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芳路

17、故人相见

　　岳妍看着茶楼里坐着的欧阳紫，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她警惕地向周围打量一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忙走进茶楼，挑了个边角的位子坐下，凝神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而与欧阳紫一起的另外两名女子，竟正是傅萍儿与公主瑞宁！

　　岳妍没见过瑞宁与傅萍儿，但转念一想也隐约猜到了二人的身份，顿时心惊，不知道这三人为何会出现在边疆小城中，若是被人发现，想必要引起一场动乱。岳妍与欧阳紫两家颇有些渊源，只不过多年不见，岳妍的经历使她的气质变了很多，欧阳紫恐怕一时还认不出来。岳妍慢慢品着茶，见她三人休息了一会，起身要走，忙付了茶钱跟了上去。

　　此时的欧阳紫也是心乱如麻，她眼看着瑞宁为了渺茫的希望走过了大半个龙国，来到这南方的小镇，可边疆之长，何去何寻？紧跟在瑞宁身后，她的思绪又飘回了半年前的那个深夜：

　　“你知道岚儿在哪里的对不对？你两番送信给我，为何不告诉我她在哪儿？？”

　　“呵，我看你对她一片痴情，才好意助你，公主又何必这么激动？”

　　“那为什么岚儿到现在还未回来？”

　　“上次说的，敢问公主，可曾做到？”

　　“瑞云已经被废，当今皇上英明神武，还不够吗”

　　一声轻笑响起，在房外的欧阳紫只觉一股寒意袭来，她大骇，一步闯将进去，保护公主。

　　房中两人隔桌而立，一名黑衣女子面对公主，面带寒霜，嘴角却微笑道：“英明神武？那为何自他登基以来天灾不断？为何他不听民意，堵悠悠百姓之口？为何军队腐败不堪，边境任外族蛮人杀我朝人，毁我家园！！”

　　她这几句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刺得公主面色苍白。欧阳上前一步站在公主身前，沉声道：“姑娘私闯公主府，还口辱圣上，就不怕诛连九族？”

　　“多谢欧阳大人提醒，不过小女子孤身一人，只要能为这天下百姓报上一句不平，此生足矣!”

　　欧阳被她大义的气势竞窒了一窒，刚要反驳，公主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臂，艰难地问：“姑娘究竟要如何才能告诉我岚儿的下落？”

　　“呵，公主，之前说的，还不够么？”

　　“难道……真的要……变……天？！！”

　　公主如闻晴天劈雳，身子摇摇欲坠，欧阳紫扶住公主，愤怒地看着那女子喝道：“哪儿来的妖女在这儿胡言乱语！来人啊！给我拿下！”

　　房外随着欧阳的吼声，顿时灯火通明，家丁与卫兵涌到门口，一时间剑拔弩张。

　　“欧阳姐姐....放她走...”公主脸色极差，低声说。

　　那女子被众人围住，仍毫无惧色，听公主这样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公主好一会儿，似叹气道:"公主保重，若想通了，便出去走走吧。"

　　公主蓦然抬头，如看到一丝希望紧紧问道：“往何处去”
　　那女子一跃而起，身形诡异地在半空打了个圈，从众多家丁头上掠向黑夜，并有远远的声音传来：“北王南蓝，公主三思！”

　　思绪重新回到眼前，看着瑞宁为了那女子当时的最后一句话，硬是跑到了这边疆地方，只因南方蓝军的蓝字，正好与凤岚的名字谐音。这大半年来，欧阳紫与傅萍儿陪着她从地处中部的皇城一路向南，眼看着瑞宁从起初的不适变得慢慢习惯奔波，习惯漂泊的生活，欧阳紫心里一直都在疼。瑞宁，我的公主，你怎能如此痴情地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你应该是幸福而没有忧愁地生活在公主府，生活在我的保护之下呀……

　　欧阳紫心里第一万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哪怕用强，也该将瑞宁送回府里。可每当她看到瑞宁那充满希望的神情看着她说“一定能找到凤岚”时，她就无法说出一切劝阻的话，因为自己也深刻地知道，那种思念却得不到的感情，是多么的无助却又让人坚强。

　　正想着，欧阳紫只觉有一阵细小的破空声传来，她本能侧头一躲，听得“咔”一声，一块细长的竹条落在身后地上，欧阳紫看着四周，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她上前拣起竹条，上书一字：回。

　　回到客栈，欧阳紫将竹条拿出来与瑞宁一说，瑞宁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道：“欧阳姐姐，只要找到凤岚，我定会回去。”

　　欧阳紫不语，她不指望这样一个字就能劝动瑞宁，但会是什么人呢？巧合？朋友？或者敌人？瑞宁并不参政，因此排除掉政治上的敌人；也没有仇家，不可能是寻仇。看着字的意思，更象是一种警告，或者暗示，回去？危险？

