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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倘若人生能重来……
      乐无异想,他大概还是会走会一样的道路。
      没有那些过往,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苦乐悲欢本就是人生常态,谁也走不脱……逃不掉…………

      他睁开眼,入目是熟悉而又因离去久远变得陌生的房间。

      人还没清醒过来,就被埋入了一个怀抱,听得耳边哀声欲泣。
      “傻孩子!你一个人瞎逞什么能?若是,若是当真被打坏了,你让娘亲可怎么办?”

      是……娘?

      乐无异伸出双手,白嫩嫩的手掌软乎乎的,手指和虎口上还没有日后磨练出的茧。仿佛之前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浮生大梦。
      他在梦中经历了一个完整的人生,由生到死,悲欢离合。
      他尝尽人世聚散的佳酿,走遍天涯海角,福泽百姓。
      他经历了人生的盛华与衰微,有过无数荣耀,最后俱葬黄土。
      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在漫漫时光中老去,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对着偃甲中色彩依旧的音容笑貌或喜或悲。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一段时光,当真……如梦如幻——
      直到死亡,他都再未能见到过他,在未能见到那只偃甲鸟……

      “师……父……”
      那一切,真的,只是……梦?

      “无异,无异!你怎么哭了?”
      带着芳香的帕子擦去他面上的泪水,视线里的娘亲芳华正茂,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泼辣和少女的热情。然而对自己的关爱,从来不比世上任何一个娘亲来的缺欠。

      他脑中有太多事情,也有太多的感情来不及整理——以前纷乱如麻,然而只要回想梦中一生,那个“自己”背负的浓烈情感却要将自己压垮。

      他让自己先不去想,不去看,他还分不清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若是梦境,那自然一切都是假的。可若是真的,自己……自己怎么会不是爹爹和娘亲的儿子呢?

      可纵然只是短短瞬间,却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娘。”
      他抬起绑着纱布的手臂,忍着疼抱住傅清姣,轻轻拍了拍。
      “无异没事了,无异是男子汉,无异不疼。娘亲也不要哭了,好么。”

      他露出一张笑脸,却因为疼痛而呲牙咧嘴,扭曲了表情。
      傅清姣伸出蔻丹十指捏住乐无异的脸颊,破涕为笑骂道,“死小子,这么小就会为了姑娘家打架,以后指不定又成什么样的祸害呢!等你伤好了,看娘怎么治你。”

      乐无异顿时哭丧了脸,向后倒进柔软床榻里,抱着受伤的手臂打滚干嚎。
      “哎呀呀呀,好疼好疼!动不了了,娘亲~无异这几天怕是不成了……改日吧改日吧~”

      傅清姣站起身,擦干眼泪就又是女王大人的模样,居高临下看着乐无异装模作样,无动于衷。
      “臭小子,想偷懒?大夫说了,你这伤不过是皮肉之伤,修养三五日便能痊愈。老娘给你两日宽限,回头就去和你爹给我好好练剑去!下次再被人打成这样,你以后的修炼就要加上一倍重,听到了没有?”

      听那阴森森的拉长嗓音,乐无异捣头如蒜。
      娘亲大人有命,谁敢不从?这种时候老爹来了也没用!
      傅清姣这才放缓了表情,揉了揉乐无异翘起来的一头乱发。
      “这才乖。下次,可不能再做这种事了,娘亲真快被你吓死了……”

      “娘,对不起。”

      “算啦,饶你这回。好好睡吧,等你起来,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八宝鸽子羹啊。”

      “嗯……”

      红烛吹灭,门扉紧闭,唯有清辉透过打开的窗子洒落一地。
      床上乐无异睁开眼睛,眼中精光烁烁,哪有半点睡意?

      窗外春花正好,夜风一吹,还有几片花瓣落进来。
      他坐在床上,呆呆看着窗外高远夜空,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两个人,一个是梦里面饱尝风霜的自己,一个是懵懵懂懂小孩子的自己。

      春夜寒峭,他禁不住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些,伸出没受伤的手,嘴里流畅地念着咒语,房间内顿时暖如四月。
      直到祛除了一身寒意,他才回过神。呆呆看着自己的手——那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可那个咒语,是梦中带来的。若它真的只是个梦,那为何会成真?

