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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适我愿兮 ...

  •   (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

      清羽终于一人踏上征程,挟着憧憬与希望走在通往尘世的木桥上。
      一袭素净葛布,别样男子装扮,一把心水神剑,一块通灵白玉,木桥下的湖水映出一个孤绝的身影。桃花已谢,今生再难见到这灼灼桃林,尘世间谁也不会明白,她是用一段记忆去寻找另一段记忆。
      繁华绽开处是心中四年来曾经的想象,可好像又不是,然而陌生携带着新鲜感,刺激着活跃的神经,什么都可以不顾,因为正是年少轻狂之时。
      这里叫做金陵。
      时间已近中午,清羽有些肚子饿,便来到了一家客栈前,上书“坠露客栈”四个大字,缀上一句玲珑的小诗:最是小酌独有味。
      繁华似锦之地欲追求这样一种恬淡的境界,孰不知却有仙阁之人拥着一颗蠢蠢欲动之心赶往尘世。
      清羽走了进去,“小二,来一壶烧酒,一盘花生,一碗碎牛肉。”虽然很想大吃一顿,好好尝尝世间的美味,奈何身上盘缠有限,晚上还要住店,刚出来还是一切有打算的好,要寻山珍海味,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嘞。”
      “这些是多少钱?”清羽很谨慎的问道,深怕钱用得太快。
      “客官,我们这店可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名店,您放心大胆的先吃着,我们的规矩是吃完了再结账,这样中间还能继续添菜!”
      清羽即刻听到旁边一桌人的轻声议论:“一看就是个土鳖,哪有一上来就急着结账的,这越是有钱的人哪,就越是不紧不慢在走之前排出钱来,越是穷鬼就越是急着付钱,深怕自己付不起。”
      “付不起就别来这种地方咯!”
      “金陵的物价不是贵了一天两天了,他也难怪,看着从外地来的,没见过世面。”
      这一桌三个人一唱一和,像是唱戏一样,清羽只当没听见,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普通的布衣,是挺寒酸的,随便只是泛过一丝笑意,管他呢,他们爱怎说怎说。
      正等着上菜之际,清羽环顾客栈四周,皆是锦衣罗裙之人,果然自己成了一个异数。正懊恼自己走错了地方,忽瞥见左前方的一个男子正低着头惬意的喝着酒,桌上摆着一把剑,莫非也是剑客,都是行走江湖之人,顿生亲切之感,不免多看了几眼。
      可同为侠客,人家一袭材质柔滑的白衣,外面套着轻薄的天蓝色短衫,一看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抬起头来,朝窗外望去,清羽这才算是看清了他的相貌,虽是侧脸,但光华难掩,光华难掩啊。不仅没有对不起他的那身衣服,反而比那身衣服还要出众,或者说,那身衣服称得他越发神采奕奕。
      清羽不禁想到桃花源里那片竹林,竹林君子,这真是最贴切不过的比喻了,没错,倘若真的有化身成林的竹林君子这方神仙,那样子应该就是这样吧!
      诗经里有看到这么一段话: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看那弯弯的淇水岸边,是直直的翠竹林,那位光华灿烂的君子,他修养自己的德行就像用刀子切磋骨器一般,又像细心的琢磨玉器一样。多么鲜活多么雅娴啊,威仪多么显著焕发啊!光华灿烂的君子,真令人难以忘怀。)
      回想之前在桃花源的时候,总是幻想那片竹林是由一位叫“竹林君子”的神仙化身而成的。每每进入竹林,心中总有一分敬意,一份亲切——如今可以算是见着了他一面了,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如切如磋”的,光看着他这几眼,也使清羽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唔,美的东西看起来总是赏心悦目的,这可真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啊!

      “客官,菜来了,您慢慢用!”小二一声叫唤,清羽才从竹林君子的幻想之中抽身出来。
      酒的醇香配上花生牛肉,清羽又瞬间沉浸在美食之中,慢慢吃,回味啊。
      这时一个富家公子走进了客栈,他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像是一阵风吹了进来,客栈老板赶忙停下手里算账的活,用一脸堆叠着的笑意迎了上去,非常客气的说:“林公子,您来了···小二,好好招待···啊,林公子,不知您还记得您上次还欠小店好几十两银子呢···哦,绝不是担心您···只是小店也养着这么多人···”
      话还未说完,已被截断。
      “怎么,你还怕我欠你银子吗,我是什么身份,长安的客栈我吃腻了,才来金陵尝尝鲜,你还怕我还不起你这么点钱!”那姓林的回答道。
      “不,不,不是这意思,我怎敢啊,只是小店最近周转不灵,那下面的人也要吃饭···”话又没说完,他的衣领已经被揪住了:“你真他妈的活腻了是吧,敢跟老子要账!”
