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你一生的模样》许维夏

69、19.

　　19.

　　钱星月也没有再讲话，而是坐在一边，静静地打量着蓝河。
　　蓝河工作的时候很认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上打字的速度非常快。
　　大概是万事开头难，她看到他改改删删了好几次，终于写完了第一段，不过后面的就顺畅了起来，除了偶尔看一眼笔记，搜索几个网页之外，基本都是飞快地写了出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蓝河打字的声音，写到一半的时候蓝河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抬眼就看到钱星月正在旁边望着他。
　　蓝河便说：“阿姨我写完一半了，您先看看，如果行的话就先背诵着？”
　　钱星月点点头，示意他把这些打印出来，然后蓝河继续写下面的，钱星月就一点一点地看着这些内容，做出批注和修改。
　　整体来说写得是很不错的，作为一个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方面东西的人来说，初稿写成这样便足以证明他的文字水平非常高了。
　　钱星月把修改过的稿子递给蓝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休息一会儿吧。”
　　蓝河就点点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看到旁边有几组大书柜，便走过去看看书。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书柜里大部分都是刑侦和禁毒方面的专著，但除此之外，却有一层摆得满满的都是舞蹈方面的书籍。
　　《舞蹈生态学》、《中国舞蹈发展史》、《艺术概论》、《中国古典舞发展史》……
　　看到这里，他心下已是了然，知道钱星月一定对舞蹈很是热爱。再仔细看，发现旁边还有很多论文期刊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一起。
　　蓝河转头望了望钱星月，问道：“阿姨，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钱星月点点头，蓝河便翻看了起来，继而发现这些期刊论文都是一个人的作品——资华筠。
　　他看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儿，听到钱星月问他：“你对这个也感兴趣？”
　　蓝河便回答道：“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他妈妈是G市很有名的专业舞蹈演员，因为我经常去他家玩，他妈妈很喜欢聊舞蹈，可他又不喜欢听，所以便给我讲来听，慢慢地我也就了解了一些。”
　　“哦？那你知道这个人吗？”钱星月走上前，指着这些期刊说道。
　　“知道一些，她是我国著名的舞蹈家，获得过‘荷花奖’。无论是舞蹈表演、理论还是教学方面，都取得过令人瞩目的成就，而我则是因为那个阿姨对她也很是推崇才会知道的。”
　　“你竟然知道她，你这个年纪，又不是学这个的，能知道她真的不容易……”钱星月看上去稍稍有点展颜，“你看过她的舞蹈吗？因为年代久远，网上几乎看不到视频的。”
　　“是的，网上很难搜索到，但还是因为那个阿姨，所以我在她家里面看到了几盘资华筠老师的舞蹈带子，非常非常珍贵，确实是很不容易才能看到的。”
　　“你都看过什么？最喜欢哪一支舞蹈？”钱星月大概是真的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竟追问了下去。
　　“很久以前看过的，很多名字也记不太清楚了，但觉得都很美。最有印象的就是《飞天》和《孔雀舞》，简直用语言难以形容。我虽然不懂舞蹈，可我也能感觉出来有多美妙。”
　　“你看过《飞天》？”钱星月似乎很震惊，“现在还能看到？真的已经太难了！”
　　“是的，《飞天》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年首演的，直到八十年代末告别了舞台，那个阿姨家里有资华筠老师在八十年代中期的几场演出录像带，所以我才有幸能看到。”
　　“她跳起舞来美得就像仙女一样，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带我去看过她的演出，就是《飞天》，也是因为她我才会对舞蹈感兴趣。”钱星月似乎回忆起了童年时候快乐的经历，面容都柔和了起来。
　　“是真的很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梅兰芳先生的《天女散花》里就展示了很高超的长绸舞，在《飞天》里，资华筠老师把长绸舞加以发展和创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且最厉害的是，她是当代中国第一个将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体现在舞台上的舞者，所以意义非凡。”蓝河说道。
　　“你知道吗，她不仅舞蹈跳得好，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我是真的很崇拜她，”钱星月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很崇拜。”
　　“我知道的，因为她的一篇散文曾经在我们学校的校刊上登载过，那时候我正好在文学社当编辑，所以我记忆很深。”
　　“是哪篇？”钱星月饶有兴趣地问道。
　　“叫《永远追求不到的情人》，她说她突然感受到，她心中的舞蹈恰似永远追求不到的情人，是完美的，却可望而不可及。于是她毅然结束这“苦恋”的历史，退出舞坛，义无返顾，无怨无艾。我当时审稿的时候看到这篇文章，觉得很难理解，还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当时的背景，看到了她曾说过的话，大体就是说，尽管自己运气不错，获得了不少荣誉，但□□夺去了她作为舞蹈演员最宝贵的艺术年华，很难再实现表演艺术的理想境界。所以我也算是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将舞蹈称之为‘永远追求不到的情人’。”

