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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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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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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暗沉,只墙角点了一个小火炉,上置一乌泥药罐,咕咕嘟嘟地冒着泡。风晴雪推开屋门时,一股浓浓的药香迎面扑来,苦涩中混杂着甘冽。
“都是醒神开窍的方子。”
欧阳少恭低声开口,燃起墙边壁灯,橙黄的光晕悠悠亮起,映得一室暖意融融。青色的石榻上,风广陌脸色苍白,睫毛在面上覆出一道暗影,呼吸匀而浅,几乎看不出胸口的起伏。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两条长眉依旧微微蹙起,似是忍耐着苦楚。
风晴雪走过去,在榻旁坐下,握住了兄长的手。就算是在温暖的室内,身上又覆着厚厚的被子,风广陌的手指依旧冷得像冰,手心覆着一层薄薄冷汗,被她握住时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大哥?”
她试探唤道,只见风广陌的两扇长睫轻|颤,缓缓张|开,其下眸子黯淡无光,尤带几分茫然。
风晴雪见他醒来,顿时松了口气,“大哥,少恭已经把药炼|好了,我们这就要跟苏苏去乌蒙灵谷……大哥?”
见那人怔怔望着自己,半晌没有反应,风晴雪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风广陌这才被唤回游离的神|智,薄削的嘴唇无声翕动,像是在说——
“晴雪”。
风晴雪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声音哽咽,“我去跟苏苏说一声,我要留在青玉坛照顾大哥。”
风广陌连忙摇头,勉力想说些什么,却依旧发不出声音。风晴雪仔细看了半天,总算看出来他是在说自己没事,不由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大哥你每次都说‘没事没事’,结果哪一次不是在逞强——”
欧阳少恭柔声道:“晴雪还且安心,风公子只是体质虚弱,又思虑过重,并无大碍。”
“我信得过少恭,但大哥现在的样子……”风晴雪抿着唇角,风广陌却对她摇了摇头,勉强扬起一个微笑,分明就是要她放心。
又迟疑了一会,才轻声问,“那,大哥,我走了?”
风广陌点了点头,勉强对她扬起一个微笑。风晴雪恋恋不舍地松开兄长的手,站起身来,帮他掖好被角,又对欧阳少恭道了声“谢谢”,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丹室。
房门开启的刹那,深秋明净的日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遮挡。待指缝间缓缓漏出几寸光线,方才看到玄衣的少年正站在门边,周|身勾勒出清晰光晕,也不知在这里侯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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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往会仙桥的方向走着,一路上像是在保守着什么默契一般,谁都没有说话。拐过一处嶙峋假山与青葱灌木,红玉、襄铃与方兰生正等在道路的尽头。
“晴雪的哥|哥还没醒么?”
见二人走来,襄铃最先开口问道,风晴雪摇摇头又点点头,道:“醒了,但是,我总觉得大哥十分不好……”
“这到底得了什么病啊?怎么连少恭都看不出来……”
方兰生抓抓脑袋。他与欧阳少恭是发小,自然对他最是信任;先前同行的一路上也见识了对方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现下更是将那传说中的起死回生药都炼了出来。然而对于风广陌昏睡不醒的怪病,欧阳少恭竟也束手无策,只说他脉象平稳、脏腑无伤,甚至还贴心地将他每日三餐饮食都检|查了一遍,却仍然毫无头绪。
风晴雪听他这么问,也不禁黯然,却听得身旁红玉说道:“天大地大,能人异士者不知几许,妹妹也不必太过担忧,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嗯,”少|女用|力点头,“等我们回去之后,再让婆婆和其他祭司帮大哥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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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房门随着少|女的离去缓缓关闭,隔绝了屋外的阳光,室内重新回归一片黑|暗。欧阳少恭将那一罐子药倒了一碗,“广陌,该吃药了。”
自从风晴雪离开,那人就不胜疲倦般闭上眼睛,像是又陷入了昏睡。此刻听到欧阳少恭叫他,倒是睁开了眼睛,默默地看着他。
欧阳少恭扶他起身,又拿起床头的药碗,用一只白瓷的调羹缓缓搅着。他舀起一勺药,低头试了试温度,方才递到他的口边。风广陌顺从地低头,很快一碗药便见了底。他倦然倚在床头,似是再无力气撑着身|体,整个人都像是被拔去了精气神一样。
仔细打量了他半晌,欧阳少恭忽然掰过他的下颌转向自己。或是近些日子折腾得狠了,他本就尖削的下巴瘦出了尖儿,捏在手里像是直接捏着骨头,一点肉都没有。
“……广陌?”