      他回想起此时自己的经历,他会被娘亲逼着学剑,然后被爹爹弄断木剑,再然后……他会遇到师父。

      ……师……父……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又像是打破壁垒的锤头,浩浩汪洋般的记忆情感一股脑儿的涌进来,将他短短几年的人生全然颠覆。

      原来,他的未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和他以前想过的全然不同,或者说,他甚至完全没想过要做什么样的一个人。
      只是偶尔去茶馆听那些说书人讲的故事,偶尔……会想成为那样惩奸除恶,挽大厦于将倾的大英雄大豪杰。

      “英雄……哈哈……英…雄…………”
      乐无异低着头,裹在身上的被子打湿一片。

      他真的成了英雄,可是付出的代价却……太沉痛。
      师父死了,闻人的师父也死了,夷则的师父也为之倾尽全力,而沈夜,最终也……

      是不是做师父的都要为了弟子肝脑涂地?
      你说过,做师父的怎有让弟子维护之理?
      可是,做弟子的,又哪有让师父赴死的道理!

      师父……
      师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无异好想你,无异好想见你。

      也许再过几天,无异就能见到你。
      可是无异不想去那里,也许,风吹过,你又会消失不见……

      窗外风过,树影婆娑,残花满地。

      长安城繁华一如往常,行于街巷,丛丛春花探出墙头,偶尔还能听见人家院子里传出行酒颂诗的欢声。

      乐无异坐在树下反复打量着手中木剑,拿出工具来开始敲敲打打。

      偃师乐无异是个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人,可是现在的乐无异只是个体弱多病还在锻炼中的毛头小子。
      伤病初愈,身体还弱得很就被老爹拉去练剑法。可他脑子是跟上了,身体却重得像灌了铅,哪里招架得住爹爹的剑法?好在爹爹也没认真,不然就算自己没事,这把剑也是要报废的。

      比起记忆中差点死无全尸直接报废的壮烈,这一次木剑不过是材质略有松动,只要找好材料,以他的技术想要修好还是蛮轻松的。
      听如意说最近杂货商这里进了一批莲心木,刚好可以拿来用。他趁着爹娘出门的功夫偷跑出来,只是带的银两不够用。如今的长安物价他不清楚,只好先买了些便宜木料做了几个小玩具卖掉换钱。
      可惜钻天鼠和千手观音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做出来,想卖艺赚钱也没工具。

      挥着修复如初的木剑,虽说还有点小瑕疵,但这也算是他第一次的成果,还是值得骄傲一下的。
      “不知道晗光被老爹放到哪里,不过就算知道现在也用不了,就现在连剑都拿不稳的样子,肯定会被禺期嫌弃到死。还是先把剑术练好再说吧。嘿嘿,看到时候闻人他们还会不会小看我。”
      若果他足够强,是不是改写许多注定的事情?
      他做过的事情,他从不觉得后悔,只是……只是觉得遗憾。如果真的一切重来,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是不是他就能够站在那个人身前,回护他。不必在梦里面怀念……

      想那么多也没用,要是直接回到一百多年前还有机会,现在就算补救,也还是太弱了些。别说保护师傅,拖后腿都有可能。
      乐无异将剑抛出,剑一出手,他就知道力气使岔了。
      还好这里没人……

      “咦?这剑……修补的倒是颇为巧妙。孩子,你是哪家的?”

      乐无异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突然从拐角处走出来的白袍青年,话也说不利索。
      “喵喵喵……不,不对,师师师师…师父?!”

      那人摇了摇头,“呵呵……你这孩子倒是有趣,不过,我可不是你的师父——”

      “师父师父!”
      乐无异扑进那人怀里,死死攥住他的衣襟,说什么都不松开。

      “……唉。”
      胸前繁重的衣襟湿透,那眼泪似乎带着些别样不同的灼人温度,真真切切的悲伤与喜悦交织,让他心头微动,抬起的手轻轻拍打怀中孩子的后背。
      乐无异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囫囵。
      左右也是要在此等上三日,倒也不必计较一时了。谢衣想起方才偃甲鸟的传信,略有无奈地将乐无异抱起来问他。
      “孩子,别哭了。你可还记得家在何处?”
      “记、嗝……记得。”
      “那好,你指路,我送你回家可好?”

      看小孩毫不犹豫指着前面不远的大院,谢衣莫名生出一种被纠缠上的感觉,摇摇头,只笑自己想得太多。

      没进大门,谢衣就听到女子气势十足的声音。
      傅清姣丹蔻食指快要把自己家仆的脑门子戳出个坑来,拿着烟斗的手有些发颤,吉祥如意几个看着那烟斗提心吊胆,生怕那实打实的铁木疙瘩向脑门上一砸,自己就直接去见阎王姥爷了。
      “……好得很呐。我才和你们老爷出去一会儿,就把少爷给我丢了?你们的眼睛都是拿来喘气的不成?”