　　欧阳紫默默地将竹条收好，自凤岚失踪后，不知不觉的，她们三人的性格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变化。变化最多的是瑞宁，从之前活泼的性子变得愈发安静，失去了往日耀眼的活力，却也更成熟稳重，尤其是这大半年来的所见所闻，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了民间的疾苦，心境上也渐渐发生着变化，对当前的朝政抱以怀疑的态度。欧阳紫也从之前的意气风发，变得沉默寡言，收起了以往洒脱地姿态，对瑞宁更加关照有加，生怕她有一点的闪失。傅萍儿是受凤岚失踪影响最小的，但经过这么多事情，也让她懂得了生活的无常，加之半年多的历练，性格上坚毅了很多，不再向从前需要依赖和照顾，反倒越来越多地管起三人的生活琐事，倒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不管怎么说，公主，还是小心行事为好。依照对方的手法，能在我没发觉的情况下将竹条送来，还这么恰倒好处地在我耳旁擦过，功夫与我只高不低。且看这字的意思，像是知晓我们的身份，所以出言警示。公主，这几天你先暂时呆在客栈，我出去打探打探风声，然后我们再做打算。”

　　瑞宁点头，只要不回去，一切都听欧阳紫的安排。如今她身边只剩欧阳紫与傅萍儿二人，三人情同姐妹，公主这个身份，在自己眼中早已觉得可笑。如果不是公主，也许岚儿就不会有事了……

　　安顿好瑞宁，嘱咐傅萍儿一定要守着公主，欧阳紫单独出了门。

　　走在街上，欧阳紫高挑的个子和英气飒爽的模样，引得过路行人纷纷侧目，更有那大胆的疆外女子竟冲她猛抛媚眼，搞的欧阳紫尴尬不已。她匆匆走到一条僻静地小巷中，突然剑眉一竖，冷冷地说：“什么人！出来！”

　　巷口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岳妍。

　　“姑娘一路跟着我，有什么事情？”欧阳紫见岳妍一身粗布衣服，却掩不住的一股威严之气，加上一副漂亮的面庞，很难将她与恶人联系起来。

　　岳妍心情复杂地看着欧阳紫，这位与她小时经常一起嬉戏的女孩，如今生得如此俊俏，心神荡漾，声音竟有些发颤：“阿紫，你不记得我了吗？”

　　一声阿紫让欧阳紫呆立当场，记忆中的童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努力看着眼前仿佛熟悉的眉眼，欧阳紫大步上前猛地抱住她道：“你是……岳丫头？！！”

　　岳丫头！小时候的阿紫经常这样笑嘻嘻地唤着自己，然后两人手拉着手去爬假山，抓蚂蚱，撵的厨房里的鸡鸭到处乱跳。被罚时，阿紫总是勇敢地站在自己面前大声道：不怪岳丫头，是我做的！晚上自己偷跑到厨房，央着厨娘做些热菜，再偷偷给罚跪的阿紫送去，两个孩子在昏暗的房间里紧紧依偎着，直到天亮……

　　被欧阳紫一把抱住的岳妍，仿佛看到了很年前那幸福的日子，那早被自己深藏的美好画面，被欧阳紫一声呼喊全部拽了出来，许久不曾的软弱与孤独疯狂弥漫，让她难以自禁地紧紧地抱着欧阳紫喃喃地说：“是我……阿紫……我是岳丫头……”

　　欧阳紫心中震惊、喜悦、激动着，她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本能地抱着岳妍，想知道这么多年来，她的一切。

　　“岳丫头，你长大了……”欧阳紫松开岳妍，仔细地端详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所有所有的事情，“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没有回客栈，岳妍带欧阳紫来到了她这几天养伤的小屋。刚一坐下，欧阳紫便迫不及待地问岳妍这些年的经历，岳妍柔柔地给她讲述了这十多年来的一切。

　　岳妍，其父曾是正康年间著名的大将，因在正康年间遭奸人陷害而入狱，家中直系亲属也被一应收监，不多久就纷纷暴毙狱中，岳妍因年小，又是女孩，母亲偷偷买通了一个看押的士兵将她放了。年幼的她不得不流落街头，抱着一丝希望寻向旁门的亲戚。不料人世无情，旁门的亲戚不但不收留，还想将她送押官府讨个赏银。亏得她机灵，偷听了下人们的议论得知他们的用意，从后院的狗洞爬了出去，从此再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漂泊了半年，遇到一个戏班子好心收留了她，就随着他们一直向疆外去。

　　“后来呢？你又如何来了这里？”欧阳紫听的揪心不已。

　　“后来，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外族的贵人，是当年父亲出征时结交的朋友。他收留了我，待我如同儿女一般，还让我跟他的子女一同读书练武……”岳妍说到这儿，感触良深地微叹了口气道：“由于那时我在家学过几年书，对文章还有一些自己的见解，他们倒是很尊敬我，所以我就决定留在疆外生活了……”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欧阳紫问。

　　岳妍看着她，心里有些矛盾，按她的性子，是很想把关于她身为蓝军的事告诉欧阳紫。可一想到欧阳紫是龙朝公主的护卫，蓝军做的却是推翻龙朝的事情。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瞒着她再说。正在岳妍沉吟间，欧阳紫却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岳家的案子在朝廷来讲并不光彩，正康当年也承认对岳家有些亏欠，但人都已死，再说什么也于是无补，如果凭空冒出一个生还的人，反而让皇帝挂不住脸面。于是她开口道：“没关系，岳丫头，如果有不方便的就不要为难。我能再见到你，已经非常高兴了……只要我能帮你的，你尽管开口，我们的情谊永远都不会消散。我一直都记着你呢……”

　　岳妍眼圈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在龙朝已经没有她的亲人，这次遇到欧阳紫，就仿佛见到了亲人般，这么多年的委屈与痛苦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对象。

　　“阿紫……”她低唤一声，靠在了欧阳紫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