      这一幕,当然是聚集了此时店内所有的眼睛,只不过有些是惊恐,有些是惊喜。
      坐在一旁的“竹林君子”拿起了桌上的剑,紧握在手中,他正踟蹰,欲静观变化之时,一弯水流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过客栈上空,一道奇异的弧线,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水花溅地,同时伴着那两个仆人的一声尖叫,众人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那位林公子的手霎时松了开来,可客栈老板的脸色却反而吓白了。
      时间略顿了一会,终于又到了有声的阶段:“哪来的小白脸,敢管老子的闲事!”
      那两个仆人赶忙献上自己的衣服帮着那姓林的脸上一阵乱抹,真是风态尽失,憨态尽现。于店内的其他人来说真不愧是花钱也看不到的一场精彩好戏,可于清羽来说,那真是众目睽睽,万般讶然里虽夹着一丝敬意,可全被那姓林的一个凶狠目光给压了下去。
      那握剑的男子本欲拔剑,没想到却发生了这么一幕,有人替他出手了。
      而且此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武功却甚高,头未转,背对着,却能准确辨别方向,不偏不倚,那一杯酒全撒在了那个纨绔子弟的脸上,此时那人依然端坐着,丝毫没有任何紧张和恐慌,正襟危坐的姿势里透着一股全然不在意的洒脱。
      虽是缟衣素服,衣料里还夹着不纯净的淡灰色,腰间只用了一根普通的暗绿色布条束着,怎么看也像是一个寻常老百姓,可是那张脸却是清扬温润,加之他的义气之举,不免对此人产生别样的关注,且看他怎样应对。兀自拿起一杯酒沉默的喝着,眼睛却和店里的所有人一样望着那个方向。

      庄御曾告诫清羽不要轻易和别人过招,冷静从事。清羽觉得这次不算是违反了师父的嘱咐,毕竟是那个姓林的太过分了,此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是一个侠客该做的事吗?虽然看到众人惊愕无比的唏嘘声,意识到自己可能得罪了明智之人都不会得罪的权贵,不过有自己的武功打底子,有什么好怕的!
      清羽第一次觉得四年来学的武功好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师父难怪会传授我武功,想也是高处不胜寒,空有绝世武功却无人对弈,真乃憾哉!
      清羽虽然正襟危坐丝毫不动,那个吃亏的人却不可能愣在原地不动,清羽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揪住了清羽的衣服,一个攥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挥过来,众人静静等待一场血腥的画面铺开,只有“竹林君子”知道这一切不会发生,那个少年绝不只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小老百姓。
      果然,清羽不慌不慢的伸出了右手,将那个拳头握在掌心,虽然那只手显然比他小的多,不过却让那个拳头没办法再下行,只是悬在空中,只听得那姓林的人“哇”的惨叫一声,左腿瞬间软了下来,手抚着腿,眼中怒意转为被欺的无辜之意。
      清羽的脚正是踢在了那人左腿的关节处,看见自己轻易得胜,满声狡黠的说道:“我只是倒了一口酒而已,谁知公子这么倒霉!这可真不是我的错啊。”
      众人哑然,继而大笑了起来。
      手下的两个仆役见自家公子被一个黄毛小子欺侮成这样,虽有惧意,然均朝清羽扑了上去,清羽左躲右闪,并未拔剑,只用剑柄自护,那两个人已经自己弄伤了自己了。
      站在一旁弯腰舒着大腿的林家公子见是这样的情景,自知今天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一头灰头土脸,丢尽面子的窘样,留下一句:“算你狠!”,正欲踏出客栈门。
      清羽赶紧拦住,转瞬已到了那人的前方,一只脚踏在门槛上,两只手呈交叉状握着剑,说道:“公子忘了刚才客栈老板的话了吗?”,便空出一只手放到那人面前。
      那人做了个眼色,一个仆人便胡乱掏出了几十两银子,清羽也不知道到底是欠了多少两,还是多要点好,那只手仍旧放在那儿。
      “全给他!”那人大吼一声,但却是朝着清羽怒目而视,于是自己手上又多了十两银子。
      看着那群人搀扶着离去的样子,清羽忍不住笑着加了一句:“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清羽将钱交还给客栈老板,老板一脸感激,手抖抖的接了那几十两银子,好像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小兄弟,你要住店吗···这样,你住店的费用小店全包了,一定给你最好的房间!”客栈老板见那少年给了他多出二十两的银子,心中又满是感激之意,不如做件好事。
      清羽没想到客栈老板如此慷慨,大概这就是做了好事的回报吧,也不推却:“那就多谢老板美意了!”