      “哎哎,夫人息怒,息怒啊。无异年纪小,前两天又受了伤,在外面你也放心不下是不是?”
      乐绍成看着几个小仆都的跟筛糠一样,心有不忍,赶紧呵哄着傅清姣。
      “不如让他们快点出去找人,不然要是无异又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他们谁敢!”
      傅清姣凤眼横竖,上次弄伤无异那几个混混都被她亲手整治现在都在后院里乖乖干活呢。她倒是想看看还有谁敢动她傅清姣的宝贝儿子?
      只是到底不放心,看眼吉祥如意,禁不住又火大。
      “抖什么抖?还不快去把少爷找回来?少爷要是少了一根寒毛,你们几个就给我等着受罚!”

      吉祥如意齐齐一抖,站得笔直,“是!”

      “还不快去!”

      “好啦好啦,无异大小就运气好,没事的,说不定一会自己就回来了。我看他今天状态挺不错的,早上练剑也挺有气势,这会儿大概又跑去茶馆了,不用担心。来,今天新来的厨子,你尝尝点心如何?”
      乐绍成笑呵呵地端着点心什锦盘子推到傅清姣手边。

      “老爷夫人!少爷、少爷……”

      乐绍成手也一抖差点翻了盘子,没好气回头,“少爷怎么了?”

      吉祥扶着着门边喘粗气,指着身后。“少爷回来了,有个人把少爷送回来了。”

      谢衣抱着还在小声啜泣的乐无异步入房中,见到傅清姣时动作略顿了顿,向二人微微示意行礼。
      “在下行动不便,倒是失礼了。敢问这位可是贵府的小公子?”

      乐绍成点头,“正是正是,实在麻烦阁下了。”
      他打个眼神让红锦把乐无异抱下来,可不论红锦怎么劝说怎么拉扯,乐无异就像是占了强力胶一样贴在谢衣身上不肯下来。
      甚至红锦用力大了,乐无异就死死抱住谢衣脖子,放声大哭。

      谢衣有些歉然的向红锦摇了摇头,对乐绍成夫妇二人道。
      “不知道小公子是否有恩师过世?方才小公子见到在下,便叫着师父,无论如何也劝不下来,哭泣不止。悲喜过度皆是伤身伤心,还请二位好好劝慰,莫要叫他伤了元气。”

      “师父?不对啊,无异从来没有拜谁为师,哪里来的师父?”乐绍成奇道。“诶哟!夫人……你掐我做什么?”
      腰间被掐的一痛,乐绍成低下头,傅清姣盯着谢衣眼眸半眯,神情十分严肃,心中一跳不知又是哪里说得不对。

      傅清姣看着眼前之人,越看越觉得此人十分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仔细打量此人装束,拿人手心处的纹章是——

      “……夫人?”

      谢衣看那眸光逼人的女子忽然起身,神情颇有些激动,觉得似乎有些不妙,却有不晓得何处不对。

      傅清姣想起来了,她曾在师父处看到过传说中的大偃师谢衣的画像,虽说形貌有些不同,更没有描绘出此人气度之万一,唯有那个纹章她记得清清楚楚。
      “前辈可是谢衣?”

      谢衣犹豫了片刻。
      “正是在下,不知夫人是——”

      傅清姣面露激动之色盈盈一拜,“晚辈傅清姣,天玄教偃女族人,家师呼延,不知前辈可还有印象?”

      谢衣颇觉欣慰点头呵笑。“原来是清姣。当初倒曾是听呼延提起过你,没想到一转眼就已经嫁人生子了。”

      难怪觉得那烟斗有几分眼熟,低头看了看那柄木剑,上面确实有呼延一脉惯用的纹章,方才被这小家伙弄得晕头转向,竟然没有注意到。
      再看小家伙,倒是听不见哭声了,只是方才哭得太过畅快,还有些打嗝。从他这个角度自然是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小家伙红透的耳朵尖儿。

      “呵呵,原来都是一家人,前辈快坐。如意,上茶。”
      乐绍成招呼着众人落座,满面笑容从始至终就不曾卸下来,当真应了那句和气生财。

      谢衣虽然不善经商,但游走世间百年,交友广众,何况他身为偃师评断器物好坏的眼力还是有的。
      房间虽然都是长安最常见的摆设样子,可用料都颇不一般,单说此间桌椅都是黑心莲木所制,寻常人家用来做主梁都是十分珍惜,可见这位盛名经久不衰的乐将军即便是从商,也是行之有道。
      虽然是熟人后辈弟子,但谢衣还是婉言谢绝道。“不必劳烦,既然已将令小公子送返在下也该离开。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聚。”

