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〇二 ...
-
〇二
-
长剑铮然出鞘,那青玉坛弟子猛然回身,竟是元勿!
剑气森然,寒意刻骨。元勿以剑横胸,厉声喝道:“你二人竟胆敢擅闯青玉坛禁地!”
尖利的呵斥声在地牢中层层回响,激荡四溢。风晴雪却如着魔一般痴痴向前,浑然未觉元勿的剑尖已指上了自己胸口。泪眼婆娑中,她看见墙角那人缓缓抬起头,虽是看不清楚模样,可是那般动作姿态,早已深深刻在心里,不敢忘却!
元勿见她不退反进,举剑欲刺,百里屠苏一步抢上,只听得一声金铁交鸣,硬是以护臂将剑尖格住。
锋利剑尖堪堪贴着风晴雪的肩膀划过,留下一道血痕。然而她却像梦游一样缓缓走进石牢,直直走向墙角那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继而伏趴在他的膝上,紧紧抱住。
火光影影憧憧,映出那人冷厉轮廓。那鸦色长发下惨若霜雪的俊美容颜,渐与百里屠苏八年前记忆中高贵无双的身影重叠。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那久违的名字——
“巫咸大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风广陌身子一震,如梦初醒一般捧起怀中少女哭泣的面庞,茫然唤道:“晴雪?”
那双手冷若冰雪,寒彻心扉,风晴雪的眼泪止不住落下,却硬是扯出丝浅笑,轻轻点头。
-
不过半盏茶的时候,欧阳少恭便匆匆赶来。百里屠苏满心歉疚地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明,本以做好丹芷长老会怒叱他二人行为不端的准备,孰料欧阳少恭思忖半晌,却轻笑说道:“原以为雷严死后,青玉坛的囚室应是荒废了,不想其中竟还关着人……元勿,将风公子放开罢,既是晴雪姑娘的大哥,想来也不该是极恶之徒。”
元勿欲言又止,踌躇半晌,终是摸出钥匙。一道一道枷锁落下,重归自由身的人却一动未动,只望着欧阳少恭。
毫无血色的脸上,双眼若两点寒星,在火光之下亮得惊心动魄。
惊讶。怀疑。不安。
若目光可化为利刃,欧阳少恭此时此刻便已被万箭穿心。
然而他只温文尔雅地笑,和煦如春风拂面,向风广陌伸手,“风公子似身体抱恙,待离开此地之后,可否由在下诊治。”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石一样肌理细腻冷然。风广陌神色复杂地看了许久,顺从握住,在晴雪的搀扶下勉力起身。这不过是极简单的动作,他胸口却擂鼓一般轰轰作响,阵阵刺痛如牛毛细针穿透心脏。
他喘得厉害,手上却攥得越发用力,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便多谢,欧阳长老。”
霎时间一阵剧痛如疾行的蛇自腕上传来,直袭心口,风广陌身体一震,眼中神采骤然暗淡,倒了下去。
风晴雪仓皇抱住他倾倒的身体,无助望向百里屠苏。少女带泪的眼令玄衣少年心底微烫,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交给我吧。”
他伸手勾住风广陌的膝弯,托住那单薄得咯手的背脊,将他抱了起来。
巫咸的身体极冷,像是死人,却轻飘飘的,浑然不像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比对他幼时拖动的尸体,不知轻巧几许。
百里屠苏不由忆起,八年前这人于晨光之下带领族人向女娲大神的神像行礼,彼时熹微的朝阳颜色中,他身着祭衣长袍,恍若神祗降临。
谁知八年过去,母亲身死,巫咸大人亦是身世飘零……
百里屠苏扭头望见那人倚在肩上毫无生气的脸,心底一酸,大步走出囚室。
-
青玉坛自雷严之事后,空余的客房便多了许多。在欧阳少恭的安排下很快收拾出来一间,将风广陌安置下来。
风晴雪坐在床边,握着风广陌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怔怔地望着兄长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一次又一次确认他的脉搏虽然轻微却十分稳定地跳动着。
这时,床_上昏迷的人却猛得身子一震,继而微微颤抖,面上露出痛苦神色。他紧紧攥_住风晴雪的手,直至骨节泛白血管突兀,突然惊起,几近撕心裂肺地叫道:“晴雪——!”
他目光涣散,长发凌_乱,神色凄厉哀痛,灰白的唇簌簌地抖着。风晴雪一把抱住他颤抖的身子,急急说道:“大哥,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听着她的声音,风广陌木然转头,艰难辨认着眼前的身影。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风晴雪的面颊,茫然问道:“晴雪?”
他梦呓似的一寸一寸抚摸着晴雪的长发、面颊,干涸如古井的眼中慢慢有了神采。
“晴雪?”他将额头抵在晴雪肩上,言语幽幽宛如叹息,“原来是梦。”
在梦中他看到晴雪一次又一次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被什么力量束缚着,无能为力动弹不得。那种恨与悲,便是此时此刻也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屋中突有人轻咳一声,风广陌若惊弓之鸟般惴惴抬头,望见欧阳少恭站在晴雪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嘴角一丝弧度勾如弯弓,似是随时将要张弦、放箭!
