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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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从柔软暖和的羽床上醒来时，天还是青色。
她脑袋还迷迷糊糊的，身上穿衣的动作却很利索。一套男装穿戴整齐，外罩一件洋红的兔毛滚边丝绒披风，脚蹬牛皮长靴，一头浓密的红发只用手抓了几把便不再打理。她房间的守卫总在快天亮这段时间打盹——她都清楚着，于是便快速溜出房间。她得意地偷笑两声，就赶紧跑开了。
特蕾莎的房间本来就有些偏僻，再加上正值清晨时分，一路溜到厨房都没有遇上什么人。
天才刚亮，厨娘们也还没开始准备早餐，厨房里的食材都安静地待在它们该呆的地方，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油腻腥臭的味道。特蕾莎顺了两个红苹果藏在怀里，到处摸索着。
城堡的后门就在厨房。她瞥见角落里的破木门，小心翼翼地推开，生怕发出声音。木门就是木门，推动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的话，还能是木门吗？于是，推开木门时，自然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咿呀”声。
糟了！
特蕾莎被木门的声音吓得手足无措。正慌乱时，低头发现门下方有个供猫出入的小门，忙学了两声猫叫，这才安心。
我不能被抓回去，我不要跟福尔曼家的人结婚！她小手握拳，下定决心。但是，离开希尔山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特蕾莎的小拳头松开了。她抬头便看见了街对面刚刚开门的武器铺，也一眼就看见了铺子里正悠闲打着哈欠的少年。
特蕾莎派佩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伊格的场景，那时她才五岁，跟父亲手下的独眼爵士关系最好，常陪他来这间武器铺。
伊格是这里的小学徒，是酒馆的侍女所生的私生子，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到底是谁，那侍女生下他不久就得病死了，伊格一下子成了没人要的孤儿。武器铺的铸剑师傅老渥德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他把伊格捡了回去，名义上说是学徒，其实是把他当养子看待了。
伊格那年七岁了罢，特蕾莎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天，她坐在独眼爵士的肩膀上，伊格摘了朵花，伸着手臂要递给她。
“特蕾莎小姐，你长得真好看。”
他的黑发不常修建，懒懒地搭在肩上，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笑，却比他手上的花儿都更显得美丽。长睫毛洒下一片阴影，让他的瞳色也跟着暗了不少。
明明是你更好看啊。小小的特蕾莎腹诽。
特蕾莎的思绪一下子就回来了。“伊格！”她跑过街道，直钻进男孩的怀里，不停蹭他。“我给你带了苹果！”说罢，从怀里掏出从厨房拿来的红苹果，殷勤地递给伊格。
“没下巴，你今天起得真早。”他接过苹果，挣脱特蕾莎，上下打量了她几下，笑了。“这是什么打扮？”
特蕾莎脸红了。
她的下巴生的短，脸又小又圆，经常被姐姐希蓓琳嘲笑说“跟没下巴的”。结果传到后来，大家都开始叫她没下巴。就连父亲，也叫过一两次！可是母亲还说我的眼睛像鹿，为什么你们不叫我小鹿，偏要叫我没下巴？
尤其是伊格，他不还夸过我长得好看吗！“别再这么叫我！”特蕾莎捶了伊格的肩膀一记，“我是来告别的，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要下山去了。”
“下山？”伊格还在笑，特蕾莎赶紧又捶了一记。
“没错。”她收回拳头，朗声说道：“希蓓琳昨天跟我说，我会嫁给福尔曼家族，我不同意，所以我要逃。”
“福尔曼？盛夏之地的福尔曼？”伊格有些吃惊。
特蕾莎点头。
“‘神明的至高杰作’福尔曼王室？”
“狗屁！”特蕾莎忍不住骂出来，“他们代代都是近亲通婚的，以为我才十二岁，就不知道这样诞生的后代会又痴又傻嘛！”“神明的至高杰作”，没错，书上这么写，只是描述他们的容貌美丽罢了，为了维持这份惊人美貌，他们竟然选择族内通婚这种极端方式。
“所以你就选择逃跑，而不是拒绝？”伊格笑问。
