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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他把玩着手上的几颗彩石,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说了,怕锋芒太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说,又对不起请他来的玄王,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当什么军师。

      「柳先生似有未尽之言?」

      费司徒人老成精,自看得出柳飞卿肚里转什么念头,柳飞卿只好整整思绪,开口说道:「齐人有言:『虽有智慧,不如乘势』,我大唐李卫公则言:『兵有三势:一曰气势,二曰地势,三曰因势。』」

      「好一句『虽有智慧,不如乘势』!不知这卫公所云之三势有何名堂?」尹司马不耻下问道,李靖、尉迟敬德、秦叔宝等大唐开国名将对玄室国人均耳熟能详,因此众人均有共鸣。

      柳飞卿吊人胃口的长叹一声,却不接话。说巧不巧,旬前余赓曾来找他把酒谈心,说是把酒,其实是携酒来借书。余赓不晓风花雪月,开口便是国家大事,言谈间,不意提起卫公李靖的丰功伟业,与其晚年明哲保身之道。除了李靖的人品,余赓对他传下的兵法更是赞誉有加,也评点过几句,柳飞卿当时不过听听,但对照现况细思,却觉字字珠玑,值得深究应用。

      「在下认为,当今一战,关键就在我们懂不懂运用己身优势。」柳飞卿负着双手,自以为潇洒的摇扇转了个圈,背对众人。

      「不知先生认为,我玄室有何优势可言?」

      柳飞卿正想接话,一回头,却见众人哗啦啦的拜倒一片,原来是玄王驾到,难怪「王上」、「万岁」呼声不止。

      玄王由两名近侍搀扶坐上首座,经几日休养,看得出他精神已复原七八成,两眼光采内蕴,比起当日在霍七宅中多了几分威严,少了几分外露的感情。

      「拜见玄王。」

      「不必拘礼。」玄王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一边吩咐近侍将军机图移近予他观悉。

      「是。」柳飞卿摇扇一笑,续道:「将勇轻敌,士卒乐战,即所谓『气势』,若玄室兵将有齐力共抵外侮的决心,气势自然胜过师出无名的蟠木国军。」

      「不错不错,且那金环公主自恃甚高,小觑我玄都上下无人,此等骄兵必败。」费司徒连连捻须点头附和。

      「而关山狭路,大阜深涧,龙蛇盘阴,羊肠狗门,就是所谓的『地势』,在下看来,玄都所在正好占有此等先天地理优势,虽然蟠木兵多,但山路狭窄,他们总不能一拥而上,我们只需以逸待劳,便占得先机。」

      这回轮到季司空现出同意的表情,太孙憋了许久,不敢在祖父面前公然造次,只得摆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至于『因势』,则是最关键的一点,因为这牵涉到敌我双方的拉踞形势,例如我示之以弱,他因敌怠慢;或是我佯败遁走,他轻敌深入,这些都只能在战场上随机应变。」

      「柳先生知道就好,毕竟上场打仗的可不是您,尹司马,你说是吗?」太孙冷不防一记暗箭袭来,他心计险毒,明知兵家最忌讳光说不练,偏偏就利用这点试图抓住柳飞卿痛脚,还挑拨手掌兵权的尹司马。

      幸好柳飞卿自知身为文弱书生,早有防备此一说,于是不慌不忙道:「常言有道:世事如棋,战局更有若棋局变幻莫测,不知王上可否借棋具一用?」

      玄王颔首,袍袖一摆,近侍随即走进内殿,没多久捧出一套卵石碁具搁在绒毯上。卵石虽是常见之物,但这棋子不仅打磨得宜,其特异之处在于黑石中均匀夹杂白亮银砂,白石中均匀分布点点黑星,深得奕道阴阳相融之精髓,可说是常物里的异类。

      众人猜出他要以棋子摆出相争之势,不约而同屏气凝神以待。柳飞卿看来虽成竹在胸,却暗暗头皮发麻,逐渐体会到一军之将的难言之隐。像是如今,众人以他马首是瞻,他这军师若露出胆怯犹疑的神情,想必底下的小兵更加不知所措,讲什么气势、地势都不管用。

