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1 ...
-
01
夜色笼罩的长安城没有了白日的繁华喧嚣，城中的人们早已熟睡，只有一座偏僻的院落中，一位白衣女子独立于月光之下。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惨白，幽黑的眼眸映着点点星光却毫无神采。
兰玛珊蒂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只能微微感受到眼前的光亮。她没有回鸿胪客馆，也拒绝了舒难陀派人来照顾她。
眼睛看不见，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夏云仙的院子里晒月亮，这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海东来不明白，同样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他一身的伤痛，原本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听天由命，然而脑海中却总有一抹倩影令他放心不下。
看她的样子，夏云仙大概是死了。不知道自己死后，是否也能在她脸上看到这样悲伤的表情。
晚风拂过，庭院中的树叶轻声作响，轻盈的发带在风中摇曳，空气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令兰玛珊蒂顿时警觉了起来。
院子里有人。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关长岭虽死，但他的余党尚未肃清，“是谁？”
海东来嘴角动了动，勉强牵出一丝苦笑，如今连一个毫无武功的女人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踪迹。
来人并不做声，兰玛珊蒂直觉此人并无恶意，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浓，又有谁会受如此重的伤？“海大人？”
“你不是看不到么。”沙哑的嗓音在角落响起。
果然是他。“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有谁。”兰玛珊蒂心中卸下防备，她略一停顿，“你还好么。”
“不好。”海东来没有掩饰自己的虚弱，或许是没有力气再去掩饰什么，他倚靠着院墙，鲜红的长衫被他的血液染成了暗黑色，与他溃烂的皮肤粘连在一起，只要动一动就钻心的痛。他干裂的嘴唇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还好，你现在看不到。”
“你落魄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海东来笑了笑不再回应，这个女人还是这样，说话从来不留情面。
海东来的沉默令她有些慌乱，她害怕有人再一次无声无息地从自己面前离开，她唤了声海大人，摸索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探寻过去。
“别过来。”
兰玛珊蒂犹豫着停下脚步。
“你的眼睛？”
“太医说再过些日子就能好了。”
“那便好。”海东来撑着墙壁，他本不是来道别的，知道她的眼睛无碍，那便可以走了。
脚步声一深一浅，恐怕他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兰玛珊蒂意识到他的出现也许就只是想问问她的眼睛。“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海东来没有回答，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海东来。”她从没直呼过他的姓名。“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还是另求他人吧。”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海东来想不出如今还有什么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什么。”
“不要死。”
海东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鼻腔发出一声哼笑。
“你笑什么。”
“你是想故意令我失信于人？”
兰玛珊蒂轻嗤一声，“你的名声还用不着我来败坏。但你若不想在你众多恶名之中再多一条违背承诺，就不要死。”
“可我并没有答应你。”
“海大人，你连一个小小的舞姬都不敢应吗。”
“你可不是小小的舞姬。”海东来静静地望着她，倘若只是一个舞姬，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走进他心里。她的眉间带着一丝忧愁和焦虑，这个表情一点都不适合她。他缓缓开口，“若我答应了你，你要怎么回报？”
兰玛珊蒂没想到他竟有这一问，这人可真是……“你想要什么？”
海东来的唇角划出浅浅的笑意，“还没想好，如果我做到了，我会找你要报酬。”
“好，我答应你。”
“答应的这么痛快？我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点自然不用你提醒。”
她果然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眉眼轻轻弯出一点弧度，清冷的气息立刻淡成柔和。她看不到他，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凝望着她，眼底的柔情化作一潭湖水，最后一次将她的笑容刻画在心里。
夜色巷尾，蹒跚的身影终是倒了下去。
海东来感觉身体渐渐下沉，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恍惚之间，他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海东来，你有什么遗憾。”
海东来依稀感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然而头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答应了别人的事，恐怕做不到了。”
“你贪财争权，一生杀人无数，血债累累，你可曾后悔？
“我一生忠君为国，不曾后悔。”
月光被来者遮住，海东来笼罩在阴影之下，他心中浮起一个模糊的猜想，嘴唇轻轻颤动，那个词还未说出口便失去了意识。
“忠君为国，不曾后悔？”青衣老者负手立于海东来身侧，些许嘲讽地咀嚼着这句话。很多年前，他也曾如此坚持，到头来却被迫漂泊异乡，几十年不曾踏上故土。如今大唐繁荣昌盛歌舞升平，岁月将一切的恩仇渐渐冲淡，一生的无奈与悲愤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