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时光居

1、穿越

　　20世纪30年代，上海。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酒不醉人人自醉……”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旗袍，呢绒西装，男人的毡帽，女人的洋装，还有上世纪的交谊舞步……女子被眼前的景象迷晕了。
　　红色抹胸小礼服，裸色漆皮高跟鞋，她似乎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幸好身在忽明忽暗的舞池中，才得以掩盖自己的“异样”。
　　可“大上海”却不如它表面的一般平静。恍惚间，女子被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前面！快！”
　　“怎么不见了，难道已经逃出去了？”
　　“不可能！门口已经封死了，一定还在这里，仔细搜！但是不要把事情闹大。”
　　“是！”
　　一群身着黑褂子，身材魁梧的男人开始仔细地搜查舞厅中的每一个角落。

　　半分钟前，一对年轻男女刚从“大上海”出来，门就被黑褂子封死了。
　　“暂时不许任何人出来，听候鼎爷吩咐！”
　　“是！”
　　……
　　黑褂子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走到一处人少的胡同，男子才放开女子。
　　“你干什么啊！”女子急切地退后一步。从“大上海”的一抱开始，男子就单手从背后钳制住她的双手，利用舞步牵制她一起移动。
　　昏黄的路灯下，女子洁白的肌肤分外迷人。微蹙的眉头在迎上男子目光的那一刻突然舒展开来。一双醉人的眼眸似有星星闪烁，看得男子有片刻的失神。
　　“不好意思，我想我认错人了。再见。”男子很快整理好思绪。对于一个“协助”他脱身的陌生人，她的利用价值已经结束。
　　“有点像谁呢……”望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女子有些失神。

　　不过，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记得，她在教室的桌子上睡午觉，如今人是睡醒了，可行人的衣着，周围的街景……一切全都不一样了。她从不相信没有科学依据的“穿越”，宁可把这当成是一个布景完美的恶作剧，她要亲自去寻找答案。
　　走出这个胡同就能看见霓虹满目的“大上海”。尽管是夜晚，街上依旧繁华热闹，包租车车夫的拉客声，小汽车的鸣笛声，电车碾过轨道的轰隆声……仿佛都要划破黑色的夜幕。
　　夜里独行的女子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是这样一位身着奇异服饰、年轻貌美的姑娘呢？
　　“小姐，家住哪里啊？告诉哥哥，哥哥送你回家……”一个刚从“大上海”出来的浪荡公子哥很快就盯上了这块“肥羊”。
　　女子轻盈躲过搭过来的油手，本想息事宁人地走开，谁料这厮不会意，以为女子在调戏他：“欲擒故纵？我懂……”说着一把拽住她的细腕。
　　“啊……放手！”女子吃痛地叫着，却怎么也挣不开。
　　“放开。”正纠缠着，一个不容拒绝的声音从女子身后响起。
　　手腕疼痛处转即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随后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是他！女子心中感激。
　　“是小爷先看上的，你……啊，啊！手！手！！”
　　男子放开拧住的胳膊，看了一眼“大上海”门口恢复如初的保全，拥着女子朝相反方向走去。

　　刚入秋的上海还残留着盛夏的余热，树上的叶子也贪婪着绿色不肯退去，只是在路灯的映射下微微泛着黄光。
　　梧桐树下，女子面色有些潮红，手指不停地摆弄着裙边，眼睛不敢往上看：“刚才谢谢你。”她已经想起他是像谁，虽然有些荒谬，可今天荒谬的事远不止这一件。
　　“没关系，举手之劳。以后这么晚了不要在外面闲逛，快回家吧。”男子依旧不冷不热。的确，他的本意并不是救她，他在意的只是“大上海”，所以折回查看，不想及遇上了这样一幕。对他来说，还真是举手之劳。
　　“我没有家……”男子的话似是触及了女子心中的隐痛，“我连这是哪里？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女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像是在自言自语。
　　男子却避重就轻，岔开了话题：“既然你已经安全了，那我走了。”
　　“我真的没有家……”女子终于抬起头，看着男子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东西在闪烁，“我是从……外地来的，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就被你拉出了‘大上海’……还遇到了流氓……”晶莹的液体终于从红红的眼眶流下，头顶的孤灯在巨大的黑夜里更显孤寂，女子瘦小的肩头不由颤抖起来，“我也很想回家……我也很想我爸妈，可是……怎么会这样？”女子自顾自地呜呜哭了起来。
　　男子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慌，但他很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你想怎么样？”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做他们这行的，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尤其是对这么一个深夜独行的美丽女子。
　　“我不知道……我只想回家……”女子还在低声抽泣。
　　“这样，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我送你到警察局，让警察帮你联系你的家人；第二，你在这里继续哭，我回家睡觉。”
　　尽管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女子还是被男子的建议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到警察局……不，《肖申克的救赎》她看多了，局子里什么都有。在这里继续哭……深更半夜，招来的不是流氓就是贞子。与其这样，倒不如……
　　“我可以……选择第三个建议吗？”女子尽量掩去呜咽的鼻音，闪着清亮的眸子。
　　男子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跟你回家。”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地方都不好。还有……我相信你。”钟晋，女子在心里补充道。没错，他长得几乎和钟晋一模一样。
　　“可我们刚认识……难道你之前见过我？”男子突然警惕起来。
　　“没有啊，可是我在这里只认识你。”女子巴巴地望着他，仿佛丢下她是一件多么伤天害理的事。那样的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男子眸心微转，闪过一丝诡谲，撇起嘴角苦笑：“走吧”。