      “这……既然前辈有事在身,那我们也不多留了。日后若前辈再来长安,晚辈再前去拜会。”
      傅清姣想要挽留的话被谢衣的表情堵在喉咙,只好略带遗憾地道,对乐无异伸出手。
      “无异,快下来,你谢爷爷还有事,不要胡闹。”

      “不要!”
      乐无异正想着自己怎么就抱着师傅哭成这样,脸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转眼听到师父要走,乐无异一张红彤彤的脸上血色尽退,抓着谢衣的衣服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苦呀的嗓子破音的大叫。

      “无异!……哎,谢前辈,你看——”
      夫妻二人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没戏。自家儿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平日里看起来最是好说话,可真要是钻进什么牛角尖里,撞破南墙也是不见回头的。

      谢衣无法,他近几十年来甚少出门远游,与外人交流都十分稀少,更不要说孩童。想了想,自身上携带的偃甲也只有那只偃甲鸟尚可逗孩童一乐。
      “孩子,你看,这是什么?”

      乐无异犹豫一下抬头去看,脸色却是更白,整个人好像都被刺激到一般,水亮亮的桃花眼里见不到一点光亮。
      这下倒是将谢衣吓到,蹙眉道,“我方才见这孩子自己将这木剑修复如初,本以为他于偃术十分热衷,倒没想到他竟对此十分……惧怕?”
      看乐无异的样子,似乎也并非是受了惊吓,倒好像是他曾见过的一种离魂之症的前兆。

      “……这,无异修好的?”傅清姣打量着那把随手做出来的木剑,确实,虽然手法不太熟练,但思想巧妙,方法也十分直接简便,断不会是一个从没学过偃术的孩童可以做得出的。
      傅清姣细细回想几日来乐无异的异状,心中猜测渐渐成形,对谢衣道。
      “无异无礼叫前辈见笑了。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长安客栈只怕也是要人满为患,不如在此暂歇一夜,也好叫晚辈见识见识前辈的风采,如何?”

      谢衣看了看依然在发呆的乐无异,孩子原本活力十足的脸上全是叫人心疼的茫然无措,叹息一声终究是应下来。
      “也好,倒要麻烦清姣和乐将军了。”

      谢衣很好奇傅清姣对那孩子说了什么让他平静下来。
      但世事神奇,有许多事就算长寿也未必知晓。

      关上房门,傅清姣看着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偃甲鸟的乐无异,不觉心疼,但还是走到他面前问道。
      “说吧,你到底怎么了?从你那天醒过来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你的偃术,你从哪里学的偃术?别说是跟娘偷学的,娘知道自己的本事,你那手法绝非天玄教的传承。听你爹说你今天剑术也是流畅不少,娘亲怎么就没听说谁家孩子被打了之后就变得这么聪明呢?”

      “……无异,无异做了个梦。”
      乐无异沉默半晌,傅清姣将他抱在怀里,也不催促。烛红垂泪,乐无异才犹豫的开口。
      “梦里面,无异长大了,成了偃师,去找谢爷爷。无异遇到了很好的朋友,也找到了谢爷爷,还拜他为师!只是……后来师父死了,一次,两次,都为了保护无异死了……”

      乐无异梦游似的将梦里的故事全倾泻出来,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灯笼罩子里的的蜡烛燃烧大半。

      “……再后来,无异就梦醒了。无异一开始不相信梦什么的,可是师父他……他真的在那里出现了。”偃甲鸟歪着头瞅瞅乐无异,伸出头蹭了蹭他的掌心,“这只偃甲鸟,也是梦里面他送给我的那一只,一模一样。无异甚至能画出里面全部的构造,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他在梦中做过无数只和这只一模一样的偃甲鸟。
      它们飞出去后,都再没能回来。

      乐无异抚摸着偃甲鸟栩栩如生的羽翼,巧夺天工,鬼斧神工说的就是师父。乐无异曾经想过很久,谢衣到底是谁,对他而言又究竟是什么,他在意的是什么……

      梦中一个人慢慢游荡的日子里,他想了很久很久。

      最开始的谢衣,那个盛名于天下的大偃师是他的憧憬和向往,而偃甲谢衣是他的师父,是将他引上这条道路,对他恩重如山的最重要的师父。至于初七……他或许就是谢衣在流月城注定背负起的责任和命运,他在最后选择作为初七,那么不论他怎么想,不论别人如何想,他到死,都是不会背弃沈夜的初七。

      乐无异地梦境委实离奇,但傅清姣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乐无异的身世,捐毒之战的真相,流月城、百草谷、太华山……这些乐无异应该连听说都没有的地方,都是真的。
      傅清姣心疼地将他抱紧。

      “娘?”
      “没事。娘只是觉得娘亲的宝贝儿子以后会成为这么了不起的人,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嘿嘿,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啦。吃了很多苦头,还会经常被闻人骂,夷则又是个别扭的性子,阿阮妹妹还是个大吃货,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难搞。”
      “听你说这么多,娘也想见见他们了。不过,无异,既然你的梦境是真的,你想没想过……你的身世?”

