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最上镜反派》纳兰十七

3、第 3 章

　　内心挣扎了许久之后，牵星殿殿主最终屈服在宫主的淫威之下。
　　但她决定打死都不承认这是因为自己实在想不出比偷人家的蛋更快捷地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在他们发现自己的蛋被我们偷了愤怒地杀上广寒天宫来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宫主收起镜子，冷冷地看着她，开口道：“爱过。”

　　牵星殿殿主被噎了一下，随即抓狂道：“谁要跟你爱过！我是要说，我每次来见你都看见你在顾影自怜，根本没有在认真修炼！不要以为自己是条伏地魔蟒就可以任性啊常星寒，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有可能被人打败吗？被打败了可没人会因为你是广寒天宫的宫主就对你手下留情，分分钟毁你的容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做成蛇羹你信不信？！”

　　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俊美冷酷，身份尊崇，又有着强大无比的力量，但因为童年无法变形带来的阴影，所以其实有着一颗脆弱得像琉璃色小鸟一样的心脏。
　　她很清楚，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即使到了现在也依然每天都在害怕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于是无时无刻不在照镜子，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还保持着人形，而把他真实的情绪隐藏在各种听起来就很让人受不了的自恋言语底下。

　　*

　　广寒天宫的现任掌权者有着极其悲惨的童年经历。
　　一般人也许不能想象，会有同族从诞生之日开始就无法像他们一样自由化形。在所有同龄人都变成了人身蛇尾的萌萌小婴儿时，它还一直保持着蟒身无法加入到他们之中去，只能躲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他们玩闹。

　　随着小婴儿们渐渐长大，蛇尾终于也能够切换成双腿形态，它却只有个头见长，连躲在墙角的阴影里都做不到，只要游出来就会被人发现，然后被天真又残忍的小孩子们狠狠地嘲笑。
　　不止是小孩子，连大人们看到它都会叹气，分明是同他姐姐一起诞生一起破壳的小蛇，在姐姐已经化形成为全广寒天宫里最漂亮的小姑娘的时候，它还是黑不溜秋丑得要命的一条小蛇，真是越对比越让人觉得可怜。

　　不仅同龄玩伴不喜欢它，连亲生父亲都放弃了这个不会化形的儿子，将所有心血和爱意都投注到了天资出众早早化形的女儿身上。整整一百多年时间，小蛇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人给它爱意，没有人给它温暖，没有人跟它说话，它只能自己孤独地舔舐伤口。

　　偶然误入它所居住的偏殿的牵星殿殿主，算得上是它童年里唯一的光亮，当时它的身长已经突破了十几丈，被父亲勒令不准在宫殿群之中游走，只能把自己盘起来，待在这个清冷的偏殿里练习化形。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当时还长着一张包子脸，并不知道自己未来还能够成为一殿之主的牵星殿殿主因为跟小伙伴捉迷藏，误入了这个冷清得像坟墓一样的偏殿，看到了半人半蛇的他。

　　对于广寒天宫里的居民来说，半人半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形态，当他们还没有完全失去在两种形态间自由切换的能力时，少年们都喜欢保持着人身蛇尾，在宽广的宫殿间自在地游走，追逐，但常牵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有生之年里竟然会见到上下颠倒的半人半蛇形态！
　　站在那面镜子前的身影有着非常诡异的轮廓，下半身是人的双腿，上半身却保持着蛇形，长长的脖子因为无法挺直，只能歪向一边，舌头耷拉着，眼睛也微闭着，看上去因为这失败的化形付出了极大的力气。

　　虽然不知道这偏殿里住的是谁，但她当场就盛大地爆笑出声，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一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而那站在镜子前的身影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被吓得一僵，等回过神来就迅速地变回了黑色巨蟒，窜进了帷幕背后，无论常牵星在外面怎么憋笑道歉都不肯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这大概是宫主大人记忆里最灰暗的一块，在化形失败的时候被人看见，如果换了是她的话，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从那次之后，还是少女时期的牵星殿殿主就经常一个人跑到偏殿来看这个连化形都化不好，只以黑色巨蟒形态蜷缩在冷清的宫殿里自己待着的小伙伴。她听说过宫主大人有这么个不会化形的儿子，但没想到这位少宫主会这么可怜，竟然被勒令待在偏殿里，连出来放风都机会都没有。
　　黑色巨蟒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不过少女的到来还是给了它很大的安慰，让它感受到了蛇生中的第二缕阳光。