　　“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承欢，陆承欢，‘陆’是耳朵旁的陆，‘承欢’是承欢膝下的承欢，你呢？”承欢欢快地边走边说。
　　“徐少辰。”
　　“嗯？你是哪个‘徐’，哪个‘少’，哪个‘辰’？”
　　徐少辰无奈地看向她。第一次，他发现他们的大脑结构差的不是一点点。
　　承欢并没有领会这一眼的深层含义，只以为是这个年代的女子都不读书，便认真地补充说：“你说吧，我识字。”

　　徐少辰的家是属于那种仿西式洋房的建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门前没有喷水池，却有一个不错的小庭院；房内上下两层，三室一厅，其中有一室被徐少辰改作书房；厨房、餐厅、储物室都在楼下，只有浴室楼上楼下各一个。
　　“哇，土豪啊！”承欢忙前忙后地参观房子，看见挂钟稀奇，看到旧式电话也稀奇，最喜欢的还是楼中楼的布局。想她在家里的房子也不过是一跳就能伸手碰到房顶的两室一厅的小高层。
　　“什么豪？”徐少辰迟疑。
　　“额……没什么，就是有钱人的意思。”
　　徐少辰没搭理她龇牙咧嘴的奉承，扶着原木色的扶手转身上了楼：“看完了就上来，你睡最里面那间。”
　　“那你呢？”承欢紧随其后。
　　“我睡中间这间。”
　　“那那间呢？”承欢指着最东头的那扇门。
　　“那是书房。”
　　“我可以去看看吗？”承欢调皮地弯起了眼睛，像是在撒娇。
　　“当然。”

　　从徐少辰决定带承欢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她：如果她是普通人，明天打发她走就行了。可如果她是那一边的人，没有把敌人放在眼皮底下监视更省力的方法了。打定好了主意，徐少辰为她打开了书房的门。
　　徐少辰的书房很简单，堪称真正的书房：除了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外，四面全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从中国历史到西方文学，从英语、俄语到法语、日语……这简直就是民国版的新华书店嘛，承欢贪婪地抚摸着每一排书，仿佛每摸一下，就已经汲取了书中的精华。
　　“这些书我可以借来看吗？”
　　“可以，不过——首先，你得看懂。”原来，刚刚进门的时候，承欢就将对面墙上的“國粹”念成了“或粹”。
　　“怎么可能，我可是堂堂大学生。”说着承欢随手抽出一本《道德经》，却只翻了两页，便气若游丝：“除了……繁体……”承欢心里吃苦，她怎么会忘了民国还用的是繁体文？大话说得太早了，又没法解释简体的存在，现在怎么看自己都像是个牛皮吹破了的文盲。
　　“没关系，反正现在识字的女学生也不多，大部分女人还是和你一样的。”徐少辰调侃她道。
　　“这样说吧”，听明白了他的话里有话，承欢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皮笑肉不笑道：“虽然字我认识的没你多，但你这里的书我几乎都知道，此外，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哦？”徐少辰刚好瞥见旁边的清史，“那你说说康熙为什么将王位传给老四？”徐少辰不紧不慢地问道，似有意在看承欢笑话。
　　九子夺嫡啊，正史野史我都比你看得多，承欢在心里偷乐，脸上却学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其实也不能准确地说是康熙将王位传给了老四。言传康熙遗诏将王位传位十四阿哥，但老四不服，而十四爷和其他阿哥们此时又远在城外，于是老四就擅自将‘十’添一笔改成了‘于’，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等其他阿哥们班师回朝，面对政局也已无力回天。”
　　承欢见徐少辰无言，便继续笑道：“那我也考考你——春秋时，晋国有个人到官府告状，这时，诉讼的一方把一些歌女和乐器送给了主审官，主审官打算收下来。有个叫女宽的人知道后，打算去劝谏，于是就到主审官家里吃饭，等到饭菜摆上来，这个人却连连叹气，主审官不解”，承欢突然停下来，看着徐少辰，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徐少辰无奈地摇摇头，眼神却很专注。
　　哼，就是欺负你没经历过高考，承欢心里暗自得意，继续道：“女宽就对主审官说道：‘有人把酒赐给我，我昨天没有吃晚饭，刚见到饭菜时，恐怕不够吃，所以叹气；菜上了一半，我就责备自己说：难道将军让我们吃饭，饭菜会不够吗？因此再次叹气；等饭菜上齐了，愿意把小人的肚子（双手指向徐少辰），作为君子（双手收回贴在心口）的内心，刚刚满足就行了。’”承欢用手势绘声绘色地讲完，拿着手中的《道德经》就赶紧闪人了。
　　徐少辰听出承欢是在说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生气，反而被她刚才表演的样子逗笑了，心想：做特情，这样的情商还算勉强可以，可这样的智商就有点祸国殃民了。

