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二十章:勿离 ...
-
他抱着一捧香水百合。百合,是妹妹最喜欢的花,因为她喜欢百合的寓意:百合百合,百年好合。想到妹妹,一颗心都不自觉地柔软了。他忽地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发现妹妹的身影。
眉头微凝,他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有些不解: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为什么来到这儿?不待他想通,就听到母亲的叫唤声,他回过神,抬头便见到父母等在不远处。
快步追上父母,他抱着花,问起母亲:“梨香呢?”
母亲愣了愣,用着奇怪的眼神看向他:“我们这不正要去看梨香吗!”
他恍悟,猛然想起妹妹生了重病,顿时忧心忡忡,却不想加重父母的思想负担,没再出声说话。他跟着父母走在山路上,周围的景色渐渐模糊,变得光怪陆离。
眼前凭空出现的墓碑,阴刻的姓名,刹那间击溃了他的神智。碑上,黑白照片里的少女笑得甜蜜,甜蜜得诡异。
香水百合散落了一地。他听到母亲悲伤地叹息:“这个傻孩子,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呢?”
他好像窒息了,吸入的每一口气息都像刀锋,尖锐地划过肺腑,痛彻心扉……
柳生比吕士从睡梦中惊醒,揪痛的心脏抽搐得让他难以呼吸。手臂撑着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地自梦境里解脱,他怔忡地坐在书桌前,对着面前一本有关血液病的论著发呆。
忽地想起梦里的那一幕,陡觉心跳失措了,于是明明下午有一堂很重要的专业课,柳生比吕士依然翘掉了课程,打车赶去了东京医院。
隔离病房外,一身白衣的青年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前,沉默地注视着坐在病床上的少女:最近病情稳了,她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病房里的人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只手胡乱地在枕头下摸索着。
柳生比吕士安静地看着他最爱的妹妹,眼中是点点的温柔,先前被噩梦搅起的负面情绪,在这一眼的注视中,尽得化解。
女孩从枕头下摸索出一样物件。
柳生比吕士有一秒的怔愣。那是一把水果刀,刀刃折射的森冷光芒,穿透隔离室的玻璃,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脏。
柳生梨香对着手中的水果刀发着呆。这把刀是中午吃饭时,趁着母亲不留意,她悄悄地扣下来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藏这把刀。她只是偶尔会想,既然注定要死亡,她何必要再一次地经受那样生不如死的折磨,又何必让她敬爱的父母、她深爱的哥哥亲眼目睹着她每日的痛苦而无能为力。
她开始经常回忆起前世。前世的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耗尽了生命,可她不甘于服从一直对她极不公正的命运,即使没有在意她的、她在意的人,她仍旧拼着一切想要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她也要坚持地活下去。因为那时她什么也没有,她唯一拥有的就是生命。
但现在,她所有的勇气,好像在前生燃烧殆尽。此世,她拥有了许多,有她在意的、在意她的人,可是她已经逐渐难以做到若无其事地坚持活着,因为她有太多的舍不得。越是在意,她越加懦弱,越是舍不得,便越加绝望。
前世今生,一个轮回,她好像终究摆脱不了一种宿命。
病房门被人打开。梨香下意识地抬头,见到快步走来的兄长,手上不由得一抖,水果刀悄然地掉落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柳生比吕士俯身捡起水果刀,静默地看了女孩一眼。
梨香不自觉地低下头,莫名地心虚,不敢与兄长对视,他此时的眼神比她昏迷醒来的那一次还要锋利冷冽。
柳生比吕士没有如女孩料想的那样生气,他只是将水果刀拿远,然后走到妹妹的床边,缓缓地蹲了下去,沉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少女,一言不发。
梨香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兄长主动开口,便自顾自地找了个话题:“哥哥今天应该有课吧?”
柳生比吕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女孩揪着被单的手指,柔缓地摩挲。
梨香怔了怔,她的手掌被人握起,五根修长结实的手指穿插过她的指缝里。
十指交握。
她呢喃了一声:“哥……”
“梨香。”柳生比吕士同时也轻唤起她的名字,紧握着掌心里的这只手,“可以答应哥哥一件事吗?”
