当我会对你如此狠心?
      朗宁,你疏远我,我心里疼得很啊!
      朗宁紧紧闭上眼,抿紧唇,却怎也盖不住心头冲上来的苦。
      四年前,太子暴毙。
      贺颜以身犯险,竟是亲自潜入太子的晨极殿,强行给他灌下了毒酒,又故意让太子伴读看见了侧影。玉朗宁毫不知情,独自坐在皇子殿中,等着失约的贺颜。
      次日,帝王高坐殿上,视线从哭成泪人的太子生母王皇后,到低头跪着的贺颜,到指认贺颜的太子伴读,到满殿文武,却是最终落在了他玉朗宁身上,“玉卿恭谨耿直,朕愿信你,你来说,昨夜,贺颜身在何处?”
      玉朗宁跪于殿下,迟疑地望着贺颜,贺颜回头,眼中是那般坚定。
      玉朗宁袖中双手颤抖不停,他俯下身,锃亮的大理石映出他的脸,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
      “回禀陛下,昨夜……二皇子一直……与臣在长华殿中……读、读《尚书》,并未离开过……”
      你昨夜去了哪?
      我去杀太子。
      你……
      玉卿恭谨耿直……玉卿恭谨耿直!先帝这句话萦绕耳边,那口气,那神态,他永远忘不了。当真讽刺!
      他已无可解脱了!他玉朗宁,从踌躇满志,到如今只知逃避。纵心中怒火烧上了喉头,亦吼不得、吐不得。他向来恭谨,哪次失态不是为那人?那次狼狈不是为那人?
      他已无可解脱了!颜帝心意他如何不知?他又怎可能无动于衷说无一丝情动?这个谎言太过无力。妻子儿女以及恨意成了道道高山阻在二人之间竟也难以阻碍相思成灾!他将被困在这重重山外,望不见求不得舍不掉永远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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