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星也破军

1、通缉

　　我初次与他相见的时候，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猎人见习生。
　　彼时，一个连普通妖怪都不敢面对的孩子，此时，手握长鞭用一双冷冽美目凝视着我。不用仔细去看他展露在我眼前的赏金通缉令，我也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一声妖怪的嚎叫伴随着一阵禽鸟扑动羽翼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人类小男孩的尖声呼救和细碎的脚步声，这些紧承而来的噪声将我从安眠之中唤醒。我不耐地坐在树杈上向下看去。一身干练短打的黑衣男孩子脸上挂着泪珠从远处奔逃而来，后面飞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双头鸟，两个头不时地吵吵：
　　“站住，你给我站住！不要以为踩了我就可以这么逃了！”
　　“你那是活该，谁让你睡觉把头伸到路上去？”
　　“我乐意！闭嘴吧你，还不给我快扇翅膀追上去？”
　　“我呸，你当你是谁啊？信不信我不干了？”
　　……诸如此类……
　　我算是理清了头绪，看来这个男孩子无意间从那只鸟某个脑袋上走了过去，然后就遭遇到如此追杀。不过话说他还是挺幸运的，一路上要不是那两个傻脑袋总是互相攻击，时不时来点高难度侧翻，恐怕他早就被追上了，哪里还有命逃到我这里？
　　眼看那男孩子就要被追上，我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他身后。在我站住脚的同时，两声惨呼从我脚下溢出。
　　我转过身，那男孩子也愣住了，就那么傻里吧唧地微张着嘴盯住我——或者说是我的脚下那只。我伸手拉过胸前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我对那男孩微微一笑，男孩子当即惊呼出声，一脸想要膜拜的表情。哦，原来是我一时大意，忘了收住周身气息。唉唉唉，有时候本能就是这么麻烦的东西。
　　男孩子总算恢复正常，把我当个正常人来看待了。他却将表情从膜拜转为崇拜，哎？我的本能什么时候强悍到此种地步，连收都收不住了？还是只对人类有此功效？
　　他指了指我的脚下，问：“哥哥这么厉害，一招就搞定，肯定是职业猎人吧？可惜我还只是个见习生，什么时候才能像哥哥那么棒呢？”
　　哦~原来他是崇拜我的能力啊。“哥哥我可不是什么职业猎人呢，我就是一无家可归的浪游少年。”
　　“骗，骗人……”
　　“老头子……”
　　两声压抑的反对又传了出来，我这才想起，脚下还有两位。我向旁边一闪，它们立刻直起身来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还没等它们喘完，我蹲下身来，照着它们脑袋各是一掌下去：“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它们委屈地望向我，嗫嚅着说：“你，你骗人……你哪里是什么无家可归的少年，明明是……”
　　我又加大了力道……
　　“哦，不，不对，你就是无家可归，可怜无人爱的少年弥若！”
　　它们的这一声惊呼总算从我的手掌下救回了自己的脑袋。男孩子却一脸恍然大悟……糟糕，他不是猜出来了吧……
　　随即就听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原来哥哥叫弥若啊，我叫篁箬，师父是在竹林里捡到我，因此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
　　那两个脑袋看篁箬和我这么亲密，不由得抱怨了一句：“弥若，你为什么要帮人类啊？何况还是一个猎人！”我和篁箬双双一震。篁箬颤颤地问我：“人类？弥若你难道……”我尴尬的笑了两声，向前两步，刚好挡住了那两只蠢脑袋，我一边对篁箬说：“你觉得呢？我怎么可能不是人类？”一边把手伸向背后做了个“绝杀”的手势，于是我很满意的听到那两只傻鸟吞了吞口水。我转过头狠狠地盯住那两只：“我哪里是故意帮他的啊，怪只怪你们的飞行道路和我的跳跃轨迹重合了。我就宽宏大量的不追究了，你们走吧。”我尤其加重了“走”这个音。那两只傻鸟如得大赦，跌跌撞撞飞了回去。
　　我又转过来，幽怨地看向篁箬：“只是在外游荡已久，早已远离人世，忘了自己原来还有‘人类’这一重身份。”
　　篁箬当即要落下泪来，执起我的手：“你我的身世如此相同，若不是当初师父将我从竹林中拾回，为我取名为篁箬，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弥若啊，你如果不嫌弃，我篁箬从此就是你的家人，跟我一起回城吧。”我当真怔住，第一次有人邀我一同离去，也不知我是否早已有去人类世界闯他一闯的想法，我只知道当时的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头。
　　篁箬的师父在看到我的时候，愣在当场，在听过篁箬的一番动情表达后，只是叹息了一声，我的眼神瞬间黯淡，也只有我才能听出那叹息之下隐藏的东西。
　　自此以后，我与篁箬共同进行猎人修行，不知不觉三年已过。
　　明日，便是猎人考试，师父将我单独喊去，对我坦承道：“弥若，哪怕过不了考试，你一定要保护好篁箬，务必将他安全带回。”我打趣道：“师父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有个三长两吗？”师父随即白我一眼：“你有多大能耐，我还不知道？即使是我，怕也在你手下熬不过十分啊。”我嘻嘻一笑，向师父立下保证，势必把篁箬安全带回。
　　其实篁箬自身就已经能够达到职业猎人的水准了，师父纯粹瞎操心。看看他这几场考试，无惊无险，一路顺风，只剩下了最后一项。我们同样考的是赏金猎人，最后的考试是完成任务列表中任意一个任务即可。
　　到任务列表的时候，我们相视一笑，这些任务都太简单了。于是篁箬说他要完成难度最高的那个，也就是任务列表第一项悬赏任务：活捉半神、半魔、半妖任意一个。