“我要怎么拒绝？笨伊格！你要学会思考啊！”特蕾莎回答。
派佩家族历代居住在希尔山上，为高山公爵，周边的山脉都在他们家族的掌管之下。希尔山高耸入云，派佩家族的城堡就建在山峰一侧，出城便是下山的大道。山中也有许多小贵族，全都是派佩家族的下属。只是一座希尔山还好，希尔山脉绵延了数千公里，几乎隔绝了陆地平原与山上的联系。这些山脉上的部落与贵族，大大小小，总数也是非常惊人的。
国王昆汀福尔曼二世脑子虽然不算太好，对自己的王位还是很重视的。他知道王室内部的通婚对巩固政权十分不利，并且曾出现过与平原一山之隔的森林亲王发起的叛乱，于是昆汀破例提前了一年派出高山使者，向高山公爵提出联姻的要求。
其实高山公爵约翰派佩本人是个十分老实的人，他样貌不出众，武艺不高强，脾气也不差，甚至连名字也和田里的农民没什么差别。若不是贵为公爵，便是个总会被遗忘的人物。但是他的夫人，也就是特蕾莎的母亲——芙蕾雅派佩却是个手腕厉害的女人，她的美丽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福尔曼，特蕾莎评价自己的母亲时如是说。
“我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伊格笑道。
“不许笑！”特蕾莎气得哼了一声。谁笑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小铁匠！”她补上一句。
伊格的笑容止住了。
特蕾莎一直知道他对自己是个杂种这件事十分介怀，小铁匠这个称呼也是她发起的。伊格很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就犹如我不喜欢被叫没下巴一样。特蕾莎说出口就后悔了。
伊格一个跨步，伸手拎起特蕾莎的衣服后领，准备将她丢出铺子。当两人打闹时，老渥德正从铺子后面进来，见到这一幕，他只是斥责了伊格一句，便又回去后面他们起居的地方了。他对这种场景早已见怪不怪，特蕾莎小姐没个贵族淑女的样儿，已是希尔山上大家普遍知晓的事实，但是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忽略的。
特蕾莎重复着老渥德的斥责，挥舞着小拳头，挣脱伊格的手。
“哼，反正我要去老柳树那里等独眼了，离开也好。”她整理了一下衣装，昂起短短的下巴，“再见！”说罢，抬腿就准备离开。
伊格略一皱眉。
他不喜欢特蕾莎口中的老柳树，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每次听见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又或是自己亲眼看见，伊格的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这种不适和刚才听到她说自己是私生子时不一样，却又很相似。他还太小，领悟不到这种微妙差异的奥妙。
他伸手拉住特蕾莎。
不许去。
他差点就说出口了。他咽了口唾沫，把那句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你让杰森爵士送你走？”他开口问道。
“是啊，我把我的计划全都告诉独眼了——”
“啧。”伊格不满地咂嘴。
独眼是杰森豪尔爵士的绰号之一，这个绰号是特蕾莎取的，也只有特蕾莎能叫。那睫毛长地吓人的家伙，有着一头沙色的短发，爱往额前留下一撮长碎发，刚好挡住自己的左眼。
据说他那只被挡住的眼睛是水晶一般的颜色，在月光下会闪闪发光。伊格听说后只是冷笑一声，要他说，大概就是瞎的。
“你不怕他会告诉公爵大人吗？”伊格质疑。
“不会的！”特蕾莎信誓旦旦。
“为什么？”
“因为我可是伟大的‘无畏者’，杰森豪尔。”另一个声音代替了特蕾莎的回答。那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还带着对梦境的无限眷恋，夹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永远嬉笑的语调。
那是女人的最爱。
“独眼！”特蕾莎挣脱伊格的手，扑向出现在武器铺门口的身影。
“嗷，没下巴的小姐。”被撞个满怀的年轻骑士发出一声呻、吟，嘴角带笑。
“不许这么叫我！”特蕾莎踢了独眼一脚。“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为什么不呆在老柳树那？”
独眼单手抱起特蕾莎，任由她揉乱自己的头发。
