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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七 ...

  •   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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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我……咳咳……这便将你们放出来。”

      寂桐咳嗽着,缓慢走到囚室的槛栏之前,伸出手掌,贴了上去。牢中诸人早已知道这法阵的厉害,不禁大惊失色,却见老妇人枯瘦的手指间亮起浅金色的光晕,竟就这样毫发无损地覆在了铁栏之上。

      “……桐姨?”

      方兰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老妇。咒语低低的吟诵声中,只见寂桐手指轻点,金色光芒如同秋日暖阳,一点点将那冰蓝法阵消融殆尽。

      “幸好……少恭所用之法乃是蓬莱法术。不然,咳咳……就算我也是无计可施……”

      寂桐喘得厉害,慢慢退到红玉身边。没有了封印禁锢的法术,百里屠苏手中焚寂斜斜挥斩,囚室的槛栏轰然断裂,摧枯拉朽一般。

      “桐姨,你究竟是怎么……?”

      方兰生还待再问,却听得红玉摇首道:“猴儿别问这么多,先逃出去再说。”

      红衣艳艳的女子回身往来路走去,诸人随在她身后。在那雕着狴犴神兽的厚重石门豁然洞_开的刹那,众人几乎都被石牢外的炫目光亮晃得一摄——

      只是青玉坛上层本是永夜,这又是哪里来的辉光?

      “诸位,小心!”

      百里屠苏低喝一声,身形一晃,已挡在了众人身前。同一个瞬间,赤红色的巨大_法阵轰然炸开,片片火焰如同真正的暴雨般,朝着众人兜头而下!

      玄衣少年足尖点地,一跃而起,手中焚寂长剑挥舞出繁杂光影,硬生生将那灼热火雨逼开了三尺!

      宏大的火雨中,那袭击者原来是一位青玉坛弟子。原本应当宽袍广袖妙手仁心的青年如今面色狰狞,眼见一击不成,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大喝一声,再次结印。

      谁料就在这个刹那,那人的喉咙中突然溢出一声嘶哑惨叫,一颗头颅竟就这样平平飞了出去,光秃秃的脖颈中射_出冲天的血箭,脚下却还往前踉跄了几步,方才扑倒在地。

      未成的法阵轰然迸碎,化作万千飞光,正中横倒着无头尸身——竟是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方兰生的声音打颤,先前一路行来,作乱妖物杀了不知几许,倒还真是从未见到过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红玉突然轻笑一声,款款向前踏出几步,收起双剑,朝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山石福了一福:“委托尚未完成,公子何不现身一见?”

      空气中似乎荡起了一丝波纹,潋滟扭曲的光与影中,一身黑衣的男人从山石间凭空现身,仿佛就是从身后的黑沉夜色中脱离,手中一柄雪亮长剑,朝向石牢的方向缓缓走来。

      在他身后,尸横遍野,烈焰焚天。

      原本美若仙境的洞天日月,此时已如同炼狱一般。亭台坍圮,流水污浊,地面六棱形的方砖四分五裂,处处都是强大的法术留下的痕迹。血腥味道四处弥散,妖兽庞大丑陋的尸体与青玉坛弟子的尸身随处可见。

      黑衣杀手们的身影形同鬼魅,倏然而来,又倏然而去,许多修为低微的青玉坛弟子甚至来不及抵抗,便无声无息丢了性命。

      “诸位可否平安?”

      那人拱手一礼,悠然开口。

      百里屠苏几人迟疑地望向红玉,而后者面露一个抚_慰微笑,道:“他是影煞的杀手,是来帮我们的。”

      听她这么说,方兰生顿时骇在原地,喃喃道:“影煞……就是传闻里那个无论正邪、只认钱财的杀手门派?”

      “多谢相助……咳咳……”

      回应那人的却是寂桐,灰衣的仆妇越过几道惊愕的目光,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一边咳嗽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

      商贾世家出身的方兰生敏感至极,忍不住脱口而出:“聚福钱庄的红票?!”

      其余人尚不明所以,唯独百里屠苏心中微微一震——江都的聚福钱庄乃是中原最大的一家钱庄,其银票中最大面额为千两黄金,以红纸为底,故称“红票”。一张便可在琴川买下大半条街巷,却不知寂桐究竟是何等身份,出手就是这样厚厚的一沓!

      “定金已付,余款讫清,诸位只要上了会仙桥,这单生意就算成了,”那黑衣人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红票,略一清点,便对众人做出个“请”的手势,“诸位,江湖不见。”

      -

      雷云之海暗紫色的天空中依旧电闪雷鸣,隆隆的雷声像是神祇的马车,驶过翻涌的云海。一处半塌的石室之下,欧阳少恭席地而坐,手中握着风广陌的手腕,而那人身下垫着他的外衫,斜斜靠在旁边的墙上。

      “……不在青玉坛的时候,可有用过什么药物?”

