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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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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勒锦坐特快回来也要十个小时,下火车已经快要半夜了。年晓米和同事告别,一抬头就看见沈嘉文从出站口快步迎上来,男人习惯性地接过他的背包,头一句话是:“又弄这么多东西,你是逃荒么?”
可惜声音里的笑意出卖了一切,数落生生变成了打趣。
年晓米摸摸鼻子,小声道:“好东西很多么……再我好不容易去一次……”
男人没有回话,眉头突然微微一皱。年晓米见他面色不对:“怎么了?”
男人摆摆手,提着东西大步走开了。
一路上都很沉默,男人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忍耐什么。年晓米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不要紧么?”
直到回家进了门,光线亮起来,才看见对方额头上的冷汗。年晓米立刻惊慌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哪里难受么?我们去医院?”
沈嘉文把东西放下,微微弓着背,摆摆手:“没事,胃不太舒服。帮我倒点水吧。”
暖瓶里的水不怎么热,年晓米把水倒回水壶里,又微微加热了一下,才翻出药来一起递给沈嘉文:“这两天应酬很多么?还是你又不好好吃饭?”
男人喝了热水吃了药,似乎略微松了口气:“还好,昨天晚上喝得有点狠,瘪犊子逮着人使劲灌酒,妈的。”
年晓米眼神黯淡下去,那点满载而归的喜悦早已散去了:“明天我休假,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沈嘉文毫不在乎地摇摇头:“不要紧,小毛病而已。”言罢抬起头,眼睛微微发亮:“你买了什么回来?那么沉?”
“我说真的……小病要早治,拖成大病就麻烦了……你又不爱吃药……”
沈嘉文拉住他的手,捏了捏,做了个委屈的样子:“好好好,这次我按时吃药,要是吃几天不好再去看行不行?”
年晓米见他口气松动,心里略略踏实下来:“说好了的。对了宝宝呢?”
“睡了。”
两个大人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年晓米像个圣诞老人一样从包裹里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掏:“四盒鹿茸,五盒人参片。嗯,这个是猴头蘑,据说虽然不好吃但是很有营养,所以我买了好多;风干大马哈鱼,野生木耳;蓝莓干,酒芯糖,打糕,这些宝宝肯定喜欢;还有扎兰的小米和牛肉干,奶酪,砖茶……对!这儿呢!你要的松花火腿!”
沈嘉文揉揉他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年晓米往外微微一挣:“我还没洗澡呢……”
男人松开他,眼神灼热:“那就快去!”
热水让人舒服得直叹气。只是坐了十个小时的车,即使冲了澡,膝盖以下仍然是僵硬的。年晓米出了卫生间,又兑了一盆热水泡脚。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地响着,他仿佛能看见水流混着泡沫从沈嘉文结实温暖的胸膛前流过……然后很快他就会被抱紧,又暖和又安心……
年晓米嘿嘿地傻笑起来。
回家真好啊。
沈嘉文匆匆把自己洗干净回来,卧室里却一片悄无声息。
年晓米双脚还在水盆里,上半身却平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胸口里的欲望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酸涩的温柔。他蹲下来想帮他把双脚擦干,却在触及对方肌肤时有一瞬间的愣怔。
疤痕。踝骨,脚跟上面,拇指的指骨……深浅不一的瘢痕扎在肿胀发白的脚上。伤痕是沉默的,但这沉默已经足够了。
记忆力对方的脚不是这个样子的。
年晓米本质上是个很有些娇气的人。穿的也好用的也好,一向很看重舒适。所以他一年四季都是不同款式的运动鞋,绝少穿皮鞋。又很爱干净,天天洗澡洗脚,不然坚决不肯上床。
所以,这人身上最白最细腻的地方,除了大腿根和腰背,就是双脚了。
温润到像是不属于一个男人。偶尔狎昵时,捉住揉捏,像是一对落尽掌心的软瓷。年晓米那时候就会有些羞怯地往外爬,总是爬不出几步,就又被扑倒了。
据说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除了手,也是可以看脚的。直到这一刻,沈嘉文才明白这句话的来由。
他实在是什么都不必说了。
年晓米还在无知无觉地睡着,小腿和双脚依旧微微肿胀着。
沈嘉文把他擦干净,挪进被子里抱住了。
他的心窝微微刺痛着。大概人都是有些犯贱的,自己挨点累吃点苦,都不当回事,可是重要的人哪怕擦破了半块油皮,都要心疼上半天。
明知道对方吃这样的苦并不是全然因为自己,他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年晓米休息的日子通常是沈嘉文最舒服的日子。青年会尝试新菜谱,做好吃的东西给他和宝宝。吃完了有时一家人什么都不做,就歪成一团,像三只挤在一起的仓鼠。
不过那只是通常。
年晓米出差半个多月,家里的垃圾桶里堆满了速冻食品袋子和快餐盒。他又心疼又生气,忍了又忍,还是决定体谅男人的不易,直到在枕头下面发现了脏袜子,青年终于炸庙了:“沈嘉文!这是啥!”
男人正在沙发上和宝宝啃奶酪干,闻言抬头,轻咳一声:“啊,我忘了……”
“你的鼻子是坏掉了么!你吃啥呢……那个硬!你的胃又好受了?!”
