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詩鈐

25、第三章 坛子

　　师兄站在我身后，叫着：「醒醒。」
　　我猛地回神，说：「怎么了？」
　　「昨天那个来了。」
　　「你师兄起来了，问卦。」那厮。
　　「你出得起价？」
　　「要是你爻少爷的命不值当问一卦，那随你师兄的意。刚刚说的，没有玉削和我，你不在这里呆着，早该来的就回来。」我一一转告师兄。师兄脸色不好看。
　　「昨天回来起了卦，占得《暌》化《未济》。兴讼？」
　　「是。兴讼。告阎王。」
　　来者说得云淡风轻，从容坚定，就像说的是与邻人发生口角，但道理在吾，这个公道，要找人评理、必须要回来。
　　那厮松了手，拍拍灰，说：「谢谢爻少爷，也替我谢谢你师兄。玉削我先留几天，今日有事先走，来日再来讨教。对了，这几天，你最好别出院子。」
　　一拱手，扬长而去。
　　师兄看我半天没说话，问道：「怎么了？」
　　「说要告阎王。说改日讨教，让我这几天别出门。」
　　师兄皱着眉拉着我往院子里去。
　　师父起来了，如此这般一说，怹点头，问：「家里还有杨梅脯？」
　　「有，」师兄回答，「椿江范家送的，盐藏、蜜渍、糖收各一罐，还有一坛子梅香酎。」
　　「椿江范家。把那些都找出来。古爻，你最近别出门了。」
　　我点点头。帮师兄找齐东西，搬到大门边。四个瓦盎，泥封完好，上有范家徽章。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师兄。
　　「那年跟师父路过椿江，正好是杨梅成熟的季节，那一带的人管白杨梅叫『圣僧』，杨梅以红胜白，又以紫胜红。椿江范家有自己的果园，不止杨梅，还种了橘、梨、西府海棠等等。这几坛子都是上等紫杨梅做的，他们家往京城供给皇亲贵胄。梅香酎更是难得珍品，据说都城中的王爷只好这一口。」
　　「那跟师父有什么瓜葛？」
　　「也算不上瓜葛。当时是途经椿江，那会儿范家人丁兴旺，又是朝中有人照拂，但子孙成器的几乎没有。那天经过范家大门，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在门口玩耍，一见我就黏上来，我走他走，我停他停，我做什么那小鬼都跟着学，只是不让我碰他——后来来人喊少爷，他死活不回去。范家管家说这是他们家少爷，从来不让人碰，一碰就又踹又闹，从出生就是个好笑脸，大人看了总不忍心下手打，便也宠着他由着他。为了哄他进门，范家管事让我往门里走，我跨过门槛，小少爷双脚立定一跳也过去，我不动他也不动，来回几次，管家没办法，说去请了主人事项再说；范家当家的就留我们在那儿住了几天，那是小少爷就天天跟着我出出入入。」
　　「后来呢？」
　　「师父说这小东西是聪慧的人，不过太乖张了，对他家大人这么说，说要好好教，总能顶天立地干一番事业，是个顶顶有灵气的孩子。大概范爷觉得和先生谈得来，临走送了这几坛子东西。那天走是摸黑上路的，就怕天亮了他家小爷知道了又不依不饶。」
　　「之后呢？」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要不是师父提起，我已经不记得这几坛子东西了。」
　　「难不成那是范家小爷？」
　　「你看着有多大岁数？」
　　「十、五六的样子。」
　　「在椿江时，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二十不到，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刚刚你脸色那么差，怎么回事？」
　　「什么？」
　　「他说『早该来的就回来』，那是什么？」
　　卜圭看着我，一脸波澜不惊：「该来的就能看到，不是吗？」
　　「那上次山宗身后的『当年那个』又是什么？」
　　「什么什么。该知道的时候就会明白。」师兄口气生硬。让人觉得是恼火，也像不安。
　　「那他说我没有玉削，出了沈家就会没命，又为什么？」
　　「大概总有原因。先生也交代过别出门，小心些总不会错。下回见他，问问是不是范家小爷。这事估计没那么快能解决。」
　　显然，卜圭担心，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担心什么。这事？那厮？还是其他？来人问卦，占了卦，付了钱，两不相欠，信与不信、准与不准，究竟的结果，并不与谁相干。
　　之前有人问过先生，命能改吗。先生只说，今天我改，明天你改，后天他改，那什么是定数、什么是变数？这样占来又有什么用？改与不改，又有什么意思？有个准备？有个补救？我后来才明白，世间事，太多，即使有了准备，真到那一时一刻也仍会措手不及。即使如此，还是想知道，知道哪些不知道的，也包括连「不知道」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