      欧阳少恭一边按着他的寸口评脉,一边轻声询问。

      风广陌只摇头:“没有。”

      “熏香?”

      “没有。”

      “再好好想想,”欧阳少恭终是放弃,他轻轻将风广陌的手放下,双手扶住那人的头,声音温柔,“你以往并无眼部疾疴,又没受过什么外伤,怎会这般无缘无故盲目……”

      他声音渐低,尾音轻_颤,似是伤心。

      风广陌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寡淡冷清:“八年来,欧阳长老在在下_身上所试之药,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谁知是什么时候出的岔子。”

      那双贴在面颊上温热的双手顿时一僵,指尖慢慢收紧。便是看不到,风广陌也知自己的笑容是如何嘲讽挑衅,依照欧阳少恭的性子,只怕即刻又要大发雷霆。

      孰料,稍许之后,那人僵直的手复又慢慢和缓了。

      随即一缕温热的气息忽而近在咫尺,洒在冰冷的面颊之上,骇得风广陌猛得向后一躲,却被欧阳少恭紧紧按住了背心,贴在怀里。

      “药石之事,我素有分寸。怎会忍心让你看不见……”欧阳少恭的语气似是无奈又似悲哀,风广陌觉出发间轻动,似是有什么落入其中。

      是一个轻柔,不带丝毫情_欲的吻。

      风广陌怔了怔,心想你这又是发什么疯,却没挣脱,只将下巴静静的放在那人肩上,合上双眼。

      -

      突然,一阵杂乱脚步声匆匆向这边奔来,欧阳少恭心中不由一凛,松开风广陌,猛然起身,喝道:“谁!?”

      “丹芷长老!”

      来人是个青玉坛弟子,一身青衣遍染血迹,似是刚从一场恶战中脱出身来。他神情仓皇,见到欧阳少恭,一下子就扑倒在地,嘶声叫道:“长老,青玉坛遇袭了!”

      欧阳少恭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那倚在墙边之人。而风广陌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形似虚弱,只闭目养神,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凝定心神,沉声问道。

      “今日长老刚刚离开一个时辰,便有一群穿着古怪之人上了青玉坛,说是奉长老之命前来。轮值弟子见他们毫无阻碍地通过会仙桥上的法阵,又出示了长老的信物,便信以为真,将他们迎进青玉坛内,谁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谁知那些人才一进来,便大开杀戒,直奔上层的地牢而去……”

      “那百里屠苏他们——”

      “已趁乱逃走了!”

      “好,”欧阳少恭转身,语调中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了。”

      -

      打发走了那个前来报信的弟子,欧阳少恭复又转回那半塌的房屋之内,低头看着那倚在墙边的男人。

      “广陌。”

      他轻声唤道。

      风广陌听到他的声音,仰起头来,一双眸子毫无焦点,却清亮如斯。

      “你说得对。”

      欧阳少恭俯身,一把将对方横抱起来:“你看不见了,我确实很开心。”

      身体骤然腾空,风广陌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还是被他紧紧地困在了怀里。欧阳少恭贴在他的耳边,语调温柔如同情人之间的低语,暗藏入骨之恨:“我现在却恨你只是看不见……”

      风广陌皱眉,扭头躲开耳畔那人温热的呼吸,然则两人之间的距离亲密无间,便是躲,又能躲到哪儿去。欧阳少恭的嘴唇紧贴着他的耳_垂,字字句句恨得泣泪带血,更似恶毒诅咒:“你若是聋了、哑了,整个人都瘫在床_上动弹不得,我只怕会更开心。”

      “所以,这就是你下面要做的?”

      风广陌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素白如雪的面孔上,一双盲了的眼睛并无任何混沌或者云翳,反而愈发的清澈明净,如同两点最纯粹的黑曜,闪着熠熠剔透光亮。

      欧阳少恭看着他无畏无惧的表情,轻声一叹:“广陌,事到如今,我不愿再与你争斗下去。

      “——这么多年,你也反反复复背叛了我这么多次,若是现在突然屈服了,我才应当惊讶;这样永不妥协,也不屈从的,反倒理所应当,像是真正的你。”

      他俯身亲吻风广陌的眼睛,觉出那纤长的睫毛簌簌地抖着,像是蝴蝶的翅膀,纤细柔弱,不堪一击:“广陌,你且放心,我会把你的眼睛治好——”

      觉出怀中那人似是震惊地瞪大双眼,“看着”他,纵是知道他看不见,欧阳少恭仍是禁不住露出似是温柔体贴的浅笑。

      “这游戏的终局即将来临,待一切结束之后,你便再不会有什么值得保护的东西——

      “再无理由,伤害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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