沈嘉文把剩下的奶酪条塞进嘴里,爬起来给年晓米顺毛:“我来洗吧……”
年晓米天生不是个多有脾气的人,火气再大,也就那么一点点:“算了,胃痛不要碰凉水,你吃药了么?”
沈嘉文真诚地点头。
年晓米叹了口气:“今天好些了么?”
男人笑起来:“好多了。没事的,小毛病。”
早饭是加了牛肉干熬的小米粥配大油饼,年晓米又做了个木耳烧豆腐。野生黑木耳的质量是越往北方越好的,指甲盖大小的干木耳,能泡发出来拳头大的一朵,咬在嘴里肉嘟嘟的,有股菌类特有的鲜香。
沈嘉文把松花鸡腿切了,年晓米叹气道:“胃不好其实应该少吃这些熟食的……”
“偶尔一次么……这都多少年没吃过了……”
年晓米说不过他,有点无奈地看着他把成片的松花鸡腿夹进新烙的油饼里。
宝宝的饮食上,除了爱吃甜,其他的口味基本都随了沈嘉文。一大一小在算不上太丰盛的早餐桌上吃了个肚子溜园,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年晓米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吃了饭就窝到床上去,脑袋沾到枕头时想起来脏袜子的事,只得硬着头皮爬起来换枕套和枕巾。家里门锁轻轻一响,才出门的男人又回来了。
沈嘉文看着他顶着一脑袋鸟窝换枕套,无奈道:“你是有多洁癖啊……”
年晓米哈欠打得眼泪都流出来:“这才不是洁癖……下次别把脏袜子往枕头下塞了,多不卫生……”
男人把他的头发顺手揉得更乱一些,从钱夹里抽出了一张票:“忘了说,这儿有个酒会的入场券,市里餐饮协会办的。你晚上要是觉得想去可以去一下,好吃的有不少,刚好就不用做晚饭了。我也去,不过是作为嘉宾,大概要比较晚。你吃饱了可以先回来,不用等我。”
“宝宝呢?”
“没有带小孩子去的。我让小赵放学接他回家。这个是内部票,你进门签到签鲍师傅的名字。”
有好吃的一定会去吃大概是吃货的本能。年晓米白天给姨妈和妈妈送了特产,晚上就兴冲冲地跑过去。结果到了地方有点傻眼。这个酒会看上去很正式,往里走的人大都西装革履的,只有他自己穿着格子衬衫。管签到的小哥一直在低头发短信。年晓米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混进去了。
会场很大,他溜着边走,远远看见沈嘉文和赵恒志端着酒杯陪一个老头子说话。餐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服务生每过一段时间还会来撤换冷掉的热菜,可惜参会者似乎都不是来吃东西的。年晓米见没人注意他,取了个小碟子,躲到角落里慢慢吃起来。菜品很正式,从开胃菜到甜品一应俱全。虽然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他,但是还是不好意思吃得太凶。温了的洋葱汤也很好喝,他还吃到了红烩牛肉和奶酪大虾。甜品种类很多,他挑了一只堆满水果的维京果篮。酥皮有微微的咸味,水果是甜的,吃起来一点都不腻。消灭了手里的这一个,他再看向长桌的目光有点眼巴巴的。
会场里的服务员很尽责,没有因为他看上去格格不入而忽视他,一个长相娇小甜美的姑娘凑上来:“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么?”
年晓米吓了一跳,但对方始终微笑着,很真诚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弱弱地询问能否打包。
小姑娘点点头:“餐桌下有纸盒,您需要什么,我帮您取。”
年晓米就打包了两块甜品,想着带回去给宝宝吃。
少了几块点心的餐桌立刻被补满了。年晓米回头张望了一下,看沈嘉文端着酒杯,向一个被好几个人围着的男士走过去。那位客人神情很倨傲,只是淡淡地瞥了沈嘉文一眼,然后好像没留意到他一样,继续同其他人闲聊。
年晓米看着他的爱人端着酒杯静静等候在一旁,那点好吃的带来的喜悦忽然就没有了。
他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抱着袋子,他在大门口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台阶上。
社会就是这样,他懂的。但是亲眼看到了身边人遭受这些,还是有些难过。尽管只是如此细微的小事。
夏末的风卷起叶子,有一片正落在他膝头。那叶子还是碧绿洁净的。但它落下来,就表示,秋天又快要来了。
年晓米把那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没有任何声响。他把它放回手心里。从小哥哥们都会吹叶笛,只有他不会,不论多少次,永远没有声响。
这一直是他少年时代的遗憾。
人生确实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里大大小小的事更是。所以倘若有一件能顺心如意,都应该是充满幸福和喜悦的事。比如他的家人都很爱他,也比如,他遇见了沈嘉文和宝宝。
年晓米把袋子整理了一下,暗暗祈祷回家的时候盒子里的点心不要碎掉。
他对着商务会馆门口的大槐树发呆。身后一直很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揉了揉他的脑袋。
回头,见沈嘉文双手插兜,倚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夜风又起,男人在飘飞的叶子里眯了眯眼。
年晓米站起来,呆呆地看了他好一阵。
男人忽然大笑起来:“做什么,傻乎乎的,吃完东西又犯困么?”
