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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不知道的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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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都敏俊曾经试着反问自己,如果可以预知未来发生的事,他还会在那一天,选择自己将她送到医务室吗?
本以为只是偶然一次在课堂上发生的普通事故,短暂的交集过后,作为邻居虽又多了师生关系的两个人还会像之前那样,回到互不干扰的平行线状态。
可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切只是两人命运交缠的开始。
先是回家时看到对方一脸疑惑又纠结地站在他家门口试着自家的密码,接着在一个小时后,一脸兴奋地抱着他攻读博士时发表的几篇论文,敲开了他的家门。
虽然不想承认,即使知道她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打着学术这样的借口他真的很难拒绝,况且他还是有几分好奇她究竟可以提出什么样的问题。
后来,让他惊讶的不光是她敏捷的思维,深刻的见地,还有她那一手泡茶的好功夫,即使挑剔如他,也很难挑出什么毛病。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和除了张律师以外的人聊了那么久,这是近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以至于到最后他对自己的话多感到十分懊恼。她告辞的时候,他甚至偷偷松了一口气。
抱着一丝好奇,他在她离开后不自觉地去倾听隔壁的声音,直到听到浴室传来淅沥的水声,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收回心神,暗自嘲笑自己的无聊。
让自己的思绪放空了一会儿,都敏俊将刚才使用过的茶具收到托盘里拿到厨房清洗,就在刚刚开始思考第二日的教案时,隔壁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玻璃碎裂的声音。这阵反常的声音对于他异于地球人的听力实在是太过明显,心头升腾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动了动耳朵,终于在持续的流水声中听到了她几乎不可闻的微弱呼吸声。
一个闭眼睁眼之间,他已经站在了水汽蒸腾的浴室里。直到看到昏倒在浴缸边,几乎全身裸|露的女孩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忙别开眼去,用起超能力将旁边架子上的毛巾迅速将她裹了起来。
她晕倒的时候撞翻了旁边的架子,地上满是碎片和流出来的洗浴用品,看起来一片狼籍。他没有丝毫在意地蹲下身,托起她的头,开始检查她的状况。
拨开她沾水之后如水藻般的长发,他很难不去注意怀中女孩的样貌:她的皮肤如象牙般洁白,在暖色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泽。饱满的额头之下是直挺的鼻梁,鼻头翘起,带着一种欧式的精致,浓密的睫毛此刻如两片蝶翼般安静地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之上,平日看起来略显平淡的五官,此刻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漂亮。
大浓重的水汽让他感觉有些胸闷,他眨了眨眼,墙上的龙头无声地自己关闭。他伸出手指轻轻翻开她的眼皮检查了一番,联想到白天检查出的低血糖和贫血,他初步断定是因她是因为身体虚弱导致脑供血不足产生的暂时性昏迷,应该并无大碍。
想了想,都敏俊尽量避开直接接触到她的皮肤,把她从浴缸里抱了出来,仔细地将她放在了一块干净的地板上,并把她的头部尽量放平。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马上使用瞬间移动的能力,重新打开了热水,将它调到了一个偏冷的温度,然后走出洗手间,将门留了一条小缝,借此来加速空气的流通。
在离开之前,都敏俊犹豫了半晌,还是拿起了她放在门口柜子上的钱包。
本来想借着还钱包这件事来再次确定她的身体状态,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早熟又聪明的女孩子也会有如此迷糊的一面。如果不是他低头发现地上的血迹,她竟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在他看来只是举手之劳地帮她处理了伤口,她看着他的眼神却像是他救了她一命一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样的神情让他感到有些熟悉,那是他深埋在心底最不愿被碰触的回忆。
看着她殷勤又小心翼翼地把外卖摆到他面前时,都敏俊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顺势拿起了餐具。
通晓心理学的他比谁都明白,有时候适当地接受一下他人的“报答”,或许比一味的拒绝更能帮助他省去和人纠缠不清的烦恼。
不过,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
第二日,硬是逞强去上学的女孩,不仅把自己的伤口折腾到裂开,还被他亲自送去了医院。他难得地发了回善心,没有袖手旁观,却被接待的护士误会了两人的关系,居然被当作徒有其表的衣冠禽兽。
短暂的不满过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做的事情,几乎完全违背了他一直奉行的不介入他人生活的原则。
在都敏俊暗暗决定将一切重新推回正轨,将她送回去后便彻底划开两个人界限的时候,坐在车里的她说了一句让他久久难以回神的话——
她说,「我们吃完饭再回家吧」。
他不知道,究竟是“家”这个字眼,还是因为她说那句话时理所当然的自然语气。他只记得那一刻,一种格外汹涌又陌生的情绪狠狠击中了他。
在几百光年外他的母星,因着文明程度和社会结构的不同,根本没有所谓「家」这样的概念。来到地球这四百零四个年头,他一直孜孜不倦地观察着人类,学习着人类,当然也经历过很多次和人类颇为失败的接触经历。但在这里,让他始终最为好奇、羡慕,又一直无法理解和体会的,莫过于「家」这一字。
直到认识了张牧英之后,看到张律师结婚生子,组建家庭,他才有了间接而模糊的体会。
可是,再精准详细的观察,和盲人摸象也没有任何本质差别。但他明白并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家」是他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和拥有的东西。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可以从另一个人类的嘴里听到对他说出的「回家」这两个字。
