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岸 月之幽梦》Titteniss

2、湮尘

　　干涸的湖畔蒸发着对日光的诅咒，街道的扩展使湖水所倒映出的灰色的建筑变得更加衰败。特意到此地游览的旅人日趋减少，过往那越过峰顶的一瞬便可呈现眼前的被群山包围的绿野，闪光的湖面，高耸出云的山峰，山脚下白色的城镇，俨然不再。
　　“芝草的人民要开始受苦了…”转向身旁停下脚步的游人，看到的却是一只大老鼠。注意到往自己投来的惊讶目光，那只半兽也转了过来，“你好啊！”

　　去向客栈的路上，四周的行人都不甚言语，气氛变得格外的诡秘和死寂。这种现象，不管看多少遍，都会让人觉得不愉快。
　　“柳已经开始荒废了，刘麒也因患上失道之症而去世，刘王的余命不长…”幽姬一边走，一边听着半兽的话，“姑娘说自己是奏国的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那是…总有一些原因的，当作是了解一下自己国家以外的情况吧。”事实上是受到利达所托，替利广前来查看，好让自己的弟弟可以一心一意留在国府。
　　“我的名字是乐俊，原本是巧国人，由于得到新祚践的塙王陛下的允许而转藉入庆，现在成为了庆的公民。”这么说来，幽姬方才忆起巧国一年前举行的登基仪式。
　　“你似乎很高兴，祝贺你…我叫月牙。”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一直请我进国府做官，说无论如何至少也要赐我仙籍什么的。这一次我是奉命到柳来观察难民的生活状况，然后回去报告。虽然明知道会遭到其他人的反对，她却依然作出那些看似不合情理的决定。”乐俊叹了口气。
　　幽姬一听，便立即反应道，“乐俊先生是指景王吗？”乐俊点了点头，她于是浅笑，“那，景台辅也是幸福的麒麟啊。”
　　“这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未能明白。
　　走到房间的窗台前，幽姬推开了窗户，街道荒凉的景致几乎尽收眼底。
　　“麒麟是作为传达天意的仁兽而诞生的，但与其说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效忠王，还不如说是为了王而存在于世更为贴切。因为没有王，麒麟终究只是一种会说话的半兽而已。”
　　“好像，是这样…”乐俊难为情地笑了。
　　“麒麟在选出王以后，有让王长生不老的能力。只要王遵循仁道与天纲执政，做到济世为怀，造福百姓，永生不死这样的事情确实有可能。而实际上却从未有过这种例子，历史上最长的王朝治世仅仅达到了六百八十年也就走到了尽头。到底是为什么呢？”幽姬双眉微蹙，抬脸仰望光亮而耀目的天空。
　　“这个，该怎么说呢？”乐俊在她的身后静静站着，一边酝酿措辞。
　　“明明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用来解决统治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翻越所谓的『山』，”幽姬觉默着，用心地思索，“但这仿佛远不足够。会是什么地方发生了错误呢，足以导致昨日繁荣昌盛的王朝一夜间变为四下挽歌的国家？”
　　一阵冷冽的狂风迎面吹来，扬起的尘埃随之乱舞，继而散落，沉淀，比比皆是。
　　“我听说宋王一家人可以用同一笔迹书写，是真的吗？”幽姬点头，“这样的处世态度一定跟长久治世有莫大的关系。实话说，每一位王在刚被选出的时候品性一定不会很差劲，他们都有为自己的国家作出过超乎我们想象的努力。”
　　幽姬对此颔首，“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
　　“只是一旦失败了，便无法回头。于是因为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挽救也不会起任何作用，”乐俊眨着眼睛，其充满智慧的目光仿佛能洞悉所有，“就索性亲手破坏自己所建立的一切。王自身意志的软弱可能是一个大问题吧。”望着乐俊搔了搔耳朵，幽姬沉郁的心情渐渐缓和下来，“当然，假若我们意识到出了差错也不出言相谏，我们自己也会成为问题所在。”
　　“麒麟会因为王的过错而受到天罚，王如果不在为时已晚之前大彻大悟，自己必将命不久矣，既害人，亦害己。然而人就是愚昧无知的，总会犯下各种各样的错误，只因麒麟并没有使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
　　转过身，幽姬看见眼前的老鼠正注视自己，脸上露出了淡恬的笑意。
　　“月牙似乎很了解这些事情呀，总感觉你看破了世间很多的事情。可是我对神一无所知，虽然说自己已经是仙，却一点实感也没有。但是…”乐俊停了一下，“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人都是无知的，阳子也曾那样说过。”
　　话音落，伫立在圆桌跟侧的幽姬垂下了眼帘，“难得与王建立起这样一种永世只有一步之遥的联系，彼此之间的羁绊却又如此脆弱，不得不小心保护，生怕一碰就断…那样的恐惧，试问有那位台辅未曾感受过呢？
　　“但是，愈是见证王朝的兴亡，愈是能明白设立这种规则的用意，尽管我始终无法认同其中的一些规则。而值得高兴的是，宋麟和景麒他们已经遇到了懂得珍惜自己的王…哪怕终有一天，曾经的一切都将被历史前进的足迹所湮没，这对于麒麟而言，不已是最大的幸福了吗。”

　　用手拭去桌上的尘埃，凝视桌面一角映出的自己……对，已是无悔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