      转头看客栈里吃饭的人,全都盯着自己看,满是敬意,心中不觉飘飘然。也有人向他拱手致意,清羽微笑而对,继续坐下吃酒。
      心中正因为刚才的事而自我欣赏陶醉中,忽有人经过他的身旁,“小兄弟,提个醒,你要当心那个恶霸不会轻易放过你!”
      清羽吓了一跳,这人脚步轻捷,看来武功不弱,抬头一望,和他眉眼相对,果然是那竹林君子,先前隔着几桌人看,现在两人靠的如此之近,清羽看的更加清楚了,心中默念:“竹林君子!”
      一瞬,那男子已挟着剑走出了客栈。

      第三章适我愿兮(2)

      清羽这才回味起那人对自己说的话,“不会轻易放过我!”此时清羽心中略略觉得自己成了“出头鸟”,师父的话毕竟是有一番道理的,然而并不后悔。
      酒足饭饱之后,看着外面骄阳似火,夏日的空中没有一丝微风,本应该躲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休息,到晚上再出去的,可是一颗心实在按捺不住,于是鉴于今天早上被人嘲笑的事,清羽换了一身衣服,那是在师父那里学武时师母做给她的,和师父一样的白衣,料子也要比姚婆婆的那几件好的多,哈,我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嘛!休整完毕,挟着剑走入了金色的光芒中。
      一路漫无目的,所以心情愈加舒畅,想去哪便去哪了。行经赌场,热闹非凡,清羽想进去凑凑热闹,掀开门帘一看,里面乌烟瘴气,人满为患,赶紧退了出来。
      再往前行,是一座很大的红楼,“别月轩”三个大字赫然在目,雕梁画栋,一点都不为过。都是男人出入其间,清羽知道这是妓院,是不太好的地方,然而究竟哪里不好,那不得进去了才知道嘛。
      这时一阵清幽的古琴声传出,清羽心里一阵激动,那是师父曾教过她的曲子,可谓“天风海涛之曲”,但自己水平有限,始终没有弹成,这时听到,脚步不由得走进了“别月轩”。
      “公子,哦不···侠客···欢迎来到我们别月轩。”老鸨招呼着他,还有一些长相平平,浓妆艳抹的女人在盯着她,清羽听见她们中有人轻声在说:“这位公子长得真不错!”
      “虽然有些过于清秀了,但一身侠气···”
      清羽表面微笑着,心里却觉得异常好笑,不过还是惦念着找到琴声之源。“这琴声···”
      “是我们家盈蕊在里面弹琴。”
      “盈蕊是谁?”
      “公子不是本地人呀?说起盈蕊,她可是我们金陵最有名的花魁。”老鸨看清羽的眼睛放光,只当他和来这里的寻常男人一样的心思,不禁心里暗喜暗忧:个个男人都要盈蕊,她也分身乏术啊!
      “公子看看,要哪个姑娘陪着你?我们这里多得是···”
      清羽受不了这老鸨扭扭捏捏的奉承样,赶紧表明了心意:“我只要那个弹琴的女子!”
      老鸨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却做出万分愧疚的样子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公子,这金陵城凡来我们别月轩的,都知道盈蕊有个规矩,就是不陪人睡觉,只负责奏曲···”
      老鸨还在解释,清羽却没有将她之后的话听进去,呀,我哪里说要她陪我睡觉了,我只要见见她而已,这老鸨,把她的意思是误会的有多深啊!
      清羽只好尴尬一笑:“我只想先听会儿琴。”
      老鸨如释重负,乐滋滋的领着清羽到座位上,“公子要喝什么酒?”