“既然已经醒了,应是并无大碍。将这服药吃完之后,便可痊愈。”
被他谨慎提防的丹芷长老却未真正放出利箭,只低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药方。杏色的宽大袍袖扬起,似乎带起一阵冷香,模模糊糊地萦绕在鼻端,带来酣然的倦意。
风广陌紧紧握住风晴雪的手,一瞬不瞬地望着欧阳少恭,嘴唇微微颤抖,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见他不答,欧阳少恭似是了然地笑开:“二位久别重逢,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在下一介外人,却在这里叨扰良久……”
“不,少恭也是好意——”
少女急急辩解,却感觉风广陌轻轻捏了下自己的手心。在二人面前,欧阳少恭扬袖一礼,转身翩然离去。
-
房中一时静得异样。方才那股冷香逐渐散去,风广陌的胸口又闷闷地痛了起来。然而他只竭力忍住,缓缓地调整自己颤抖的呼吸,不叫风晴雪看出异样。
“好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他用手指缓缓摩挲着风晴雪的面颊,那宠溺的模样,同八年前别无二致。素来冷峻的眼角眉梢都泛起了暖意,如春雪消融,温和冷清。
风晴雪反握住兄长的手,再忍不住心中积累八年的委屈与思念,将脸埋在他的掌心,哭得伤心欲绝。
-
这厢兄妹二人满心的离愁别绪不知从何说起,那边却俨然是三堂会审的架势。只见欧阳少恭抿了一口茶,眉梢微挑,看向元勿:“如此说来,这八年竟是雷严将巫咸大人囚禁在青玉坛上?”
元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应道:“是。”
“这个雷严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竟然这样折磨晴雪的大哥!”方兰生猛得一锤桌子,很是激愤,“幸好他已经死在始皇陵,不然不知道晴雪的大哥还要受多少苦!”
眼见这生性直率正气的俊秀小少爷气得面颊泛红,又是锤桌又是跺脚。欧阳少恭莞尔一笑,摆手道:“小兰莫急,且听元勿说完。”
听着欧阳少恭似乎并无惩戒之意,元勿舔_了舔嘴唇,一双眼飞快地瞟过自方才便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垂首说道:“当初雷严长老说,这人觊觎青玉坛宝物,又心狠手辣,所以定要严加看管。”
“胡说!如果晴雪大哥真是这样的人,那雷严干嘛还要留着他,不早一剑砍了!”方兰生又是一阵愤愤不平,觑见欧阳少恭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低下头,嘟嘟囔囔地不知嘀咕些什么。
红玉却道:“猴儿说得有理,若真是如此,雷严又为何不斩草除根?”
元勿面上一阵发青发白,目光不住飘移。
欧阳少恭垂目:“但说无妨。”
清秀的少年深深伏下_身体:“……因为雷严长老说,这人知晓许多上古流传至今的秘辛,留他另有用处。始皇陵的事情,便是这人告知的。”
如石像一般静立着的玄衣少年突然几步走到元勿面前,沉声问道——
“那你可知,雷严是何时与他相识?”
他冷漠的面具剥落显出几许焦灼神色,漆黑的瞳仁中似有火光。被这透亮的目光注视着,元勿心底一虚,顿时结结巴巴起来:“这,我只管送饭送药,其他的一概不知。”
红玉_面上亦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听闻百里公子之意,是怀疑——”
“——不,”百里屠苏握紧双拳,声音沙哑,“并无切实证据,切莫殃及无辜。待晴雪大哥醒来之后,一问便知。”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便到了门前。风晴雪风似的闯进屋来,眼圈发红,“少恭,我大哥他……”
-
此时风广陌似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手指紧绞着身下床褥,胸口微微挺起,将背脊反弯成弦月的弧度。他唇齿微张,像是下一刻便要惨叫出声却只能听到如被人扼住咽喉一般的骨骼摩擦的声音。
这种痛,是自身体内燃起的火,五内俱焚,痛而痒,恨不能将胸腹剖开抓烂。他痛得迷迷茫茫如坠五里云中,朦胧间却听着熟悉的声音渐渐靠近,神智顿时清明几许。
他勉力睁开被汗水润湿的眼,眼神涣散地看向那近在咫尺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一把擒住了腕子。
欧阳少恭垂头望着风广陌面上恨极神色,柔声说道:“让我好好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对。”他握住那试图挣脱的手腕,细细的骨骼在掌心转动,隐约有种可以将他轻易折断的错觉——
——只是他已经无数次验证过,这位巫咸大人,绝非他外表那般柔弱易折。
带着几分戏弄的心情,灵活的手指解开风广陌汗津津的衣衫,贴在冷而潮_湿的皮肤上,从苍白消瘦的胸口一直按_压至平坦的小腹,欧阳少恭唇边勾着一丝恶毒的笑,嘴上却还柔声问道:“究竟是哪里痛?”
那只手像是淬了毒了尾羽,轻飘飘地按在身上,如情人一样温热细痒,又勾带出一阵锐利难耐的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似是终于欣赏够了他痛而不发的神色,幽幽叹道:“大抵是在下学艺不精,风公子这病来得奇怪,我也只能行针让他先昏睡过去不至于痛至发狂。不知晴雪可愿意让他搬至丹房附近居住?这样若是风公子复又发病,在下也可及时赶到。”
风广陌此时已听不清晴雪回答了什么,满心满眼只看到欧阳少恭倾下_身来,乌黑秀润的发随之如水垂落,结成缠缠_绵绵的牢笼将他笼罩其中。
八年,他从未逃脱。
卑鄙,无耻!
欧阳少恭将风广陌颤抖的唇语看在眼中,却只微微一笑,将银针寸寸没入他的胸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