　　蓝河说完这些，却惊讶地发现钱星月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他愣住，继而反应过来，赶忙抽了纸巾递过去：“阿姨，您这是……”
　　“对不起，我从来没跟谁聊过这些，或者说，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了解她，了解她的这篇散文，一时之间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只是片刻间，钱星月便恢复了平静。
　　但蓝河却已经能猜到刚刚她动容的原因，他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年轻时候的梦想一定是想当个舞蹈家吧？”
　　钱星月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
　　蓝河又一次愣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钱星月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还是很淡，转瞬即逝，却美丽极了。
　　都说一个女人若是连年老时的笑容都那么美好，那么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看到蓝河的目光，钱星月点了点头：“是的，我年轻的时候就非常崇拜她，很想成为一个像她那样的舞者。”
　　“您跳舞一定很美，只是很可惜，没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蓝河微微叹息道。
　　钱星月怔了怔，最后才说：“有遗憾，但我并没有后悔过。”
　　蓝河笑笑：“我懂您的心情，因为您选择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警察，您一样最大限度地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钱星月这次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的想不到，几十年来，能跟我谈起梦想的人，不是我的丈夫，不是我的儿子，甚至不是我的老师、同学，或者任何一个同事，竟然会是你。”
　　蓝河便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以后我能经常和您聊舞蹈方面的事情吗？”
　　钱星月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微微一笑：“再说吧。”
　　蓝河便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继续各忙各的，蓝河修改完上半部分之后重新打印出来，便开始写下面的内容，钱星月拿着打印的文稿，小声地背诵着。
　　期间蓝河偶尔有不明白的问题咨询一下，但大部分时间蓝河写得都很流畅，毕竟他的写作水平一直都很棒，而以前也写过类似的讲话稿，总是有些相通之处，了解了背景之后，自然也就写得快了。
　　快到结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说笑声，蓝河就看到钱星月一下子站了起来，开了门快步迎了出去。
　　蓝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也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才知道原来是几个从云南出完任务的队员归队了。
　　看到钱星月，大家都纷纷跑过来跟她拥抱，蓝河听到几个人都在喊着，说钱姐我们饿了，星月食堂还营业吗？
　　钱星月就笑着说：“24小时给你们营业，满意不？”
　　这时刚刚归队的队员们都看到了蓝河，就好奇地问钱星月这是谁，蓝河看到钱星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小许，许博远。”
　　没有介绍他是谁，只说了名字，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人再问下去。
　　干禁毒这一行的，随时都有可能和各种人打交道，有时候可能是线人，有时候可能是上面的人，所以大家都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吵着要吃星月食堂。
　　“阿姨，什么是星月食堂啊？”蓝河好奇，忍不住问道。
　　还没等钱星月回答，一个队员就抢着说：“是这样的，咱们不是整天去外地出任务吗？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荒山野岭，也没什么热汤热饭，归队的时间又不一定，常常大半夜才回来，食堂早就关门了。所以钱姐为了让大家什么时候都有饭吃，就在总队找了个房间，弄成了小厨房，咱们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饭。因为钱姐总是掌勺给我们做好吃的，所以这个食堂就叫星月食堂啦。”
　　钱星月笑了，没说什么，脱掉外套就要往外走，队员们纷纷喊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钱星月都一一应下。
　　蓝河赶忙跟上去，拽了拽钱星月的衣摆：“阿姨，您去背稿子吧，我来做饭就好！”
　　钱星月诧异地转头看着他，蓝河就又说：“你们就尝尝我的手艺吧，您刚才脑力劳动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也饿了，吃点夜宵才有力气熬夜呀。”
　　“你……”钱星月还想说什么，蓝河却已经挽起袖子拉上旁边的一个小警察，让他给自己带路了。

　　香味飘来的时候，钱星月已经把讲话稿收完尾，又重新修改了几遍。
　　她听到外面的队员们都在喊她吃夜宵，便收拾了一下，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鱼香肉丝，芥末菠菜，炝拌土豆丝，香菜炒牛肉，还有一个鲜鱼汤，米饭也蒸了满满一锅。
　　她听到队员们都在夸奖蓝河，有饿得不行的直接拿筷子夹起满满一筷填到嘴里，然后便大喊：“太好吃了！”
　　她愣了一会儿，看到蓝河递给她筷子，这才回过神来，跟大家一起坐下吃了起来。
　　吃饭的过程中，她听到几个年轻人跟蓝河聊起了天，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荣耀上面，当得知蓝河是蓝雨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之后，一个个都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
　　钱星月就看到，连整个队里最稳重的小孙都兴奋得要命，拽着蓝河的手臂，说他最喜欢的就是黄少天，求蓝河一定帮他要一张黄少的签名。
　　蓝河自然答应下来，还说等下次过来的时候，一定把全战队的选手签名都拿来，还会送给大家蓝雨的周边。