　　他们，拥有等同于神魔妖的能力，却不被三界认可，因此他们的大部分能力从出生起便会被封印，要么日后自我修行打破封印，正式成为神魔妖，要么被强行打开封印丧失心智。人类总是这样贪婪，妄图得其任意一者，解开封印，想方设法令其誓死效忠，自此上天入地几乎无可匹敌。然而，从未有人成功过，不为什么，只是从没有人活捉过他们。拥有神魔妖血液的他们何等骄傲，岂能愿意屈服于区区一个人类之下，莫说捉不住他们，及时捉住也必然不可能活捉。
　　任务列表中另外附有鉴识方法：由于其被封印，其身上必有封印之印，因此要想鉴别，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它竟然连三种封印之印的图样都有！
　　看到这里，我的笑容立即凝固在脸上。我颤颤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篁箬，他不知何时已退到我五米开外，全身都在轻微的颤抖。是了，他已经，知道了。
　　过去三年里，我们曾无数次于同一条溪水中沐浴，他对我背部印记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了，他看到了，那半神之封印。那与我背部图案一模一样的画，被他狠狠地捏在手中，他沉闷压抑的声音铺天盖地地砸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摇着头向他的所在前进一步，他，却后退一步。我停了下来，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我们之间那难以逾越的五步距离，刹那间，那距离如奔腾的流水将我们间隔，我于此岸望着那永远也无法企及的熟悉的彼岸。
　　我只有一句话：“我，弥若，从未欺骗过篁箬。”
　　他质问：“你告诉过我，你是人类的！”
　　我用轻到自己都心虚的声音说：“我只说过，我拥有‘人类’这一重身份。”
　　他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我无言以对。他说：“枉我篁箬一片赤诚之心，换来的不过是一个虚假的身份！从此你我再不相识，你走吧，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我绝不对你动手。”
　　我知道，篁箬最受不得欺骗。
　　而篁箬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若能以我性命换来他史无前例的功绩，我愿意。
　　我故作冷眼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谁？你既已经看过我的封印，你若不杀我，我必在此取你性命，以绝后患！”
　　我知道，这一番话，足以击碎他为我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存。
　　寒光扑面，他的匕首直直向我劈来。我向右踏出一步，看似准备避过一击，实则将自己的头颅送向他的匕首。篁箬啊，你果然还是准备手下留情吗，故意砍向右边。既然这样，那好，那么我便主动将自己送于你的刀刃之下。我还不能死，如果我死了，如何来成就你？所以，你这一刀，只能断了我行动，万万断不了我的性命。是了，刺过来，再近一点……
　　篁箬啊，你还是手软了，就差那么一点。你的刀锋堪堪擦过我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你为什么要将刀临时上挑，只削断了我的发，而放过了我的脖子？
　　乌黑的断发被风吹散，飘过眼前，你转身跑去，你的身影在视线里模糊，你说你绝不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你，也说谎了呀。”我微笑着看向那凛冽的少年。
　　少年身子一抖，愤愤道：“你当人人都是你吗？我才没有！”即使过了十年，你那轻易会被挑衅的毛病也没有改掉啊，我不在你身边的这十年，你是怎么做到不被猎物杀死活到现在的？
　　我的笑意更浓；“你说过‘我绝不会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你食言了呀。”
　　少年眉头轻蹙；“这话是我说的，可我哪里食言了？”
　　我指指他的鞭子，篁箬啊，你骗不了我的，那鞭子是用我的断发编制的。那种天赋本能，那令人陡生膜拜之情的神之天赋是我所有啊，此刻却从你的鞭子上传来，这意味着什么？
　　少年扭过头，“哼”了一声，转而念起了通缉令：“昔日半神‘弥若’犯欺骗之罪，负罪于‘篁箬’，特发此通缉令，要求……”
　　当初我也参加了赏金猎人的考核，说起来也算是半个赏金猎人，行规之一是不得欺瞒搭档，这也算是强迫避免发生同伴相残的事件。
　　“我知道了，我就在此，想要我的性命你就拿去吧，这本来就是欠你的。”我故作深沉地垂下头。我能想象到此刻篁箬的表情，他一定气到极点了，只听他的声音传来：“胡，胡说！我早已撤掉所有关于半神半魔半妖的悬赏！”是啊是啊，我时刻关注着篁箬的消息，当然知道如今的他已成长为赏金猎人的领军人物，这样的他当然有能力压下一些悬赏任务。原来这么多年销声匿迹都在努力成长为这么一个大人物啊，为了我。我抬头微笑：“那么请问篁箬阁下的这张通缉令有何见教呢？”
　　他的表情又恢复成当年的狡黠：“要求弥若为赎罪一生侍奉篁箬，立下契约，绝不背叛，直至篁箬撒手人寰！”
　　我走近他，看着这个已经成长到几乎与我等高的少年，我伸出手抚摸他的面颊，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十年了，我却还记得你的气息呢。
　　我勾起唇角：“那么，从此你便是我的主人了？”
　　篁箬别扭地不敢看我眼睛，语气却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主人什么的就算了，搭档什么的倒是不错。”
　　我一把扛起篁箬，篁箬在我肩上挣扎，敲打着我的背：“喂喂，你做什么！”
　　当然，是去签订契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