“小姐，再呆下去我就快被蚊子叮成猪头爵士了。而且希尔山上的人都知道，你不在老柳树那儿，就是在武器铺这儿。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找不着你，你就是被夫人揪回城堡了。”独眼捏了捏特蕾莎的鼻子。
伊格默默看着两人。
独眼像是才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回头对着伊格说道：“早上好。”
特蕾莎掰正独眼的脸，略昂起头才勉强做到平视，她盯着独眼唯一的一只眼睛看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嗯，姑且接受这个说法。”
伊格仍旧沉默。
这时，街上已热闹了许多，太阳光已经开始洒遍大地。特蕾莎看着金色的阳光，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来和伊格道个别，竟然耽误了这么久，这下可麻烦了。
她看了几眼伊格，舔了舔嘴唇；“伊格，我是真的要下山了哦。”
“是啊，我知道。”
“我真的走咯。”
特蕾莎等不来伊格的回答，有些怨恨地看着他。
“那么，走吧独眼。”特蕾莎说。示意独眼将自己放下。
独眼低笑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抱着特蕾莎，手扶着剑离开武器铺。特蕾莎惊恐地挥舞着手让他停下。“快把放我下来！这样不是等着被母亲抓回去吗？大笨蛋！”
特蕾莎敲打着青年的肩膀，可俊美的青年却无动于衷，甚至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笨蛋！白痴！坏蛋！臭独眼！”特蕾莎气得脸都红了。“你要带我去哪？！这不是下山的路……臭独眼！你要带我回城堡？！”
“小姐，虽说大家都管我叫‘无畏者’，但是我是个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面对夫人那种明显等级不一样的怪物，我被她多瞄一眼都会腿软尿裤子。”独眼继续用他嬉笑的语调回应着特蕾莎的咒骂，然而，当特蕾莎作势要掀开他挡住左眼的碎发时，年轻骑士用扶着剑的那只手捏住她“作恶”的小手掌。
他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了，特蕾莎感到些许害怕。她缩回手，几近嗫嚅地说道：“明明是你先不讲信用……”她像是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音调瞬间高了几分：“枉我作为派佩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对你如此信任，你太令我失望了，独眼爵士。”
独眼收回他的眼神，笑了：“属下知错。”
特蕾莎轻声低语：“不，你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若我被抓回去，我就真的会和福尔曼结婚……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结婚，我想和喜欢的人结婚，就像父亲和母亲，或是……
“怎么了，没下巴。”独眼好奇道。
特蕾莎横了他一眼，说：“我是你的小姐！”
“没下巴小姐。”独眼依旧玩笑。
“放我下来。”
“我不。”
“你放开！”
“不。”
“杰森爵士！”特蕾莎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行行好吧。求你还不行？你跑了，就是我活受罪。”青年终于坦白，他叹口气。
“顶多会受母亲两句询问，你是希尔山最优秀的骑士，大家都喜欢你。母亲也很喜欢你，不会为难你。”特蕾莎考虑过的，所以才会找上独眼。没有人会为难一名优秀的骑士……除了坏人。特蕾莎想。
“真的？”
“当然。”
“那小姐你喜不喜欢我？”独眼放下特蕾莎，蹲下.身，与特蕾莎平视。
“喜欢，非常喜欢。”特蕾莎用力点头。
独眼微笑。
“希蓓琳也很喜欢你！噢，你知道吗？她还缝了一条手帕，上面绣的是你的纹章呢！”那是一条相当精致的手帕，特蕾莎大概一辈子也绣不出那样美丽的图案。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臭独眼！”
独眼站起身，阳光在他身后倾洒，使得特蕾莎看不清他的表情。“好了，不要闹了。回去吧，特蕾莎小姐，约翰大人会生气。”他说着，伸手去牵特蕾莎。
“他从不生气。”特蕾莎躲开独眼伸出的手。我现在就很生气，你看不出来吗？
“他会的，”独眼收回自己的手，转而扶着佩剑。“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