　　钱星月在旁边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心里有些百感交集。
　　她是叶修的母亲，但总队里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当初叶修和蓝河的事情曝光的时候，媒体早就把叶修的家世都扒了出来，但由于她工作性质的原因，所以这件事情上主流媒体都是以Z省XX级别的高官来称呼作为叶修母亲的她，并没有曝光她的姓名和确切工作单位。
　　而她也从来不会在单位提起叶修和荣耀，即便有些喜欢荣耀的队员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没有隐藏姓名的扒皮帖，也都知道叶修是离家出走去打游戏的，个中原因外人自然是不明白的，所以也不敢在钱星月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有些人甚至都不敢当着她的面提荣耀这个游戏。
　　直到今晚，钱星月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身边的这些队员们，一个个都很喜欢那个游戏，他们提到那个游戏的时候，好像都很开心。

　　吃完夜宵后，归队的队员们回宿舍休息了，钱星月背了一会儿稿子，觉得差不多了，也准备去值班室休息。
　　她走到外面，看到蓝河还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刚才弄完稿子已经一点多了，蓝河告诉她自己还有工作要做，明天还有很重要的演讲，他的讲述稿也需要做最后的完善。
　　“那你要是困了，就找外面值班的小刘带你去他们宿舍休息一下。条件一般，就先凑合一晚上吧，明天一早我让司机送你。”钱星月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他写的东西，一条一条，都是她看不太懂的，但很明显都和那个游戏有关。
　　蓝河便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阿姨您赶紧去休息吧，等我弄好这些就去睡。”
　　钱星月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慢慢地离开。
　　四点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想起蓝河，便又爬起来，过来看看他睡了没。
　　于是她看到的，便是蓝河躺在大厅的木沙发上，正睡得天塌不惊。
　　大概睡觉之前正在玩手机，但玩着玩着就这么睡着了，于是手一软，手机不偏不倚地掉在了脸上，正好压在了他的鼻子上。
　　大概是阻碍了他顺畅的呼吸，所以蓝河正打着呼噜，钱星月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拿起手机，想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一不小心按到了键，背光灯亮起。
　　她看到一条新短信就显示在屏幕上，是叶修发来的：“睡着了是吧？那好吧，哥去梦里找你PK呀！”

　　她到底没忍住，犹豫再三，还是划开锁屏看了看他们聊天的内容——
　　“阿姨知道我们的事了……”
　　“意料之中。”
　　“我想瞒住的，但母亲的直觉太恐怖了。”
　　“没关系的，对了，我妈没难为你吧？”
　　“没有，阿姨对我很客气，而且她很辛苦，真的很不容易。”
　　“你让她注意身体，还有，你也要注意身体，明天不是有很重要的报告会吗，你今晚熬夜行不行啊？”
　　“我年轻，怎样都没问题的，但阿姨年纪大了，总是熬夜身体吃不消的。”
　　“蓝河大大这是为了能和我在一起，所以拼命刷好感度吗？”
　　“嗯……我想努力让阿姨不讨厌我。”
　　“很难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叶修，你妈妈人很好，不像你讲得那么吓人……”
　　“但是很固执，很传统，讲不听。”
　　“阿姨很不容易的，有些事情你们根本都不懂……”
　　“怎么感觉你才是她儿子……”
　　“我倒是想……可是我知道，这很难。”
　　“别多想了，以后再慢慢研究，蓝河大大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啊！”
　　“你少抽烟，我明天开完会给你发短信，还有，我给你买的那些维生素和钙片，你周五晚上就没吃，今天早晨也没吃，你要是想气死我，你明天就继续不吃吧！”
　　“我不敢了，明天开始我一定按时吃。还有，我现在一天最多抽五根烟了，蓝河大大你不要逼死我们这些正正经经的良民好吗？”
　　“好吧，那你也早点睡。”
　　“睡觉之前不亲我一下吗？么么哒之类的也行啊！”
　　“诶？快亲啊，还没亲呢，别跑！”
　　“好吧，你不亲我，你以为我会怕吗？哈哈哈哈我来亲你就是了！”
　　“蓝河……谢谢你为我做的，我替我妈也谢谢你。”
　　“我爱你。”
　　“睡着了是吧？那好吧，哥去梦里找你PK呀！”

　　她愣愣地看完这些短信，长叹一口气，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她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他们是真的很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