      乐无异回头,傅清姣眼里慢慢是心疼和怜惜,不论乐无异身上发生了什么,这都是她儿子。
      乐无异挠挠脸颊,“娘亲是娘亲,爹是爹,你们都是养育我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我对生身父母其一一点印象都没有,后来我去祭拜过他们很多次,听老哥讲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却还是没什么实感。其实也没什么纠结的,反正事情也不是爹做的,只要找到老哥和他说清楚就好。老哥很厉害的,后来转业从商也做得有声有色,和老爹也相处和谐。这一次早早把误会解开,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好孩子,你这性子是要吃多少苦啊。”傅清姣指腹划过乐无异有些红肿的眼角,才短短几日,白胖小子就憔悴成这样。“既然如此,那这个谢衣就是谢前辈所做的偃甲人?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偃师,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摇摇头,乐无异道,“就算他是谢伯伯造出来的偃甲,但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思想意志。对我而言,他就是师父!谁都替代不了……”

      傅清姣弹他脑门,“臭小子,谁和你说这个?”

      乐无异捂住额头。
      “那娘亲的意思是?”

      “笨!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蛋儿子?”又是一记弹指神通,“既然你认定了他是你师父,那还不趁机会拜师?之前都把人放跑一次了,你还不长记性?何况既然是谢大师传承偃术所造,必定偃术学识丰富,娘亲这些存货怎么能跟谢大师比。恩……看起来谢前辈对付小孩子倒是十分计拙,你死缠烂打便是,相比就算是看在娘亲师父的面上,他也是会收下你的。”

      死缠烂打?乐无异想起先前自己一哭二闹就差上吊的样子,顿时尴尬,“那啥……娘亲,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啊?感觉有点像在讹人……”

      傅清姣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无比精准的戳在与先前同一处地方,痛得乐无异眼泪汪汪。
      “说你笨你就真成木头脑子啦?反正早晚要做师徒,也不差这几年。何况你这次奇遇来之不易,为何不抓紧弥补遗憾?若是能减少伤亡,那便是上天好生之德,最是大善。”

      乐无异想起流月城中发生的一切……
      “嗯!娘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坐以待毙,这一次,我一定不要遗憾再发生!”
      晚宴办在院子里。时为四月,桃花碧树,夜色如秋水,如此美景良辰纵然淡泊如谢衣都不免生出一份雅致情怀。
      傅清姣带着乐无异姗姗来迟。
      几人入座,饭菜都是些寻常家菜,味道清新。

      谢衣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乐无异自然第一个注意到,默念着要死缠烂打死缠烂打,伸手去拽谢衣衣袖。
      “师、师父,怎么不吃?是他们做的不好吃?无异做给你吃好不好?”

      乐绍成傅清姣也抬头看来。

      “……呵,怎么会。贵府厨子厨艺十分不错,只是在下并不重口腹之欲,浅尝即可,几位不必介意。”
      谢衣摸着乐无异头顶,一撮呆毛屹立不到的在指缝间站立起来。孩子圆润的脸颊红云遍布,看起来十分可爱,却是比方才那样子让人喜爱得多。
      “只是为何小公子叫在下师父?在下不过一介萍水之人,小公子这般……”

      傅清姣在桌下狠狠踩了脚正要开口的乐绍成,轻咳两声,“谢前辈有所不知,无异前些时日受伤昏睡梦见许多离奇之事,他于梦中拜前辈为师,师徒恩重,梦醒后却仍旧不愿相信。谁知正巧在那里遇见前辈,自然更是不愿放手。哎,前辈不必管他,待他过些时日想得明白,自然就不会纠缠于前辈了。”

      乐绍成默默加了一只鸡腿塞住自己的嘴,反正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反驳什么的比欺君大罪还严重得很。

