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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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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末,柳生比吕士依然是一早去参加网球部的训练。如寻常每一天般,梨香准时坐到餐桌起,陪同父母用着早餐。只是刚吃完,就被母亲叫住了,对方告诉她今天要去墓园,让她换一身衣物。
梨香愣了愣,忽地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十一月八号。自她有记忆起,只要人在国内,每年的这个日子,柳生妈妈都会带着她和哥哥去墓园祭拜少年时最好的姐妹江崎惠子,还让他们亲昵地称呼故去之人为“江崎妈妈”。
关于江崎惠子的事情,柳生理纱说得很含糊,梨香知道的也不多,偶尔会隐约觉得奇怪。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看不出是什么发色眸色,即使是黑白半身照,也无法掩饰她是一个极漂亮动人的女人的事实,含笑的桃花眼,和梨香的有几许相像。
“十三年了呢……”柳生理纱凝视着照片里的女人,怅然叹息,一贯温柔的脸庞,此时是淡淡的哀痛。
梨香也是愣神,怔忡地看着墓碑,半晌,忽地开口:“江崎妈妈……”她斟酌了下,极低声地轻问,“是怎么离开的?”
“急性白血病。”好半天的沉寂,柳生理纱才迟缓地回,“当时的医学还不如现在先进,她没能等到匹配的骨髓,后来……”话语忽地哽住,“我在医院碰到她时,特别地吃惊,之前她还写信说人在中国。”
听着妈妈讲述十多年前的往事,梨香忽觉心脏紧缩,眼圈莫名地酸痛。她缓缓地蹲下-身,忍不住伸手抚摸起照片上青春靓丽的年轻女人。
柳生理纱似也失了神,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曾经的故事。江崎惠子是她从国小到高中的同学,两人的感情亲如姐妹,后来对方成为柳生奶奶的入门弟子,还帮助她牵了姻缘线。国中毕业前,江崎家出了重大变故,江崎惠子一蹶不振了许久,到最后离开日本,去了中国。
柳生理纱与对方一直没有断开联系,直到某一天忽然在东京医院看到了在那里求医的江崎惠子。
“那,”梨香闷闷地问,“今天是江崎妈妈的忌日吧。”
柳生理纱一怔,神色复杂莫名,半晌轻叹:“不是呢。今天其实是惠子的生日。”
“生日?”梨香不解,仰头看向母亲。
柳生理纱淡淡地笑,抚摸着女儿的头:“让你江崎妈妈一个人过生日,不是太孤独了吗?”
“嗯。”梨香无意识地点头,又问了句,“那,她的忌日呢?”一般人祭拜,多数会选择忌日。
柳生理纱没有回答。
梨香觉得有些古怪,正要再问,却听妈妈轻声问:“梨香的心里是在难过吗?”
“嗯。”女孩的注意力被引开,语气失落怅惘,“一想到她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遭到这般不公正的待遇,心里觉得很不平。”她在为江崎惠子难过,也为记忆里的那个自己悲伤。
“不要太悲伤了。”柳生理纱温柔地说道,“活着的人可不能让逝去的人牵挂担心了。你江崎妈妈在天上看到长大了的梨香,肯定会很高兴的,你要是伤心的话,她必然也跟着难受。”
梨香觉得母亲的话有些奇怪,心里陡然不安:“妈妈……”
“回家吧。”柳生理纱弯腰牵起女孩的手,话语里尽是慈爱,“墓园里风大,你一向畏寒,别受凉了。”
“嗯。”梨香下意识地应答,跟随着女人的脚步离开,暗自打量着母亲的神情,先前那种古怪的感觉消隐无踪了。
母女俩并肩走远。临出墓园,梨香不自觉地回头,望着林立的墓碑,怅然若失。
梨香坐在书房里,捧着一本小说,眼神放空,不知不觉地发了许久的呆。有种莫名的情绪,沉甸甸地负压在心脏上,酸涩、刺痛,让人好想狠狠地发泄一场。
自离开墓园,她就忍不住地回想着母亲说的故事,联想到江崎惠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医院的模样,忆起前世记忆里的年轻女孩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承受着痛苦的场景,满心里是一片冰寒绝望。长久以来,她对前世的感觉,虽被影响,但像是隔着一层厚实的玻璃,亲身感受并不完全深刻。
她始终想得分明,无论前世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她只是柳生梨香。她有了疼爱自己的家人,也不必像记忆里的那个女孩一样羡慕着名义上的姐姐,只因为对方有个全心爱护她的好哥哥。
可此刻,她好像猛然间回到了前世死去前的那一刻,那种绝望又不甘的心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柳生比吕士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有些许不对,妹妹捧着一本书靠着墙缩在榻榻米上,周身萦绕着沉郁得近乎死寂的气息,全然是一副脆弱可怜的姿态。心跳陡地慢了半拍,他快步走到女孩身旁坐下,这才发现对方在无声地哭泣,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打落在书页上,渐渐溶开了纸上的铅字。
少年有些心慌,更是心疼,将妹妹抱进怀里,一边轻柔地擦拭着她的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梨香,你怎么了?”
