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雪重生记》侍花主人

29、迷惑

　　于小雪微微有些窘迫，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朝他福了福身子，以示问候，口中轻轻说道：“宇文大人。”
　　这来人，正是当初投宿问医的富贵公子，今日权倾天下的当朝太师宇文拓！
　　于小雪自适才在屋中，便听见他在隔壁，只是未想到竟然会在门外碰上。
　　或许，也不是没有想到。
　　她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离席出来走动，也并非全为着散心透气，心底里其实是有着期许的。
　　期许什么，她没想过，直到当真碰见了他。

　　宇文拓着一袭藏青色长袍，如今这个时候，江南一带的丝织物已随着运河北上，其轻薄软滑，花样精美而备受达官贵人的喜爱，他身上这件长袍亦是绸缎所做，剪裁合体，将他原本高大精健的身躯衬的越发秀颀如玉树。衣裳是素面的，唯袖口与领抹上以暗绿色丝线绣着几片云纹与草叶的纹样，飘飘缕缕，不甚显眼，却更觉精致素雅。

　　离上次见他时，已过去三四年了，他已当了大隋的太师，手握重权，备受皇帝的青睐，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清俊的眉宇间，已褪去了当年的生青气息，添上了饱经历练之后的沉稳内敛，和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宇文太师，重合如一。

　　她心中乱想着些什么，微微垂首没有言语。

　　宇文拓亦在打量着她，她长高了也长开了，再不是当初所见的垂髫幼女，身量虽不甚高，却娇小玲珑，纤秾合度，穿着一身淡蓝色细麻布织成的衣裙。这是平民最常见的衣裳，但穿在她身上，却显着干净爽利，衣摆与裙角还以白色丝线绣了几朵雪花，倒更显着风雅。女子刺绣是常事，市面上各种绣花图样，宇文拓也都是见过的，但绣雪花的还从未见过。

　　他细想了一下她的名字，顿时了然，这么个小小的细节透着这女子灵巧风趣的心思。
　　她生着一张鹅蛋脸，肌肤白皙如雪，同那一头银发交映生辉。她垂首静默，像一只乖觉的小雀儿，只能瞧见那尖细精巧的下巴。

　　立在宇文拓眼前的，已不再是当年的懵懂女童，而是一个秀美婉约的女子。

　　宇文拓压下心中那抹怪异，淡淡应了一声，又问道：“你几时进的京？”
　　于小雪答道：“大约有一月了。”

　　宇文拓点了点头，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正当这个时候，那屋里传来一道声音：“小雪，怎么不进来？”
　　话音落，杨硕自那屋中走了出来。

　　一见这个情形，杨硕也是一怔，手足无措外还有些隐隐的气恼。

　　宇文拓剑眉微挑，言道：“原来你们是一道过来的。”
　　于小雪嗫嚅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可解释，最终也没说什么。
　　杨硕答道：“是，今日休沐，属下带了两个妹子出来走走。”

　　宇文拓再没说什么，他深深看了于小雪一眼，又走回了适才的屋子，连为什么出来都给忘了。
　　回到屋中，重新入席，他略想了一会儿适才的事情，便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于小雪同杨硕回到屋中时，只见于玉瑶粉面发红，双眼恍惚，她心中奇怪，问道：“玉瑶怎么了？”

　　杨硕摇头，有些无奈：“她喜欢这店里的桃花醉，劝不住饮了许多，有些醉了。”于小雪这方恍然。
　　于玉瑶一见他们回来，立时吵嚷起来：“杨大哥，小雪姐姐，你们出去做什么，把我一个人放在这儿！”

　　于小雪见她醉得有些厉害，怕再出什么乱子，便说道：“这样，我们也回去吧。出来一天了，怕家里人记挂。”
　　杨硕倒没有阻拦，两个人半拉半劝，将于玉瑶强带出了店。

　　两人将于玉瑶送回了于家，便告辞出来，顺着街道慢慢往于小雪的小店行去。

　　一路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繁华的店铺，两个人却都没有话说。
　　良久，于小雪轻轻说道：“其实，你不必送我回去。”
　　杨硕看了她一眼，秀美的面颊在落日余晖之下，泛着细细的光泽。她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却让他难以忘怀。
　　他说道：“我把你们带出来，自然要把你们送回去。”

　　于小雪没有接话，只瞧着街边一处处小摊出神。
　　只听杨硕又道：“大人他今年有二十五岁了，大你十岁呢，小雪。”
　　于小雪不明所以，只嗯了一声。
　　杨硕继而说道：“如大人这个年岁，京里的人早已成家多年，孩子也有几个了。但大人到了如今，还是孑然一身。小雪，你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于小雪顿了顿，心中暗自忖道：这却是从未想过的，前世同他在一起时，心里挂念的总是补天大业，见他这般年纪却独身一人，也并未多想。如今经杨硕一提，当真觉得有些奇怪，莫说他位高权重，就是个寻常男人，这个年岁也该成家了。
　　当下，她问道：“那是为什么？”

　　杨硕看她应声，只道她感兴趣，心里越发酸涩，口中说道：“其实，大人也曾订过几门亲事，只是不论哪家的小姐，只要和大人定了亲，不出多久必然暴亡，或急病或意外，但总之都命不长久。如此往复了几次，京中也无人家再跟和大人议亲。”