      “……哦?”
      谢衣顿觉有趣,看着乐无异既害羞又不愿撒手的模样更是觉得这个孩子十分亲切。
      想了想,他伸出手,乐无异立刻顺杆爬,喵了个咪,这可是师父主动的,放过机会的是笨蛋!
      揉了揉乐无异的头发,手感颇好。“呵呵,说不定在下与小公子倒真有师徒缘分也不一定。在梦境中预知前尘后事,这等奇事在下也曾听闻,不想小公子也有这般异能,当真厉害。”

      “……嘿…嘿嘿…………其实也没怎么厉害,师父才是最厉害的!”乐无异抓抓头发,“师父师父,你收我做徒弟吧,无异一定好好和你学偃术。”

      谢衣有一瞬间觉得这么答应也不错,可一想到自身麻烦……
      “这……清娇也是颇为了不起的偃师,你年纪还小,不如先同你娘亲学好基础,待日后你学有所成,我再收你为徒如何?”

      这怎么成!乐无异激动得差点从谢衣怀里掉下来,他好容易才能在见到师父,恨不得一分一秒也不分离,要他再尝试一次分别十年之痛,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的轻松!

      傅清姣瞥他一眼,臭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如何能成大事?
      乐无异眼睛一亮,娘亲大人威武!小的终身大事就靠您了!

      傅清姣举杯,“谢前辈说笑,清娇学艺不精如何能当得起前辈一句不错?清娇惭愧,先干为敬。”
      谢衣尚未反应,傅清姣仰首饮尽杯中酒,好爽之风尽显。
      “想必前辈也看到无异修补的木剑。清娇从未教授过无异偃术,一切皆是他自学成才,如此天赋,清娇岂敢轻相授予?若前辈不弃,清娇亦想求前辈将无异收入门下。”

      “……这,也罢。”
      摇摇头,谢衣看着母子二人的架势就知道,自己今日既是留下来了,便没有推辞的余地。
      他颇为奇怪地看了眼自得其乐的乐绍成,感叹果然定国将军非同一般……
      “这是?”

      乐无异端着酒盏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这是拜师酒呀。嗯……应该是这样吧?”

      “呵呵……你不是在梦中拜我为师?怎么连如何拜师都不懂?”
      谢衣摸摸他的头,接过酒盏。发现怀里的人又没了声,不觉奇怪。
      “怎么?”

      “……无异,无异还没来得及,呜,师父就离开了……呜呜……”

      乐府中备的好酒都十分浓烈,毕竟乐绍成曾出身行伍位列将军,而傅清姣更是苗疆女子性情泼辣,寻常清茶淡酒还满足不了她的口味。
      谢衣饮尽杯中酒,面具下面也透出些红霞,“咳……别哭孩子,师父不走,咳咳……”

      “……真的?”
      被这么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牢牢盯着,好像在看什么重于生命之物般而又小心翼翼,直叫人心都化了。

      “自然是真的。”

      乐无异眼泪一抹,立刻又扑上去。
      “师父师父师父!”一叠声的叫了起来,好像要把欠缺的年份全补回来一般。

      “傻孩子……”

      翌日清早
      “爹,娘,无异出门啦~”
      乐无异穿着宝蓝缎子新裁的衣裳,一只手拽着谢衣的衣袂,一手挥舞向爹娘道别。

      “臭小子!你收拾的倒是利索。”乐绍成没好气地瞪他,这臭小子昨晚又哭又笑又闹的,也不知怎么就突然这么缠人,真是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
      撑住额头,好在谢衣也不算是外人。再说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偃师,德高望重,想来也能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混小子。

      傅清姣皱着眉头,把儿子送出去倒是轻松,谢大师人也太好说话。只是临到出门,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就总觉得给儿子少带了点啥,恨不得把家里的东西都给他揣着带走才好。
      “儿子啊,跟谢大师学艺可要用心,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至于其他的,等你再大点自己去想办法。”
      乐无异知道傅清姣说的是未来的事,重重点了点头。
      “这些银钱你也揣好了,吃穿用度别亏了自己,要是不够就给娘寄信,娘给你送过去,知道不?”