年晓米脸忽然红起来:“没有,我们回去么?”
“嗯,回去。不过我没开车,我们走回去,还是打车?”
“走回去吧。”
坐久了腿就发麻,年晓米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沈嘉文眼疾手快地拽他,还是崴了一下。
男人脸色变了:“你活动一下,要不要紧,不行我们去医院……”
年晓米自己倒不是很在意:“没事。那年冬天崴滑了,总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沈嘉文仔细按了几个地方,见他确实没有大碍的样子,微微放下心来:“那我背你吧。”
“诶?会被人看到……”
“没事儿,酒会没散呢,我先跑出来的。这里不好打车,我们要走一段路。”说着不由分说地蹲下来:“快上来。”
见年晓米面色犹豫,佯怒道:“不上来就把你扔这里,我坐老赵的车回去。”
年晓米只得乖乖趴上去。
他不熟悉这里,就在沈嘉文背上,由着男人背着他慢慢走。中途他几次想下来,被沈嘉文在膝弯轻轻一掐,人就软了。男人熟悉他的身体,总爱这般拿捏他。
晚上降温,风有些冷。但沈嘉文背上却很暖。年晓米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恍惚地想起,好久以前,男人也背过自己一次。那时候的遗憾,此时似乎得到了一个弥补的机会。于是他的唇轻轻贴在男人颈后,落下了一个带着奶油和水果香味的吻。
身下的人身子一僵:“别撩拨人。”
知道男人看不见自己通红的脸,年晓米的胆子似乎大了起来:“我没有……就是觉得,嗯,你刚才……挺帅的。”
沈嘉文不以为然:“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因为我帅才看上我的,肤浅。”
“才不是。”然而后面的话不知怎么,让他突然特别害羞。好久,当沈嘉文以为自己不会听见答案时,年晓米细弱的声音在风里响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你……像我爸爸……”
这个答案太让人心塞了,沈嘉文一口气没上来,紧接着听见他后面的话:“……很温柔,很温暖……”
这两个形容词让沈嘉文有些惊奇,他笑起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年晓米把他楼的更紧些,有些忐忑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却总是忘记问的问题:“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沈嘉文低声笑了好久,最后敛了笑,平静地回答:“很温柔,很温暖。”
“诶?你又骗我……”
“不,我说真的。我现在背着你,就像小时候秋天从晒谷场背着一麻袋大米回家。”
被拿来和大米相提并论,年晓米有点郁闷:“一样都很沉?”
“不。晒好的谷子脱了壳还是热的,背在背上暖洋洋的,那是一整个冬天的粮食。你说,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年晓米好像明白了什么。
路上一直没有车,沈嘉文也并不嫌弃他沉,一路不撒手地背着。这场景让年晓米想起了那些年轻的小情侣。
凉凉的夜风和黑暗的街道似乎都变得旖旎起来。。
和沈嘉文在一起这样久,细想想似乎很少如此这般谈情说爱。男人是个不爱把感情挂在嘴上的人,年晓米自己大多数时候又是被动的。偶然有这样的机会,能从爱人口中听到平日听不见的话,突然就显得特别珍贵。
于是他埋在心底好多年的话,像是被打开了盖子。
“我那时候……觉得你真好。又温柔,又亲切,还很有男人味……可是心里又很难过,因为不能和你说……后来,以为你要结婚了,脑袋一热就……嗯,那时候真是,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特别孤独。讨厌自己,想回炉重造……”
沈嘉文脚步顿了一下:“是我不好……”
“不是啊。你一直很好。是我爱钻牛角尖……我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怕骷髅,觉得骷髅和死是划等号的。我妈那里特别多医学书,我就把每一页带骷髅的都给裁下来烧掉了。嗯,我妈有一柜子的书,我弄了好久也弄不完。她没两天就发现了,问我,我又说不清楚,只会哭。唉我怎么说起这个……换个话题……”
“然后呢?”
“嗯?”
“你妈妈什么反应?”
“反应……她没骂我,只是跟我说,其实我不是怕那个骷髅的图案,我是在害怕死亡。她说那没什么,只是生命正常的循环过程,我还小,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学着接受它。她那时候还说,其实我一直害怕下去也没什么,总有一天,我能遇见一个人,那个人会让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甚至会是值得期待的事。”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一记就记了好多年。只是一直不太明白。直到那时候和你分开,才突然懂了。可是依然很难过。我好不容易有希望可以摆脱恐惧,可是,这希望一下子又不存在了……唉,有点绕,我们换个话题吧……”
“年晓米。”
“嗯?”
“你知道你讲情话很厉害么?”
“啥?只是聊天而已啊……”年晓米疑惑道。
沈嘉文把他放下来,双手握住他的肩,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现在你不用再害怕了。”
大概吃饱了以后除了犯困,智商也会下降,年晓米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都是一堆什么东西以及这堆东西被沈嘉文领悟成了什么。
然而好像,确实也没错?
于是他的脸又一次后知后觉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