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今日，是清明。本该是春季的天，却带着一丝凉凉的寒。
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冥医看了看身边的俏如来，对着他招了招手。
“俏如来啊，过来一起躲雨。”
见俏如来还在晃神，冥医一把拉住他得手，将他拽到了那棵参天的杏花树之下。
“俏如来你在发什么呆啊。我刚才要是不拉你你现在已经湿透了。”冥医嘴里说出了带着几分关切的责备。魔世大战已经结束，中原也恢复了暂时的宁静，两个人总算有机会一同约了出来走走，却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冥医前辈，我刚刚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荒郊野外的哪来的人……”说到这里冥医忽然闭嘴了，似乎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那个人的背影，很像……师尊。”
冥医吓了一跳。默苍离……真的已经死了好些年了。
“是他？”
“前辈似乎有些惊讶。”
“我以为俏如来你会追上去问清楚。”
俏如来温和地看着冥医，眼神却透着一丝凉意。冥医熟悉这样的眼神。那种隐藏于内心最深处的悲恸。
“有一年元宵的时候，我与父亲和银燕一起参加了灯会。闹市之中人很多，当时我看到了灯火阑珊之处，有一个穿着墨绿色文士长衫的男人，他的手上拿着一面镜子。我的头脑一热，恍恍惚惚地就抛下了所有人追了上去。”
“人潮太拥挤，我无法跑得太快。我与他一前一后地追逐着，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有一个人在身后追逐着他的脚步——后来，我看到他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然后屋子里亮起了灯。我抬起手想敲门，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手。最后呆呆地在那间屋子前驻足了一夜，一个人一直站到了天明。”
“最后，我还是转身离开了。我的理智清醒地提醒着我那个人不是师尊。父亲和银燕找了我一夜。我看到父亲因为整夜没睡而布满血丝的双眼。”
“以你的武功，就算真的走丢了，也没人会将你怎样。”冥医说道。
俏如来笑了笑，“在父亲的眼中，俏如来始终是个孩子。”
雨更大了。
冥医拉着俏如来往树干的方向靠了靠，那边的枝叶更加密集些。漏下来的雨水少一些。只是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肩膀便紧紧的挨着。带着缠绵入骨的凉意的空气之中，多多少少有了那么一丝温度。冥医拽过俏如来的手腕，以非常专业的姿势为他把了把脉。然后故作姿势地摇了摇头。
“冥医前辈。”
“我连自己都医不好，怎么有本事医好你。”
相思是一种毒，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
那一年，默苍离死了。冥医用尽所有的方法，却无法复活一具尸体。那一次，他流尽了自己这一生中所有的眼泪，向天嚎啕。仿佛那样做，他的苍离就能回来一样。
后来，冥医想起了默苍离之前的吩咐。架了锅去熬制亡命水的“解药”。其实只是普通的补气药汤。他不时地看一下旁边的俏如来。俏如来打了盆水，给默苍离擦拭身上的血迹，换了衣服——衣服是冥医提供的，是件新衣服，本来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给苍离换上的。甚至还有新的发冠和簪子。
俏如来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要将对方的容颜体态，铭刻一生。默苍离的表情是挂着浅笑的。即使对于冥医来说，默苍离不皱着眉头，笑的这么从容这么开心的神情，也是平生仅见。
已成定格。
一直等到冥医熬好了药，俏如来还是没好。冥医张了张嘴，最后说道：“苍离对我说过他后续的布局——他的首级要悬于天擎峡示众，引诱帝鬼来攻。”
俏如来忽然大笑出声，笑中带泪。是啊，是他忘了，师尊的人头是要拿出去枭首示众的，干不干净反正最后都要落到帝鬼手上……没差……
为了防止零零碎碎的东西掉出来弄脏刚换好的衣服和刚洗干净的脸，冥医撕了俏如来袖子上的一块布条裹住了尸体的脖子。俏如来数次举起了墨狂，手却是抖得不成样子。冥医非常怀疑，他这么砍下去砍断的绝对不是脖子，而是把默苍离的脸给划烂到没法见人。
冥医认命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俏如来的肩膀。“放下我来吧。”冥医说道。俏如来放下剑，忽然哭了。冥医抱住了他——俏如来就这样在冥医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发泄着所有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痛苦，悲伤，自责……就如同那一日，在琉璃树下，他为了宫本总司的死，泣不成声。他知道，一旦离开这里，他就必须彻底放下所有的感情。他不能带着这份感情上战场——因为他是俏如来，他的责任，永远是那些还活着的人。
一年前还没有遇到默苍离的时候，他确实还是个单纯如白纸的孩子。是吾亲手将他送给了苍离。冥医意识到这一点，心情愈发软了下来。他是看着默苍离一步一步地执行所有的计划，将俏如来引入局中的。他知道，这个计划对于俏如来，到底有多么残酷。
——————————————————
冥医举起了剑——对着默苍离比划了好几次，以他的双手颤抖的程度来看，这一剑斩下去不会比俏如来强多少。
“唉，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冥医说道，不管怎样，他现在是长辈。在后辈面前，他总要冲着俏如来那一声“前辈”，替他担起一切。
最后冥医找出了用来处理草药的铡刀，解决了这个难题。
————————————————————
俏如来把默苍离的人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冥医收敛好了无头的尸身，一起去挖坑埋了。墨家有节葬的传统，因此连棺材都没有用上，冥医翻出了一卷白色的麻布，把默苍离那具没有头颅的尸身草草地卷了卷，便下土安葬。
虽说明知道埋得浅了是便宜豺狼野兽，埋得深了也是便宜那些虫蚁，其实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两个人还是觉得应该挖的深一点——至少不会暴尸荒野。
填了土之后是立碑题字。默苍离这个名字在中原的名声已经烂透了。为了防止被那些亡命水的受害者家属挖出来鞭尸，能不用最好不用。况且俏如来想起来，默苍离应该不是师尊真正的名字。
“师尊的真名是什么？”俏如来第一个想法自然是问身边这个陪伴了师尊走过漫长岁月的男人。
“他用过的名字有十几个，谁知道哪个是真名，我看说不定全部都是假名。”冥医抱怨道，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他们没有为默苍离立碑。只是在原地种了一棵杏花树。
————————————————————————————
“俏如来啊，这棵杏花树不是我们当年种下的那一棵吧？”
俏如来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但是大约应该就是这一片。”
雨越下越大。俏如来的神色也变得有些疲惫。冥医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困的话，在我身上靠一会儿，小憩一下吧。”
俏如来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杏树下，师尊背对着他，擦着镜子。他一声声地呼唤着师尊，默苍离没有回答他。忽然间，杏树的枝头开放了无数的杏花，一阵风吹过，杏花花瓣零落而下。默苍离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终不可见。
————————————————————————————
多年以后，冥医和俏如来再一次来到这棵杏树下时，这里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村人们甚至为这棵杏树盖起了一座小小的庙宇，家里有什么事情，无论是求财免灾，祈求平安，甚至婚嫁求子，都会来杏花树下祈祷，然后摘下一片树叶带走。
据说杏花树已经成精，有了灵性。有一年中原大旱，田里颗粒无收，周围的树皮草根都被吃完了，这棵杏树忽然开花，树上结了很多杏子，救了这一村的人，后来下了大雨，旱灾结束，这些村民为了纪念这个奇迹，决议为杏花树中那个草木精灵盖一栋庙宇。
冥医背着药篓，听着面前的老人讲完了这个故事。不由好奇地问道：“你们知道精灵的名字么？”
老人回答了他：“他叫杏花君。”
俏如来看着冥医，抿着嘴偷笑。
冥医顿时哭笑不得。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