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25、醉

　　“叮。”
　　不知为何，她忽然听见这样一个响声。
　　耳膜微痛。
　　“等一下。”她甩开施菀的手，眼神茫然地望向远方。
　　“碎了……”，她喃喃。
　　“那你回去看看吧。”施菀没有多问。
　　“嗯。”
　　“你小心。”
　　“你也是。”
　　施菀钻入车子，看见车窗外玉壶的影子不断变小，直至，淡去。
　　那样萧条。

　　南溪村。
　　暮色欲沉。
　　“阿姨，给我冰……”
　　“给她王老吉。”
　　施菀闻声回头，看见苏隐容。
　　他满身风尘地站在暮色里，声音亦比往常略哑了些。
　　施菀看着他，忽然间竟看得有些入神。
　　“怎么了？”他挑眉笑。
　　“好久没看见你了。” 施菀自他身上收回目光，扯出一缕笑。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段时间了。”苏隐容收了笑意，走到柜前，“给她王老吉。”
　　复又道：“小桐说你不痛快地时候喜欢吃冰冻的东西，然后胃疼，吃药，再吃冰冻的东西，再吃药……真是浪费表情。”他接过王老吉，替她拉开盖子，“还是喝王老吉吧。熬夜容易上火。”
　　施菀接过，不言。
　　她将那罐王老吉交到左手，似觉得不妥，又换成右手拿，却又觉得别扭，便再交到左手……
　　右。左。右。左。……无限循环。
　　苏隐容再笑，“我说施小姐，你变魔术啊？”
　　施菀闻言，终于忍不住，将那罐王老吉往地上摔去。
　　液体四溢。狼藉。
　　苏隐容怔住，怒气自心底涌起。
　　施菀冷眼看他，“若对我太好，我会无所适从。”
　　这是实话。
　　苏隐容开口欲驳，话到了嘴边，却成酸涩。
　　他道：“阿姨，给我冰。”
　　并立即补上一句：“满满一大杯冰。”
　　柜前的女人眼神浑浊，低头应了声“好”，果真给了他满满一大杯。
　　“喀。”“喀。”
　　他用力地嚼碎，发出极大的声音来。
　　声音清脆而无情，令他想起古代行刑时，虎头锉便也是这般声响的。
　　“喀。”
　　他更为用力，弄出更大的声音来。
　　施菀听得厌烦，上前，伸手便来夺他手中的杯子。
　　“你喀喀喀喀喀喀什么啊！难听死了。”
　　苏隐容的手迅速往回收，施菀一下子夺不到，瞪了苏隐容一眼，重又去夺。
　　“我吃着痛快，怎么着？”他道，极快地倒退了两步。
　　施菀紧跟着上前，见他手握杯子藏于身后，竟伸手往他肩上推去。
　　他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用力。
　　她也没有料到他未曾防范。
　　他在她这样一推之下，身子失衡，竟向后仰下去！
　　施菀忽然后悔，心中微急。
　　苏隐容往后踏了一步，试图保持住平衡，谁知脚下一滑，他整个人当即往后摔了下去。
　　“喂……”施菀自然而然地喊了出来，伸出手去。
　　苏隐容瞪了她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扶住她的手。
　　“噹——”
　　“呀……”
　　他蓦地低呼，竟是坐起时用手撑地，却被玻璃片扎到手了——那个杯子已连同冰块，碎成了一地的湿润。
　　施菀在他旁边蹲下，将玻璃碎片一块一块拾起，它们浑身冰凉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对不起。”她低声道。
　　苏隐容心中一愣，那些吞下的冰块将血液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降到最低。
　　“我放弃。”苏隐容苦笑。
　　“你，我爱不起。”他想他是真的累了。
　　“这样最好。” 施菀用力地将手握紧，任那些冰冷的物事将手割得生疼。
　　血迹斑驳。
　　她看着血从手心处流出，微笑，表情满足。
　　“谁都爱我不起，包括我自己。”
　　“谁都爱我不起,包括我自己。”
　　她一共说了两次。
　　重复，起的是强调作用。
　　她逼视着他，“你看，我多伟大。”
　　苏隐容蓦地站起，一把将施菀拽了起来，在她耳边大声骂她：“有病！我没见过像你这么病态的女人……你……”
　　话未毕，喉中却忽然哽咽。
　　施菀挣开，毫不客气地回骂他：“怎么着？你以为你很牛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粗鲁没风度的男人……”
　　施菀望向柜前的女人，“阿姨，两瓶啤酒。”
　　她递了一瓶给他，“来，庆祝一下。嗯……庆祝、庆祝你终于对我失望，顺便祝你在不久的将来有新的希望，前程似锦事业顺利合家平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哈。”
　　“哈。”他跟着干笑一声。
　　施菀仰头猛灌，“阿姨，我还要……”
　　苏隐容高声喊到：“就你会喝是不是？靠，再给我一罐。”
　　施菀呛了一下，皱眉笑道：“这些酒的质量肯定不好。要不怎么又酸又苦呢……”
　　苏隐容放下酒瓶，看着她。
　　他想问她，是不是尝到眼泪了呢？眼泪的味道，便是又酸又苦的。
　　他看见她眼里有什么光在闪烁。估计……那便是眼泪了吧。眼泪不是什么好东西呢。又酸有苦。
　　“喂。”他喊她。
　　“我想……我还是不要那么快弃权好了。”
　　“不行……你酒都喝了，不可以反悔的……”施菀醉眼迷糊地看着他。说。
　　到底醉了没有？为什么你连喝醉了，都可以这样清醒地坚持着？
　　——坚持着拒我于千里之外。
　　苏隐容强自嘿然一笑，“我反悔，你管得着吗？”
　　“那你反悔好了。”施菀揉了揉眼睛，喃喃，“But it's good for you to give up.”
　　心中一痛。连英语都折腾出来了。
　　原来你拒绝我，可以拒绝得千方百计，花样百出。
　　施菀走到一张桌子前，脚步虚浮。趴下，睡着。
　　苏隐容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忽然没有原由地想起那个买糖给她的男的，有些揪心。
　　他伸手替她理顺了耳边凌乱的头发，心里说：他有的，难道我便没有么？他能给的，难道老子我还给不起？！你不知道，我也买过糖的，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