梨香忽地回过神,那些隐忍的痛楚,在兄长关爱的话语中,顿是被无限放大了,一瞬间,委屈与悲伤如潮水汹涌。她趴到少年的怀里,哑着嗓子,哽咽低语:“哥,我头好痛,我好难受。”
柳生比吕士一手揽着女孩的腰身,另一只手按上她的额头,轻轻地揉了起来:“很疼吗?要不,我们去医院……”虽然他知道,去医院恐怕也是徒劳,一家子医生对妹妹间隙性的头痛都是束手无策。
“不用的,哥哥。”梨香微微摇头,内心的冰冷似被兄长怀抱的温暖给点点溶解了,“一会儿就会好的。”她喃喃道。是的,一会儿就要好起来。前世太飘渺了,过往不可改变,她不该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去,让身边真切地关心着自己的人担心。
柳生比吕士没再言语,怜惜地将女孩拥在怀里,指尖忽轻忽重地按揉着她的额角,直等到对方渐渐停息了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俯首在妹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他低声问:“好些了吗?”
梨香闭着眼,倦怠地轻哼了声:“嗯……”
少年任由妹妹乖巧地趴在自己的胸前,手上舒缓地梳理着女孩卷曲的长发,满心柔软,不乏忧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轻声问着。
柳生比吕士很了解自己的妹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性格虽恬静温软,却绝不是个懦弱的人。从小到大,除了祖母过世的那段时日,他几乎没看见过妹妹流过一滴眼泪,即使是头疼得人都晕了,她依然能够隐忍着不发一声痛呼。
“今天妈妈带我去了墓园。”梨香缓缓地开了口。
柳生比吕士微怔,继而也想起了是什么日子:“妈妈没和我说。”前些年梨香不在日本时,母亲都没再带他去墓园,本来对江崎惠子就很陌生,自然难免疏忽了。
梨香没太在意地道:“大概是哥哥事情太多了,妈妈不想让你分心吧。”继而倾述起柳生理纱告知她的那些故事,她低落地说道,“虽然从没见过江崎妈妈,但一想到她遭受的那些事,心里莫名地很难受……”
少年安静地听她说话,不时安抚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哥……”女孩低唤,欲言又止。
柳生比吕士低头注视着她飘忽的神情,喉间溢出一声疑惑:“嗯?”
“生病真的很可怕。”梨香怔忪地说。
“梨香……”少年看着妹妹,心里忽是一阵不安。
“我回家后,”梨香径自地陈述着,“就在想象,江崎妈妈那时候是怎样的感受,死亡又是什么样的……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得了绝症,又会是如何?”
“梨香!”柳生比吕士呵斥,语气是少有的严厉。
“哥,”梨香趴在兄长的怀里,仰着头,用一双满是依赖、隐含悲伤的眼睛,凝视着他,眷恋不舍,“死亡代表消失,消失的总被会人遗忘。我不想消失,不想被人遗忘,尤其是被哥哥忘记。”
“你想多了,”被妹妹这样地依恋着,柳生比吕士不由得舒缓了语气,即使他很不喜欢她的胡思乱想,“你是柳生梨香,我的妹妹,健康、富足、快乐,会是你的一生。”
“可是健康……”
女孩的话没说完,被少年用手指压住了唇:“傻瓜,你又忘了我们家是做什么的吗?”他像是哄着不懂事的娃娃,笑语道,“梨香不是说过哥哥会成为最好的医生吗?就算你生病了,哥哥也能治好你的。”
“哥……”
柳生比吕士轻叹:“是哥哥不好,最近半年总是忙着自己的事情,没能多陪陪你。”
梨香连忙道:“不是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当真离不得别人。
“你就是在家里闷得太久了,小脑瓜整天想东想西的。”少年宠溺地轻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明天哥哥陪你去听演奏会,好吗?”
女孩一愣:“演奏会?”
“你昨天不是抱怨没买到东方音画演奏会的门票吗?”柳生比吕士轻声道,“我之前在网上订了两张票。”东方音画演奏会是中国民乐团举办的,主打钢琴与琵琶的合奏,女孩知道消息时已经太晚了,门票已经售光了。
“咦?”梨香意外又惊喜。
柳生比吕士失笑:“现在这些演奏会,都会预先一年半载的,在网上预售门票。”仁王笑他是老古董,其实他的妹妹有时候比他还古董,不用手机、不爱上网。
在少年故意的引导下,梨香已然摆脱了悲伤与绝望的心情,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成两弯月牙儿:“太好了。”情不自禁地抱着兄长的腰,“哥哥是个大好人。”
唇线轻扬,柳生比吕士乐于见到妹妹这副活泼生气的模样,嘴上回应:“那,梨香要怎么感谢哥哥?”
女孩撒娇:“哪有人直接问人索要感谢的啊!”转眸一笑,故作大方道,“哥哥想要什么样的谢礼,直说吧。”
“嗯……”柳生比吕士故作沉吟状,低眉看到妹妹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了,“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蜜汁松肉饭了。”
梨香笑开了:“那我今天晚上就做给哥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