      乐无异连连点头,“知道啦娘。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和爹也要好好地,无异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乐绍成挥袖,“回来做什么,好好学艺才是真的!臭小子,那把剑你可要小心着用,可千万别伤了自己。”

      “嗯嗯,没事的,孩儿自有分寸。”
      乐无异抬头对上谢衣似笑非笑的脸,虽然被面具挡着看不清楚表情,但他还是面红耳热。连忙回头,对家里人摆手。
      “那什么……我会记得常写信,你们也多保重自己……”

      看着眼前的家人,乐无异渐渐红了眼眶。
      他其实蛮不孝的,爹娘最后的日子里自己也没能赶回去,虽说实在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但一想到回家后看到满室缟素,那种心情,那种滋味,实在难诉……
      可这次梦回前尘,却也未能同爹娘多多相处。即便他再如何不愿离开师傅,也禁不住生出离别愁思……
      哎,这么婆婆妈妈的,倒不像他了。
      千言万语,也只能汇成一句。
      再见。
      长安人声鼎沸,长街繁华。
      开朝新立,一切都像是新的。谢衣行走在人世间,摩肩接踵,却如剪影掠过,匆匆时光百年回放,一切旧影斑驳。
      城墙上旧伤浮现,街市中人颜变换,一切都是旧模样。
      记忆那么清晰,就像是昨日的影像一直存留心中,保存在最精密的偃甲中,不曾褪去色彩。
      仔细回想,似乎与诸多好友相聚于此,似乎是很近,又很远的事情。

      那时候叶海在,呼延在,还有许多已经叫不出名字的人也在。
      如今留下的,似乎只有叶海这般寿数长久的异类。
      似呼延那般的寻常凡人,纵然法力通天,亦难逃百年归期……

      ……呵,回忆许多有何用途,世间一切终化尘土,终有一日他也要如许许多多的凡人一同——尘归尘,土归土,消湮无息。

      衣袖被扯住,谢衣低下头,新收的弟子,他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正拽住他垂落的衣袖,衣服气喘吁吁的模样,眼角也有几分浅红,似乎刚刚哭过。
      方才陷入过往记忆,谢衣竟是忽略了这孩子不过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身量不够挺拔,筋骨也不强健,唯有性格灿烂光辉,际遇幸福无憾。
      不知不觉的,竟让他也有了几分这不是个简单孩子的念头。一时竟然忽略了他,实在是他的失误。

      不知是本能亦或是习惯,乐无异一旦对他紧张无措,总是会来抓他的衣服,只不过他现在只是个孩子,勉强的倒是可以抓住他的衣袖抑或下摆。一旦抓住,就会死死攥着,像是抓住溺水浮木……松了手,就会万劫不复。

      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梦境,竟然将一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孩子折磨成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谢衣停住脚步,回身。“无异,怎么了?”

      乐无异见谢衣伸手让他松开掌心里的一片软麻衣料,只将手攥得更紧,拼命摇头。
      “……没事。只是一回头看见师傅不见了,有点…害怕。”

      不论是谁,抑或是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哪一个乐无异。作为偃师的乐无异能够冷静自持,可六岁的乐无异,对这世间一切新奇事物都饱含热情与好奇。
      他只不过是回眸看了一眼西域舞姬的曼妙舞姿,一转眼,那个人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就像是清风消散,云消雨霁,消失在眨眼的转瞬,天地间再找不到他的影子……但好在,这一次他找到他了。
      有一个徒儿的感觉莫名新奇又有些理所当然的欢悦,那种感觉若要形容,大约只能说一个好字。
      乐无异勤奋刻苦,又天资卓越,举一反三自不在话下。术法上虽有所欠缺,但勤能补拙,这一方面的短处也很快被填补上。

      谢衣看着对面一日日越发俊朗通透的少年,品尝着口中美食,心满意足。
      大约当年的师尊也是如他一般的心情,或许他的感觉更加自豪满足。
      毕竟,流月城中不需饮食,而他的手艺……也着实称不上好,再者,当年的他确实也不如这百年辗转后般平滑稳重,总是让师尊颇为头痛。
      无异他,当真是很好很好,这天下为人师表者大约……都是希望有这样一个尊师重道勤敏好学的弟子的。

      “师父,师父?发什么呆呢?徒儿今天做了些西域那边的菜色,师父你快来尝尝。”
      经年不换的桃花碧树下少年正挥着手招呼。

      “……嗯,闻起来确实别具风味。”
      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谢衣回头,看到乐无异小跑着将砂锅放到桌上烫得微红的手指一点也不客气的捏上自己的耳朵。
      “呵呵,怎么不捏自己的耳朵?”
      少年的手带着暖融融的香气,丝丝缕缕的温暖流入耳垂渐渐蔓延至心头。谢衣抬手揉揉少年匆忙间有些杂乱的头发笑容温和,不出意外的看到少年十年如一的羞红面庞。

      “师、师父的体温总是很凉,徒儿给你暖暖啊。”乐无异眼睛亮亮的,脸也还很红,话却说得越发流畅。十年多来,他总还是有些进步的。
      ……虽说并不明显,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呵,强词夺理。”
      偃甲鸟掠过头顶树丛,几片落叶飘下,疏淡了光影几重。谢衣手上动作顿止,乐无异抬头。
      “师父?”