　　于小雪有些讶然，不知道那人身上竟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她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即便京里人家心有顾忌，大可向外地去寻，总还能找到合适的人家。”
　　杨硕看着她，唇角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大人经过那些事，已然心灰意冷，说他这一世大概注定了命中无妻，不愿再拖累人家女儿，所以也打消了成家之意。”
　　于小雪听闻，面上倒是淡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杨硕没料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平淡，一时怔住了，只见于小雪朝前走去，那纤细的背影显得有那么几分寥落。
　　他呆了呆，又连忙追了上去，心中却有几分雀跃。

　　到了于家饭铺门前，两人道别。
　　杨硕颇有几分不舍，却又没借口停留，想了一会儿，说道：“小雪，过两日我要出京公干，要等几日才能来看你了。”
　　于小雪点头道：“杨大哥路上小心。”
　　杨硕甚是高兴，答应了一声，方才离去。他走了几步，又回首张望，只见那店铺的门已缓缓关上，浅蓝色的裙角隐没在门中，这才死心走开。

　　入夜，于小雪在灯下缝着两件衣裳，想起杨硕告知的那件事，不由出了会儿神。
　　原来，他也是个寂寞之人。前世，她跟着他，只觉得这男人城府甚深，为人冷淡，是个难于接近之人。但如今想来，他其实也是孤独一人，待他那些亲信下属死伤殆尽之后，他更是连一个可信之人也没了，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今听了他这段故事，她心中不觉感伤起来，他们原来是一样的，都是孤独寂寞至极的人。
　　她至少还有贺老伯和于小朔，可他呢？

　　她停下了针线，心里不因不由的下了个决心，或许她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她会帮着他不至于落入上一世那孤寂绝顶的境地里去。

　　太师府书房之中，宇文拓合起了那卷无字天书，按了按太阳穴。
　　韩腾进来，说道：“大人，白日宁珂郡主过府求见，大人不在府中，她便去了。”
　　宇文拓问道：“她可有什么要紧事？”
　　韩腾微笑道：“并没有，不过是来找大人寻两卷书。大人不在，她失望的很。”
　　宇文拓却没放在心上，只说道：“她若无正事，再来便不必请见了。这郡主聒噪吵闹，令人头疼。”
　　韩腾听出他语气中那淡淡的厌烦，便敛了笑意：“是。”

　　宇文拓向来爱静，而独孤宁珂却总是叽叽喳喳，笑闹不绝，皇帝皇后喜她这俏皮可爱的性子，可同他没什么相干。他也不明白，这郡主为何总爱在他跟前肆扰他的清净。

　　放下这些不相干的杂事，他向韩腾道：“这么晚请韩将军过来，是有大事同将军商议……”

　　两人正说话，一婢女打扮的俏丽女子端着茶盘进来，轻步进来，说道：“为两位大人添茶。”
　　言罢，看宇文拓并无言语，遂走上前来，替他在杯中续了些茶水。

　　宇文拓看着灯下这少女娇丽的面容，微微一笑：“月娃，这么晚了，烦劳你了。”
　　这被唤做月娃的少女，脸上微红，回道：“大人言重了，服侍大人是婢子分内之事。”说着，便抱着茶壶退了下去。

　　这姑娘原本是选秀入宫的宫女，送入宫中时不过十一岁。因容貌娟秀而备受宫女们的排挤欺凌，一次宇文拓入宫面圣，恰逢她正被欺辱，动了恻隐之心遂借着立功之机将她要了出来。
　　月娃在太师府一住七年，宇文拓视她如亲妹。

　　看见月娃，他却不由想起了另一个女子，那蓝衫白发的娴雅之姿跃然于眼前。
　　当年的小丫头已然长大，还出落的亭亭玉立，姿容出众，并且还来到了京城……
　　想到她跟杨硕在一起时的情景，难道她是为了杨硕而来的？

　　这念头一起，便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宇文拓忽问道：“近来杨将军仍然时常去那间食肆么？”
　　韩腾不知他为何问起此事，说道：“正是，杨将军如今每日都会去那间食肆吃早点，有时晚上也去。”说着，他忽而笑道：“与其说是去吃饭，不如说是去看人。老夫以为，过不了多久府里就要有喜事了。”

　　宇文拓不置可否，只淡淡说道：“还不知人家姑娘是什么意思。两人岁数相差甚远，相识之时那姑娘还只是个孩子。”
　　韩腾微笑道：“女孩儿家早慧，也是寻常之事。”
　　宇文拓没接此言，只说道：“她是西南月河村人，这小山村远离中原，且生在偏僻山村之中无人教导却习得一身医术本领。当年本座同她相识，只觉这女童言语行事颇为慧黠，全然不似一村童所为。如今她又来到京城，同杨将军走动热络。”

　　他话未完，韩腾也收敛了满面笑意，郑重问道：“大人是怕这女子来历有异么？”
　　宇文拓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还是谨慎为上。”
　　韩腾抱拳道：“属下明白了，属下明日便派人前往查探明白。”说着，看天色不早，又道：“天色已晚，大人也早些安歇，属下告退。”

　　待韩腾离去，宇文拓静坐了片刻，起身走到窗畔，看着天上那一轮毛月亮，光晕模糊，心中亦有几分纷乱。
　　而这份烦乱从何而来，他却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