　　等承欢冲过澡，换上徐少辰的衬衫出来，徐少辰刚好将第三盘菜放在饭桌上。
　　“哇，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说着承欢就伸手捏了一块豆腐，“嗯，味道不错，不过比我呢，就稍差一点点。”边说边吸允手指上残留的菜汁。
　　徐少辰看在眼里，不由地笑出声来：“好啊，下次你做。现在——过来盛饭。”边说边解开围裙，径直向饭厅走来。
　　与承欢相错时，才发现她只穿了他的衬衫，并没有穿他的休闲裤。
　　对于承欢这个21世纪的女性来说，衬衫够长，穿上跟条连衣裙差不多，更何况下面还穿着她穿礼服时的安全裤，可谓相当得体。可对于徐少辰来说，这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阵势：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光着腿走来走去，可以踮着脚，伸手去够壁橱里的瓷碗而将曼妙的曲线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一个男人面前，震惊、新颖，或许还有点……魅惑。

　　片刻功夫，两人便将满桌的饭菜一扫而空。承欢主动承担起刷碗的任务，徐少辰则上了楼。
　　根据他的经验：特情们为了打猎物个措手不及，大都被训练成异于常人思维的“左撇子”，而他留意到刚刚承欢就是用的左手握筷，本打算明天就打发她走，但现在，他决定再观察她一段时间。

　　等承欢叮叮当当地安置好碗筷过来坐下后，徐少辰从身后拿出一张方形的毛毯，尽量显得十分随意地盖在承欢腿上。承欢只以为徐少辰好心怕她着凉，匆忙道谢。
　　“明天起床后，自己去买一些能穿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说着徐少辰把三张百元大钞放在前面矮桌上，“还有，这是附近几家商铺的地址，你告诉车夫他们就知道。”
　　承欢接过纸条，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不认识的字，幸好没有。承欢暗叹：其实简体字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
　　可令她发愁的却另有一事——钱的换算。承欢拿起一张大钞，左看右看，徐少辰看她快要在钱上盯出一个洞来了，便问道：“怎么了？”
　　承欢莞尔：“其实……我不太知道，这个……有多大？”
　　徐少辰薄唇一勾，双臂交叉，慵懒地靠向身后的柔软沙发：“怎么？怕不够？”
　　“不是不是！”一颗小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我是想知道现在的物价怎么样？”
　　“物价？”
　　“嗯，这么说吧”，承欢拿起一张百元钞票，极力想着能被理解的措辞，“这个，够买几个这样的电话？这个矮桌？或者你今天穿的那件风衣？”
　　徐少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基本上我理解你的意思了。这些钱买这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够，除了你。”
　　某人气结。

　　是夜，月光皎洁，万籁俱静。徐少辰站在承欢房门口，听着她浅浅的呼吸，看着月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她是安全的吗？她的言谈举止让人难以捉摸；衣着怪异大胆，像是留洋的学生却又目不识丁。她是一个谜，不是如表面极浅就是藏得极深。徐少辰的兴趣被承欢勾挑起来，在任务的如此关键时刻，不管她是与不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按兵不动，敌动我再动。
　　对于承欢来说，徐少辰又何尝不是一个谜。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醒来的那个地方？为什么他会被黑褂子追杀？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殷实的家产，他到底是什么人？承欢从来都很擅长分析问题，可是这次她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