      他随意取了大把白子与小把黑子,然后将七七四九枚白子一枚一枚整齐排在棋盘上,正好排成一个大方块,而二十余枚黑子,则只能排成一个七乘四不足的小长方块。

      柳飞卿虽晓得下棋,但棋艺不过一般,因下棋讲究一个「争」字,他生性闲散不计较,更不爱与人争,棋自然下得差,不过此刻他讲得却不是复杂的棋路棋谱,而是简单的排列之道。

      「若此中七路为大路官道,两军对峙,大概有如此势。」柳飞卿指点棋盘道,「此地四周毫无险阻,白军攻来,以雁行阵形成合围之势,则黑军危矣。」

      「然而,若此地为峻岭峡谷……」说着,他变戏法般从袖里摸出两把镇尺,在棋盘上隔出三路宽的「峡谷」,然后把峡谷外的棋子一一填补峡谷内的空缺,结果黑白对峙,白子虽能填满后阵的空缺,但多出的棋子足有二十枚,正应了所谓的「尾大不掉」。

      「在地形的限制下,白军近半的兵力无用武之地。」柳飞卿掂了掂手上的白子,看着差几枚就补满后阵的黑军,续道:「黑军方面,也不一定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骁将,只要派精兵埋伏迎击,就有机会以寡胜众。」

      「是故良将用兵,无强阵于前,无坚城于外,以弱胜强,必因势也。」

      柳飞卿引用卫公李靖的精句收尾,可谓掷地有声。但在场众人各怀心思,一时均无言以对,唯有尹司马案前的潺潺倒酒声回响在殿中。

      「先生的意思是,将蟠木军队诱进彝川关内,拉长战线,将他们逐一击破?」尹司马搁下青瓷酒杯,若有所思的道。当初就是因为彝川中下游地势渐趋平缓,最终形成一淤积沙地,为免蟠木敌军有机会长驱直入,方在彝川与谷□□界处兴建关防,难道一句话便要弃守?

      「适才司徒有言,金环公主不惜工本造成巢车、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但移动及安装这些大型器械需时,前军必定以机动性高的步兵或骑兵为主。万一真在彝川关隘开战,我们不妨先消耗他们前军的兵力,等器械运至,即将组装完成时,再伪装闻风而逃,那么部分兵卒必定得留下收拾,我们见机引敌追入峡谷,最后就如司马所说:『拉长战线,个个击破』。」

      柳飞卿越说越觉得自己头头是道,俨然是个足智多谋的军师。虽说他平时心多旁鹜,有「鼯鼠五技而穷」之嫌,幸亏博闻强记的功夫不错,特别爱看左传、三国志等描述逐鹿争霸的史书,才能称职演一场唱作俱佳的好戏。

      「大唐名士,果真非同凡响。」玄王给了句十分通俗的评价,但双唇欣慰的笑容明显发自内心,「传旨,赐柳先生三品花翎顶戴,领大都督职,得擅军务,钦此。」

      「领旨!」

      近侍嘹亮的答应声,剎时撞钟般撞进他的心,柳飞卿脑袋胀的发晕,突然领悟什么叫「势成骑虎,义无旋踵」。

      ◎◎◎

      这大半个月,柳飞卿在尹司马、季司空,以及祝校尉等人的指导辅佐下练兵,兼且访查玄都方圆的风土民情,认真尽他的「都督」职责。不过虽然他的职衔是都督,上至费司徒等三公,下至无名小卒,都不约而同军师、军师的唤他。他起初还有些飘飘然,但慢慢就知道这称呼重如泰山,毕竟多少玄都臣民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老百姓们更只求有口饭吃,不要打仗,父母兄弟能平安过日子,但往往上位者的自私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要剥夺。

      柳飞卿从原本的客房搬到讲究许多的独栋边间小楼,他平日起居多在二楼,祝校尉和几名禁卫就在楼下轮班保卫他的安全。小宫女桂花则变得更仰慕他,每和他说句话脸就红得火烧一样,像每天早晨他称赞她换上的各色鲜花时。

      午后,结束早上的练兵行程,他独坐在书房,房里萦绕着淡淡兰花幽香,使人心神安宁。柳飞卿手持一张泥金信笺,目光不禁望向床头柜上的「三品花翎顶戴」,唐代文官以缠幞头或戴冠为尚,但这花翎顶戴却像武官戴的精钢盔,不过头盔两边另配两根雉鸟羽毛编成的花翎,柳飞卿曾试过戴着在房里走,只感觉两边近两尺长的花翎晃啊晃的,几乎把他的头都晃掉了。

      泥金笺是连着顶戴从玄王那里送来的,那天发表完一番宏论,他本想借机询问玄王有关崔相河的下落,想不到玄王下旨以后,随即以身体微恙为由回宫休息,半月内不准任何人打扰,失望之余,一日后却连着封赏收到这张笺,笺上一手古朴的章草只写着:

      「毋虑,汝友卜居蟠木,一切安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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