他忍不住轻声唤他,那人应声抬眼,静静看进他的眼底。一双眼睛简直像两口深井,立在井台边望下去,只能看见深处的幽亮水光。
欧阳少恭轻叹一声,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唇齿是一如既往的微凉,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带着一丝汤药的苦涩气息。欧阳少恭伸了自己的舌进去,仔仔细细地舔|舐过对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方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一道细细的银线从风广陌的嘴角牵连出来,微红湿|润的唇半张着,隐约可见润着水色的舌|尖。
然而欧阳少恭反而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只扶着他躺好,心中没来由得竟然觉得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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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的时光倏忽而过,梧叶飘黄,晨露凝霜,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笼上了秋日的萧杀气氛。
风广陌的身|体略有好转,仍是十分虚弱。欧阳少恭令人在他屋外布了张软榻,赶到正午日光正暖的时候,将人带出来,晒晒太阳,逗他说话。
然则风广陌虽然乖顺,却是容易走神,经常欧阳少恭说着说着,便再得不到回应。抬头便见那人望着已经凋谢,仅余枯枝败叶的君影草发呆。
目光悠远散漫,不知在想些什么。
欧阳少恭有时会远远地望着他倚在软榻上午睡。他像是瘦得仅剩一具骨架,整个人蜷缩在被子中便不见了踪影。惨白的面色在日光下,竟刺眼得很。
如冰似雪,便是青玉坛下层永恒的日光也难以温暖,像是唯有融化才是其最终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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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风广陌照例闲坐发呆,突然听到一阵喧嚣人声,远远朝这边靠近。一群身着青衣的青玉坛弟|子正往这边行来,手中抬着担架,身后还跟着一群百|姓。
那些百|姓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大约是第一次进到洞天福地的缘故,一个个都畏手畏脚,走得小心翼翼,眼睛却忍不住往周围瞄着。
看这个架势,应该就是前来求医的百|姓了。只是如今,欧阳少恭的计划正行至关键之处,而这青玉坛中他又是只手遮天,并不应该在这个关口上整出这些旁枝末节。
风广陌皱着眉头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却突然在那杂乱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欧阳少恭依旧一袭杏色长衫,正往丹室的方向走来,身边却有一名女子,衣着华贵、珠翠高髻,虽然面显病容,却并无损那股富丽天成的美丽。
两人不知正在说些什么,那名女子掩唇一阵轻笑。仿佛感应到了风广陌的注视,欧阳少恭抬起头来,望向他的方向,两人的目光正正对在一起。
唇边泛起一丝轻笑,他竟引着这位女子向风广陌这处走来。
风广陌不愿在外人面前显出病态,勉力欲撑起身|体,眼前却是一阵发黑,又倒了下去。他正挣扎的时候,两人已来到身前。
“广陌若是不适便不要勉强,方家二姐也不是外人。”欧阳少恭见他喘得厉害,柔声说道,“这位是我在琴川的故友,也是兰生的二姐,方如沁。”
风广陌勉强笑道:“失礼,在下|身|体不适,令夫人见笑了。”
“唉,少恭,你是个风雅文秀的人,身边朋友也是温润如玉,翩然有礼。怎么我们家兰生就半点都学不到你的好呢?”
方如沁性格爽直泼辣,没有半分客套,只拧着眉,满面愁容,“你说这都快成家的人了,还一天到晚找不着人影,我这缝了一半的嫁衣,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她说着,突然轻轻咳了几声,念及风广陌,连忙后退几步,歉然一福:“少恭,我还是赶快回避为好,这位公子本就身|体不适,莫要再因我染病。”
欧阳少恭微微颔首,“如沁想得周到,我与广陌还有事情要说。松音,送这位夫人去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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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那两人背影远去,风广陌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接了这么多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么?”
欧阳少恭在他身旁坐下,轻挑了一缕长发在唇边落下一吻。
“说来亦非大事,不过是琴川疫疠初起,特将患病之人接来此处治护。”欧阳少恭低沉说道,远远望着那些面带畏惧的百|姓。
“疫病?”
“不过是寻常温热疾厄,随水源传播……不过短短十五日而已,先前倒还真是低估了城中那七溪流水。”
风广陌猛得起身,一把抓|住他把|玩自己头发的手。这猛然的动作已经令他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因着怒意染了一层薄红,他却忍着那股晕眩厉声说道:“这是你搞的鬼!”
“医者之道,无非治病救人,”欧阳少恭神色自若,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风广陌的面颊,将他鬓旁凌|乱的长发拨至耳后,“若将这些病患继续留在琴川,不出两个月,那儿就要变成一座死城,疫病还会渐渐蔓延到其他城镇……”
他悠悠然地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暗含了几分怒与嘲讽,“这几日都没见广陌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不是说只在意妹妹,怎么连这些相干的人都在意起来。”
“你……”风广陌怒极,却又放软|了姿态,低声说道,“你不是只想要百里屠苏的半魂,为何要牵扯这些无辜之人?”
欧阳少恭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抬起。这人眼中又有了那种明灭的光亮,因为愤怒与担忧,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素白的双颊上飞着一抹红晕。心头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欧阳少恭面上却带了一丝邪气的笑,俯身下去,亲了亲风广陌冰冷的鼻尖,又贴上他冰冷的耳廓。
他咬着他的耳|垂低声开口,声音轻缓,仿佛情话般旖旎:“你自身犹且难保,怎么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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