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希冀 ...
-
天阴阴的,秋风呼呼作响,窗棂咯吱咯吱,无一不昭示着今日是个坏天气。顾怀丰醒过来时,也是这样的念头。他盘算着安顿灾民之事,一下子翻坐起来。刚披上外衣,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浑身酸痛,尤其后背痛得厉害。
顾怀丰不明所以,他随意动了一动,折腾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外面候着的小厮听见动静进来,惊呼道:“少爷,你醒了?”
顾怀丰睨了一眼:“做什么这么没了规矩,大惊小怪的?”
那小厮讪讪一笑,上前伺候他梳洗,而另外一人则去了老夫人房里。不多时,白氏领着一群丫鬟嬷嬷浩浩荡荡来了。顾怀丰摸不着头脑,问到底何事,竟大清早就要惊动母亲大人。
昨日夜里,白氏昏昏沉沉睡着之时,下人来报说有个和尚将少爷送回了府。她千恩万谢,又拿出许多金银钱财。可那和尚什么都不要,只留下两句话,一句是莫要在顾怀丰面前提今夜之事,另外一句,则是规劝顾府休要再与那位阿秀姑娘扯上关系。
和尚走后,白氏径直去阿秀院里,却扑了个空。问小蛮和丁香,她俩说阿秀姑娘至今未归。这还了得?白氏愈发看不上阿秀了,只觉得此人实在粗鄙。
她连夜下了几道命令,一是不许任何人提起今夜之事,二来,自然是不准再提起那个阿秀,又扼令门房但凡见到她,一概不许放她进来。白氏知道自己做的不近人情,可一想到和尚的交代与儿子的终身大事,她又不得不狠下心。
此时,听他问起来,白氏生怕穿帮,只说自己早上无事做,过来散步罢了。
娘儿俩回白氏房中用完了朝食,顾怀丰便急着要走。白氏心中警觉,不由问道:“丰儿,你这是去哪儿?”
怀丰也不藏着掖着,坦荡荡回说:“母亲,我去瞧瞧阿秀,她身子不好,我……”放心不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白氏打断了,“丰儿,阿秀姑娘已经不在咱们府里,她昨夜未归,不知去了哪儿。”
顾怀丰自然不信,他撩起衣摆,急忙去了阿秀那处。他心下焦急,步履匆匆。这日天气虽阴沉,但光洁的额上仍沁出密密的汗,将额发一点点濡湿。
果真如白氏所言,那小院子安静的可怕,就好像阿秀从来未曾出现过。哦,不,她随行的包袱还在,可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他送给她的那几件衣裳。大团大团的红色,整整齐齐摆在衣橱里——也正因为此,白氏才没在意,否则她定会让人给丢掉。
怀丰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房内,又将小蛮和丁香找来,细细问过。结果,两人说的一模一样:昨夜阿秀姑娘只带着那把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当时她俩问姑娘去哪儿,姑娘也没交代。
现在这时候,就算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怀丰还是不相信阿秀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何况,他昨日刚刚说要娶她为妻,她还未回答愿或不愿,怎么可能突然如此?思来想去,怀丰便担忧起阿秀的安危,生怕她出什么事……
想到这儿,顾怀丰心底的不安更甚。他再也坐不住,直接去范府找明英。
范府里还住着一些重病之人,但比起上回来,明显少了许多,说明疫情大有好转。可顾怀丰心不在此,他只惦记着那个人。由范府管家领着往后头去,见到明英的一刹那,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明少侠,阿秀在哪儿?”其实,他很怕明英也不在,若是那样,天大地大,他就不知该去哪儿找了。
明英原先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今日却难得满脸肃色。他盯着顾怀丰,手心微微颤抖,生怕控制不住,一把大刀就劈了过去。
只要一想到昨夜,自己若是到的稍稍晚一些,师妹就要神形俱毁,明英便会不可遏止的愤怒。而眼前这个人,称得上是毁了阿秀的半个侩子手,现在竟还有脸来?!
心里的怨愤虽然一重接一重,可明英什么都做不了,因为阿秀昏迷前特地嘱咐过,让他不得寻顾怀丰麻烦,又说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所以,明英现在只能撇开眼哼哼几声,以示不满。
顾怀丰并不在意,他又问了一遍,明英这才懒懒回道:“她不在,其余的我也不知道,顾大人请回。”
顾怀丰明显感受到了他浓浓的敌意,他更是不解。“明少侠,可是顾某哪儿做的不好,惹阿秀生气了?”
明英翻了个白眼,不答他的话,只跑去给谢一一帮忙,留顾怀丰一人尴尬地立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座小院子是范晋阳专门给谢一一治病救人用的地方,里面到处充斥着药味、汗味,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味道,混在一起,并不好闻,若时间呆久了,还会令人作呕。顾怀丰一直是皱着眉的,但此时心念一动,不由喜上眉梢。他在霈州能凭着檀香寻到阿秀,为何今日不行?
他连忙静下心,深深一嗅。满腔满怀的,依然是令人作呕的味道,熏人的很。怀丰始料未及,他呆了呆,又凝下神,反复探寻。
明英看出他的企图,忍不住嗤笑:“大人,你省省心吧,阿秀不在。”
“明少侠,她在!”
顾怀丰无比坚定,就在刚才某个瞬间,他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檀木清香。他与阿秀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绝对不会弄错。
明英错愕。昨夜阿秀受了重伤,幸亏有万年不朽的檀木护住魂魄,否则后果不敢设想,但也因为如此,她身上的檀香淡了许多,几不可闻。没想到这家伙,离得这么远,还能……他上辈子是狗么?明英暗忖,忍不住长叹一声。
顾怀丰循着香意去找,可那道檀香似有似无,时断时续,他根本摸不着头绪。转了一大圈,他只好又回到明英跟前,正色作了个揖,道:“明少侠,我可是有何处得罪阿秀,还请告知,或者,能否让我见她一见?”
明英依然不理他。顾怀丰只好再三告罪,他从未有过如此伏小做低的时候,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明英被烦的忍无可忍。他一双眼微眯着,对着那人吼道:“你莫再胡搅蛮缠,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端地是骇人气势。
顾怀丰难得被人这样粗鲁对待,他尴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怔怔立了半晌,他复又作揖,正欲再做央求,身后低低传来了一声“大人”。非常熟悉,顾怀丰的心没来由得轻松下来,他暗自吁了一口气。
可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区别于往日的明快和清亮,好像多了一份哀婉,和化不开的愁绪。
怀丰一回身,果然就看到了阿秀。
她穿着惯常的红裙,立在廊檐下,一手扶着围栏,另一手裹在宽袖中。不过几个时辰未见,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和虚弱,而身形似乎也消瘦了一些,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消散不见。
顾怀丰心疼不已,他匆匆上前,“阿秀,你……”
阿秀也不等他,转身往廊檐里头去,口中道:“大人,请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怀丰有些困惑,但又连忙追了上去,两人并肩往旁边的偏院去。一红一白站在一块,浓烈又素雅,都是这世间纯粹的颜色。
“阿秀,你……我是来接你回府的,你身子不好,应该好好休养……”
一路上,怀丰喋喋不休。阿秀在他旁边静静听着,唇角忍不住上翘。可笑着笑着,最深处的绝望又会溢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带给了她苦苦寻找的希冀,却又狠狠被摧毁。一道被摧毁的,还有支持阿秀度过漫长千年的信仰。从昨夜起,什么都崩塌了,一切都凌乱了。
她心底酸楚,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顾怀丰这个时候倒不呆了。他亦回望过来,眨眨眼,喟叹笑道:“阿秀,我真是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笑意清隽,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