　　第一缕阳光是它的姐姐。
　　在它们都还没有学会化形的时候，姐弟俩总是喜欢待在一起，你蹭蹭我，我蹭蹭你，乐此不疲地玩上一整天。只是后来，姐姐就渐渐走远了，再后来，就连来偏殿看它都很少了。
　　毕竟是广寒天宫的下一任继承者，跟它这样连化形都不能的畸形是不一样的。
　　它不会说话，也无法和自己唯一的伙伴交流，只能听常牵星安慰道：“没事，小黑你一定能够成功化形的。”

　　是的，它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所以常牵星一直这么叫它。
　　她摸摸黑色巨蟒的头，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出神地望着天边，“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以后等我们长大了，你学会化形了，我们就一起到外面去看看怎么样？”
　　它默默地感受着从少女手上传来的温度，点了点头。
　　外面的世界比囚禁了它的偏殿要广阔一千倍，一万倍，如果哪天自己能够化形成人，跟身旁的少女一起出去看上一看，肯定会很快活。

　　只可惜，第一百二十七个年头过去，它依然没能成功化形。
　　但广寒天宫却出了一件全宫震撼的大事。
　　他们的下任继承者，现任宫主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耗费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跑了！
　　少女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人发现，可见她早已蓄谋。
　　她这一走，宫主雷霆大怒，一掌拍碎了身下的玉座，随即昭告天下，与这个逆女断绝父女关系，她与广寒天宫再无任何瓜葛！

　　就在广寒天宫风雨飘摇，所有人都沐浴在宫主的雷霆怒火中时，被人遗忘的另一位少宫主迎来了它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第一百二十七个年头，它依然没能成功化形，但它的发晴期……却到了。
　　它唯一的朋友今天没有来，它在炙热得像火烤一般的晴欲中，用最后的清醒庆幸着，幸好她今天没有来。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在清冷寂静得犹如坟墓的偏殿里，黑色巨蟒剧烈地翻滚着，挣扎着，发出似龙似虎的巨大吼声，却被隆隆的雷声盖过去。
　　它徘徊在生死之间，身体急剧地胀大又缩小，无法纾解体内翻涌的晴欲，只能用头去撞击坚实的梁柱，试图让自己昏过去。
　　它的身体胀大到极致以后，就犹如漏气的气球一般急剧缩小，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形态也开始发生了变化。蛇尾变成了双腿，皮肤一寸一寸地变化，从腰间一直往上，渐渐露出了属于人类的胸膛，肩膀，手臂，颈项，最后是一张属于青年的、俊美的脸孔。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阴暗的宫殿里也透进了一缕阳光。
　　刚刚跟女儿断绝关系，想起了一直无法化形，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另一个孩子的宫主走进了一片狼藉的宫殿里，没有看到原本应该蜷缩在殿中的黑色巨蟒。
　　他踩过地上潮湿的砖石木块，向着偏殿深处走去，就看到宫殿深处那面两人高的镜子前站着一个长发垂地的青年。他正在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片刻之后注意到了身后站着的人。

　　镜子前的青年跟站在他身后的人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一百多年来都没来看过他的父亲，抿了抿唇，沉默着没有说话。
　　然而面前的人眼中却露出了笑意，这笑意渐渐蔓延到了他的脸上，他站在原处，看着化形成人的儿子，发出了意味难明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越来越大，一扫他心中积郁，他一边笑一边有些发狠地道，“本座就知道——本座就知道——哈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哈！”

　　青年有点不喜欢他这样的笑法，他看着这个一直没管过自己的父亲敛去了有些疯狂的笑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拉住了他的手。
　　父亲的手指冰冷修长，紧紧地抓着他，眼眸里的疯狂淡去，只剩下一种燃烧到尽头的灰烬般的疲惫，“你的姐姐走了，她离开了广寒天宫，背弃了自己的族人和守护广寒天宫的责任，以后你就是少宫主了。等我死了以后，你会继承我的位置，继续将这里的一切守护下去，任何想要毁灭广寒天宫的存在，都必须抹杀。”
　　“你可以恨我，但你永远逃避不了这个责任，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身上流着常氏一族的血。”
　　“你们姐弟出生的时候，我给你们起了两个名字，你姐姐叫星寒，你叫星湪。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常星寒了。”
　　“高处不胜寒，你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