她对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他在这里有了一个「家」,虽然他根本不明白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这个字脑袋有些发热的他,甚至没有拒绝她晚餐的邀约。
反正严格来说,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了。
这种介于破罐破摔和找借口的念头自然地浮现在都敏俊的脑海里,那时的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明秀妍”这个人从他脑海中那个安静如纸片的女孩子,开始慢慢变成了立体的,有血有肉的人。而在两人渐渐熟悉后,更是完全颠覆了他对她的一开始的认知。
明明不笑的时候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在他面前却喜欢摆着笑眯眯的脸,眼神专注而明亮。她总是爱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说起话更是完全不用敬语;缠人耍赖的功夫一流,还对他的冷脸彻底免疫,那些她提出的要求到最后总能让他莫名其妙地投降。
她就像是一只聪明又狡猾的猫,踩着他的底线跳舞,让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一直以来习惯的独居节奏被严重打乱,他在烦躁之下,更是不知道把她放在哪个位置。在犹疑之间,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要将对方彻底推出自己的生活。
于是,他故意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将她狠狠关在门外。
听着不久后隔壁传来愤怒又悲伤的琴音,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轻松愉快。
那个晚上,当他坐在餐桌前,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吃饭,竟是有一点落寞和孤单的事情。
早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世界就这样被她撕开了一道裂口,而她,就像是从那小小缝隙中顽强开出的一朵花一样。
“虽然现在是教授,但不可能真给我上一辈子的课吧?所以作为彼此唯一的邻居,当朋友的话,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对吧?”
他看着她努力挤出来略显苍白的笑容,最后将视线放到那只扣在他袖管上摇晃的手,沉默地接受了她抛过来的这根橄榄枝。
那么便做朋友吧。
张律师是比他自己更先显觉察到变化的人。
“感觉真新鲜呐,难得见您如此频繁地提到另一个人。”
口中的话题不知不觉又出现了她的名字,他连忙悻悻地止住话头,顶着张律师调笑的目光,掏出新拿到的手机,试图转移话题:“张律师,您的号码是多少?”
张律师立刻露出白日见鬼的表情,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您……怎么突然买了手机?”
“不是我买的,是,她为了答谢我送的。”在张律师灼灼的目光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难得有一点点的心虚。
这个“她”,指代的当然只有一个人。这不,话题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张律师听完,心中只觉五味陈杂,言语间忍不住冒出丝丝酸意:“真是的,我劝您买手机劝了这么多年,人家小姑娘送了一个,这就马上用上了。”
都敏俊的解释听起来十分的无力:“不是,我就是觉得好像会需要用到。”
张律师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一脸不高兴地报出了自己的号码。
他将张律师的号码存进了手机,并设置了快捷键。这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知道他号码的,一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此时正坐在他的面前喝着茶,那么发信息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教授,晚上6:30,Soju House,不见不散!(*^__^*)」
这自说自话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他关掉短信的界面,试图将这件事忘到脑后。
“哎,将军!”张律师眉开眼笑地吃掉他的将帅,“这么多年来,赢您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啊。”
都敏俊有些控制不住地去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分针与时针指向了6:55。
“今天您是有什么事吗,感觉心不在焉的。”心思细腻的张律师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反常。
“没什么。”他将视线落到棋盘之上,开始收拾散落在一旁的棋子。
五分钟后,他轻咳一声:“我突然想起今天还有点事,我们下次再约吧。”
“哎?您能有什么事啊?”张律师一脸莫名其妙。
“您就不要刨根问底了。”他站起身,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这四百年来他还从未放过人鸽子,即使今天他根本并没有答应她要赴约。
匆匆告别之后,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瞬间移动了上次那家餐厅停车场的监控死角,然后偏偏头,开始侧耳捕捉着他熟悉的音色。
“……大概是空腹饮酒,有些难受。”
“我让他们现在上菜。姐,你知道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快步向上次的包厢走去,然而耳边这场对话迅速地向一个奇怪的方向展开。他一面听着,一面皱起了眉头,在走到门口时没有任何迟疑地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宋宇彬,你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冷意,而他在听到房内男人随后说的话之后,忍不住直接推门而入。
她被人托着脑袋强吻的样子有些刺眼,好在两个人下一秒钟便分开了。
他沉着脸不动声色地坐下,心中却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如此明显的衣冠禽兽她难道辨识不出来吗?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为什么不会好好保护自己?
然而接下来她不言不语也不笑的反常,让他在宋宇彬出言时忍不住地替她出言相讥。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终于放弃了抵抗,也不想再拒绝。任由这一朵娇花在他心灵的荒原中恣意生长,直到开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