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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脉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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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图书馆明显比平时拥挤了许多,覃奈午觉一醒就匆匆赶到图书馆,光是找位子就花了一刻钟。她抱了一摞英语八级辅教跑到在角落里开始扎居。张若亭曾说她看书往往看得天昏地暗,天塌下来都不知道。
直到脊椎传来酸胀之意时,覃奈抬头才发现馆内已是灯火通明。她捶了捶几近僵直的后颈,搂着书直奔柜台。
不知是谁喊了声“下雨了”,周围顿时响起轻如蚊呐的摩擦声。覃奈随众人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大雨如注。
走廊上的喧闹声逐渐沸腾起来,老师丢下一句“放学”,抓起包就离开了教室。这样恶劣的天气,谁都想早点回家。覃奈套好宽大的雨衣,挤开人流朝车棚的方向跑去。
父母双双出差,她只好骑自行车自力更生。本来搭乘公交也是一条出路,但鉴于前几次她都迷迷糊糊的坐过了好几站,覃奈觉得,自己不一定拥有足够的毅力来克制她与时剧增的睡欲。
北门的街道车水马龙,本就不宽阔的马路显得更加狭窄。尖锐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正和呼啸而过的北风彼此对峙。人声如沸。
覃奈扭头抹去溅到脸上的雨水,把自行车扶到了人行道上,就着斑斓的伞流缓缓向前走。
眼前突然晃过一抹纯粹的明蓝,覃奈愣了愣,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她拉下被风掀起的帽檐,低头加快了脚步。
那的确是她的伞。
覃奈眨眨眼,把目光小心翼翼地移向撑伞的人身上。
并不知情的沈修正和同学说着话,清清冷冷的眉眼也变得生动起来。这一笑对于覃奈来说,简直就是场空山新雨,洗净了她的灵台。只不过,她之于沈修,无非是一个凑巧施手的路人,恐怕连名字都不被所知。
她有几分泄气地盯着那把平稳向前的雨伞,暗骂,覃奈啊覃奈,你怎么又开始自寻烦恼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出息一点行吗。
所幸视野变得开阔,她扶着车重新回到马路上。期间,没再望沈修一眼。覃奈深吸了口气,不到半分钟就骑的老远。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覃奈习惯以背书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的脚步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声音只够自己听见。
当她背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时,骤然闪射的车灯让剩下的那半句话,硬是卡在嗓子眼里被她憋了回去。覃奈下意识地眯紧眼,两手双管齐下,皆死死握住了刹车。
汽车磨过路面的声音分外刺耳,硬是在星火阑珊的夜色中划下一道刻痕。覃奈浑身都是冷汗,大脑也留滞在真空状态。她低头确认自己完好无损后,才真正后怕起来。
车门被“哐”的一下打开,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冲到覃奈面前,喊道:“同学,你没事吧?”
可覃奈哪里顾得上回答她,她任由那人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扫视,两眼仅盯着一杆昏黄的路灯,半张魂都还没收回来。
“同学,同学?”那人见她没什么反应,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哪里磕伤了?要不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姐!”
沈同和覃奈双双回头。
这一声让覃奈三魂七魄全全归位。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身影由远及近,跑到她跟前。
“沈修。”
她不禁哑然。
他总是这样,不期然地从天而降,带着一身令人难以忽视的荧光。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
沈修在路口遥遥目睹了事件的整个过程。
他事先只知道今天是他堂姐来接他回家,谁知竟有这样一支走了调的小插曲。不过,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他暗下舒气的同时,也看清楚了另一位当事人的脸,竟难得的愣了愣,“是你?”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被认出来,覃奈你今天出门怎么就忘了看黄历!覃奈见他又皱起了长眉,收起一锅烂粥一样的心思,讷讷地点了点头。
不想沈修沉思完毕后,下一秒就转向沈同:“你先上车。”
“把雨衣脱了。”
覃奈看着他不明所以,但他的声音异常冷静,语气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她只好沉默着照做。
沈修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接过湿透的雨衣,拉开后座的车门,低声道:“上车。”
“啊?”覃奈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
“别推辞,我们送你回去。”
“可我的车……”话音未落,她的声音就同冷风一起,被关进了车内的空间里。
沈同冲她笑了笑,打开了后备箱。
“……”
沈修关了伞,两手提着自行车横放进后备箱,顺带把雨衣也叠好了。
他带着满身的湿气,坐入了后座。
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稍异于前。
“覃奈,你住哪儿?”
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覃奈诧异地抬起头,对上沈修颇为专注的目光,顿时烧红了脸颊。
覃奈把手交叉着放在膝上,忙忙侧过脸,清咳了声,才回答道:“柴桑家园。”
沈修象征性地点了下头,竟真的不再看她。他向沈同低声道:“走沿湖那条路。”
接下来的车程里,除了沈同慰问了几句,便不再有人说话。
覃奈的脸一直都很中规中矩地侧向窗外,没人知道现在她浑身上下都在冒汗。此刻此景,哪怕你借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转头去和近在咫尺的人搭话。
终于熬到了下车,老天爷也很给面子地停了雨。沈修跟在她后面,说是要帮忙。
覃奈站在一边,默默借了张爱玲的一句话来自我抒怀——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沈修扶稳了车,顺便把伞也一同齐还给了她。
“谢谢。”他礼貌地说。
他收回手,插进了长裤的口袋里,补充道,“以后在学校,有什么问题可以来十六班找我。”他抿唇朝她笑了笑。
覃奈点点头,向他告别,“再见。”
再见,沈修。
“再见。”
当张若亭赶到图书馆时,一圈莹白的灯光下只坐着几个人。她跑到覃奈身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嗨,你发什么呆呢?”
覃奈转头看到她,笑了笑,道:“你来的好慢。”
张若亭“喂喂”了两声:“明明是你忘了带伞,我大老远从宿舍跑过来,你还在这挑三拣四?”
“小人岂敢。”覃奈挽住张若亭的手臂,“走,请你吃麻辣烫去。”
张若亭递了伞,扬扬眉:“这还差不多。”
庭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的生命就是一座永不匮乏脉矿,等待你来开采。
沈修,请别让它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