兄长的神情太过庄严,他的眼神太过凝重,梨香不由得询问:“什么事情?”
柳生比吕士望着妹妹憔悴苍白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不要放弃。”他用着请求的语气,“好吗?”
“我没有……”梨香回答,却忽觉不确定了,怔然地失了言语。
握着女孩的手,轻贴上自己的脸颊,白褂青年闭上眼睛,淡淡地陈述:“梨香不是在北滨车站许过心愿吗,”他的语气极度平静,“你在留言条上写着,希望明年、后年、每一年都能和哥哥一起去海上看流冰,”睁开眼,他微笑道,“呐,哥哥现在答应梨香,往后无论你想去哪里,哥哥都会陪你一起去。”他终于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所以,不要放弃,好吗?”
梨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失语了。她不清楚哥哥怎么知道了自己在北滨车站留言条上写下的心愿,她只觉得哥哥描述的未来太过美好、太吸引人了。
“梨香一直想要有着大落地窗的房间,”柳生比吕士没有在意女孩的反应,他只是淡淡地笑,静静地说着话,“以后我们的家,都按照你的想法来布局,卧室和书房不仅要有落地窗,还会修壁炉。冬天的时候,梨香可以抱着小雪,坐在壁炉旁看书……”
女孩失神地听着青年的话语,眼泪便止不住,扑簌地落下了。
“别哭。”柳生比吕士起身坐到床边,怜惜地替妹妹擦拭着泪水,神色是极致的温柔,“是哥哥不好,又惹梨香难过了。”
“哥!”梨香再也无法克制情绪,扑进兄长的怀里,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号啕痛哭,“我好害怕,”如果可以,她不会想死,死亡代表消失,消失注定会被人遗忘,“好害怕……”
她真的,真的很害怕。
“害怕是人之常情啊,”柳生比吕士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孩,轻声哄道,“有哥哥在,你害怕了,就到哥哥怀里来,哥哥会一直保护梨香、照顾梨香的。只要梨香不放弃。”
“可是,”她焦虑地说,“可是没有适配骨髓,我就算坚持下去,又有什么用?”父母没说,兄长没提,但她已然猜到,他们兄妹的骨髓不相合,而她过敏性的体质,又不能进行AT-G治疗,如果没有适配骨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等死,日日陷在死亡的阴影里,比死亡本身更让她害怕。
柳生比吕士柔声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妹妹:“梨香这么可爱,天照大神不会舍得让你受苦的。”哄人的话,明明毫无依据,却被他淡然平和的语调说得让人信服,“就算日本骨髓库没有适配骨髓,我们还可以去其他国家寻找……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总会有好消息的。”他第四次地重复,“所以,不要放弃。”
梨香渐渐停止落泪,无意识地低喃:“哥……”
“就当为了哥哥,”柳生比吕士在她耳边温言软语,请求道,“好吗?”
“为了哥哥?”
“嗯,”青年低笑,“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帮哥哥分担一些事情吗?所以,为了哥哥,梨香一定要勇敢起来呀!”
压抑多日的情绪,在今天彻底得以释放。于是理智终于回归,梨香蓦然明白了,她在害怕,哥哥何尝又不是害怕至极……这一句句的劝诱,一声声的请求,不过是因为他在极度地害怕自己的死亡。
“嗯。”梨香有些赧然地抹了抹脸颊上残余的湿润,“对不起,哥哥,”她仰脸看向兄长,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是我太懦弱了。以后,我绝不会再让哥哥担心了。”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当日的决心呢?为了哥哥,柳生梨香要做个坚强勇敢的人啊!自她生病,哥哥连学业都难顾及得上,生活的重心全放在她的身上。面对这样深重的关爱,她怎么能轻易地辜负掉呢?
她没有信誓旦旦地做出种种保证,却打心底里,真真正正地振作起来了。生病不是第一次了,死亡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坚持下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亡,至于治疗过程的痛苦,她早已经历过一回了。
“不过哥哥也答应我一件事,”她的脸上扬起了住院后的第一个真实的微笑,“不能因为我生病的事情,耽误了你的课业。”
柳生比吕士眼神放柔,俯首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女孩的脸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