      “来杯西湖龙井。”老鸨向一个服侍的姑娘传达了一遍后,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清羽是个怪人,自己还真没见到有哪个人来这儿要了杯茶的,摇头而去。
      清羽一心想见那位琴中高手,无奈此时前排已人山人海,清羽坐在最后的几排位子上,那人的脸看的不甚清晰。
      “彩翠仙衣红玉肤”,那女子婉约的身姿正端坐着,头微低,却并不显露莲花初绽的羞涩,眼睛也不望着琴弦,想来此曲已是默诵心中,滚瓜烂熟了,可是却也不望向台下,一直低着头,视线徘徊在琴边和舞台那几尺的地面,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清羽前面那些男人却大多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难得有几人微闭双眼凝神静听的。这首曲子名叫《心游万仞》,本讲述的是上古时期一位仙人毫无拘束御风驰骋的故事,是冲破桎梏后的自由之歌,可是如今这清丽的音乐流淌在这些俗人面前,竟好像和那老鸨的声音相差不远。
      想到这里,清羽竟觉得有些可悲起来,那舞台上下好像是两个决然不同的世界,弥漫着隐隐的一阵雾,一个通透如水晶,一个秽浊如泥浆。
      清羽听的如痴如醉,明明是同一首曲子,自己也听师父弹奏过几次,可是现今这女子所弹的感觉竟和师父完全不同,师父的琴声是淡淡的风,她的琴声是却是柔柔的水,说不清道不明的湿润,清羽辨不出到底哪个人弹得好,只觉得这两种琴声都是人间难寻的,因为这首曲子所要求的琴艺都得是出类拔萃的。清羽的迷茫好比悬在空中,抬头便是师父的云淡风轻,低头是这女子的林间清溪,哪一个都是不错的归宿,可自己却不能赶往任何一个地方,只能留在原地静静欣赏。
      一曲终了,清羽身下的涓涓溪流忽的消失不见,自己还正想像自己的双足浸在凉凉的溪水里惬意的样子呢!待抬头望时,那彩衣女子忽的已经不见了,换上了另一个人抚弄着琴,清羽好似心中的东西被人拿走了一样,赶紧从位子上跳了起来,急急的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湖绿色的轻纱裙,小小的粉色蝴蝶簪子。
      视线中她没有出现,却见到那老鸨满面笑意的朝他走来,那笑意好像是看透了自己的心一样的得意,清羽管不了这么多,匆匆穿越人流,往老鸨那里赶去。
      哪料得旁边的一个端酒的小二正从自己身旁走来,清羽又一心看着那老鸨,若是常人撞了也就撞了,最多赔个酒钱。清羽却是轻功极好,待到发现了那小二时,动作一阵轻快,正欲绕过小二,却不想一只脚绊到了旁边的一个桌角,虽然没有撞到小二,但自己的身子也已立不稳了。
      这本不要紧,身子虽有前倾之状,但对清羽来说,立马就能调整好,可那老鸨见到这一幕,虽知道清羽是侠客,却依然一个大步,一点不差,抱住了清羽。清羽惊了一惊,自己的腰被人搂着,头磕着别人的肩,待缓过神来,站直一看,一个像是泼着各色颜料的脸靠的自己如此之近,虽是极力遮饰,可颜料褪色处的皮肤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是难遮奇丑。清羽不禁心里一阵恶心,老鸨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清羽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却感到自己的脸上火烧火燎的,老鸨愣了一下,把手放了开来。
      一瞬沉默之后,清羽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那个···盈蕊,我想见她一面。”
      “这恐怕不行哪,十四巷的刘大爷也点名要她陪酒呢。”老鸨赔笑道。
      “那我明晚来。”
      “这恐怕···”老鸨吞吞吐吐。
      清羽忽的意识到问题所在了,伸手从钱袋里掏出了下午带的几乎所有钱,“够不够?”
      清羽的豪爽,老鸨见了喜笑颜开,双手从清羽手里接过钱来,“足够了!”看着清羽离去的背影喊道:“公子不多玩会呀?···啊,那明天晚上见啰!”
      清羽知道这一次钱是花的有些过了,还好坠露的住店的费用免了,但今天才第一天,钱毕竟花的已经超出预计的了,这个问题有些棘手。
      不过再怎样,清羽一心只想见那盈蕊一面,其他的比起这个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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