      “……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你娘前几日偃甲鸟传音过来。”

      “娘?有什么事么?”
      乐无异侧头想了想,头顶呆毛无意识地蹭过谢衣掌心,痒痒的,谢衣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握拳。
      “难道是要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前几年就有说过的!哈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师傅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看吧!”

      “……好。”

      “不过娘亲到底是什么事啊?我明明记得我没两天就会寄一只偃甲鸟回去的。”
      乐无异抬头看着枝头互相啄羽毛的偃甲鸟,大约是执念的缘故,他最爱做的偃甲动物仍旧是这样的偃甲鸟,单这一个偃甲他的手艺却是不输师父半点。
      做得多了,传信倒也方便,这桃源仙居中也多了几分生气。

      谢衣微微闭上眼,阳光有些刺目啊……
      “你如今也已十七岁,再过些年月就该成家立业了。清姣也是替你打算,你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陪我隐居,我已经活得很久,可你还小,你该去外面走走了。”

      “我……我…………”
      “我不想出去。徒儿想一辈子陪着师父!徒儿只想和师傅学好偃术,造福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其他的,徒儿并没有什么想法,也不觉得需要。何况想找一个志趣相投又能随我一同奔波的人也太少,徒儿……不想拖累别人。”

      谢衣摇摇头,“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如你父亲所言,造一个偃甲娘子不成?”

      “这个……呃……”乐无异偷偷瞟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徒儿并无此意。若是师父希望,徒儿自会出去游历一番,想来西域多干旱,老哥那边也是需要我去帮帮忙的。有老哥照顾,师父你们也能少些担心。”

      少年小心翼翼的模样令人心生不忍,谢衣看他模样无奈摇头。
      “罢了罢了,若你当真不愿,便再拖几年不迟。”
      指下少年眉间褶皱淡去,展露笑颜,谢衣心中温暖。
      少年心绪总能牵动他心头丝线,只愿他一世无忧长乐,不忍他半点愁眉紧锁。
      说不清谁是谁的锁,谁是谁的结。
      也罢,随心所欲便是。

      “嘿嘿~徒儿最喜欢师父了!”
      乐无异开心地飞扑过去,衣摆带下汤羹,污了宝蓝长衫,一时手忙脚乱。

      一派狼狈样子,谢衣只得笑着摇头。
      “呵呵,傻徒儿……”

      眼见着乐无异十八岁生辰将近,静水湖中却没了往日欢声笑语,沉寂得令人心头压抑。
      机关床榻上,韶华未竭却如秋暮残花迅速衰败的少年笑容平静。
      “……师父,别难过。”

      谢衣握着少年仍带着温度的手,却觉得自己一点点冰冷下去,好像有什么在随着少年一同流逝。
      偃术同剑术一般,都要求手稳眼准,然而他的手……
      却在颤抖。
      “师父不难过,师父带你去看大夫,不过是一时病痛很快就会好的。为师答应你同你一起去看弟妹,怎会轻易食言?”

      乐无异有些吃力地微微磨蹭放在颊边的手掌,满足地轻叹。
      然而他却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痊愈了。并不是他自身的问题,而是这个世界已经寿终正寝,他一个虚假的残片终到了残梦将尽的时刻。
      “师父自是不会食言的,可是徒儿……却要食言了…………师父别生无异的气。”

      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消散,心中却不觉得有半点悲伤。
      一点梦境残片,能伴着师父这么久,也该满足了……
      无数次重复这不曾存在的十年,那些掩藏的记忆涌入渐渐混沌的脑海,能见到师父一直微笑真的是……太好了。

      只是,还是有点遗憾。
      果然,还是宁愿师父先离去啊……那样寂寞也好悲伤也好,都是自己的事情……

      ……只是他乐无异一个人的事情了。

      谢衣看着少年光彩渐褪的面庞,手中少年充满热度与活力的手风化成沙,沿着指缝渐渐随风而逝。
      ……啊,是了。这里是在偃甲盒内,无异又怎会在此?而那些不曾听闻的地方自己又何尝踏足?
      都是无异的记忆啊。
      终究不过是自己一场幻梦……
      万物皆有寿数,这偃甲盒内的一场永生之梦也该醒了。

      静谧的阳光洒落静水湖中央破败木屋内。
      桌上泛黄的画卷上残破的偃甲鸟旁偃甲方盒无声碎裂……

      晚风卷起画卷一角,故人题诗业已模糊——
      重见太平身已老,桃园久住不能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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