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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6 ...

  •   地上的落叶变厚的时候,秋天就来了。沈嘉文投资的新公司那边开始有了回报。晚上两个人各拿着一份财务分析,勾勾圈圈。末了男人把资料笑着一丢:“整两个菜喝一顿?”
      年晓米点头。起身进了厨房,把拌凉菜剩下的干豆腐随意裹点洋葱丝金针菇香菜之类的,放在平底锅上烤,考完刷点蒜蓉辣酱和孜然,香喷喷的一盘。冰箱里剩下的一点腌鸡腿肉也被他顺手烤了,再揪点生菜叶子甘蓝叶子拌个沙拉,就是一顿很丰盛的宵夜。沈嘉文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他,不说话,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走到哪儿粘到哪儿。年晓米也不恼,心里有种平静的甜蜜。
      两个人就着小菜在阳台喝啤酒。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不高兴地嘟着嘴,糯糯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们吃好吃的都不带我……”
      年晓米摸摸他:“小孩子晚上吃太多宵夜对胃肠不好。”
      小东西眼睛咕噜噜转着:“那为什么大人可以吃呢?”
      “因为大人体质强壮一些呀!”
      宝宝扁扁嘴,爬到年晓米膝盖上,开始讨价还价:“那我可以少吃点么,就吃一个!”
      年晓米失笑道:“是辣的,你不是讨厌吃辣的么?”
      宝宝挺起小小的胸膛,豪迈地回答:“凡事总有第一次嘛!”
      沈嘉文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年晓米摸摸宝宝头顶的小卷毛,心里一片柔软。
      宝宝果然被辣到了,脸色通红地咳个不停,年晓米慌忙放下手里的酒杯,跑到客厅的茶几上倒了杯凉开水给他,这才慢慢止住了。
      沈嘉文掐了掐宝宝圆了不少的小脸:“怎么老是不听话,非得撞南墙知道才知道疼,何苦来哉。”
      宝宝喘过来气,缩进年晓米怀里,躲开亲爹的魔爪,理直气壮的模样:“别人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我要自己判断!”
      沈嘉文把他拖进怀里又是好一通揉搓,直到年晓米看不下去把小东西拖出来才作罢。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大晚上楼下和不远处的公园都黑漆漆的一片,屋子里就显得越发温暖和安全。
      年晓米喝了酒就有点犯困,糊里糊涂地换了衣服后就瘫倒在床上,懒懒地不愿意动弹。等沈嘉文安顿了宝宝,收拾好东西回来,看见的就是一只衣衫不整的瞌睡虫。棉质睡衣的下摆被撩起来,平日里白皙的的皮肤微微泛着粉色。沈嘉文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盖起来,手摸到他的肚子,柔软而温暖。肌肤被抚触的感觉让年晓米习惯性地靠过来,无意识地伸手抱住沈嘉文的背,嘴里含混地嘟囔着:“嗯……今天星期五还是星期六?”
      沈嘉文毫无愧疚地睁眼说瞎话:“星期六,明天可以休息,我们上周都没做。”
      年晓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凑过来像小动物似地胡乱地亲他:“嗯……好……补上……都给你……”
      沈嘉文扑到床头柜翻抽屉的时候,年晓米双手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男人把年晓米从自己腰上卸下来,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把东西丢在一边。天凉之后,他的欲望变得很容易平息,如果换做是夏天,大概年晓米只能被强迫做整晚的春梦了。
      和年晓米在一起快要一年了,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对外说是表兄弟,周围也没人怀疑过什么。宝宝身体好了不少,他自己事业上慢慢有了起色,日子平静而充满希望。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满足。内心长久以来空虚的那一部分被满满地填上了,溢出来的东西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温暖里。以前的时候,回家和工作一样,都只是生活里的程序,而现在,家变成了如此让人满足的地方。
      分担疲惫,分享喜悦,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在。
      这是谁也不曾真正给过他的安全。
      来自温暖和爱情。
      都是因为有这个人。
      很久以前他读过一本书,那里面写:“生命确是黑暗,除非盼望,而一切盼望都是盲目,除非有知识,而一切的知识都是枉然,除非有工作,而一切工作尽都空虚,除非有爱。”当时他比现在年轻,觉得那是文人的酸腐。他的过往告诉他,爱是骗子的骗术,小偷的手,□□的童贞,是蹩脚的小说家拿来骗人眼泪的矫揉造作。
      现在他知道那话并不是错的。
      生活看似还是老样子,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要是谁把他怀里这个人带走,他大概会跟人拼命。
      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
      出柜。
      他觉得这个词有点奇怪,但慢慢也习惯这么用了。
      真的自己经历了,才发觉不走寻常路的不易。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慢慢也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会选择一味地隐瞒。无非是不想毁掉眼前的生活。
      可是以后呢?能瞒一辈子的,有多少呢?就算瞒了一辈子,这一生又会过得多辛苦?
      他把年晓米往怀里搂紧了些。
      关于坦诚这件事,根本没有所谓合适的办法。

      周末沈嘉文抽了个晚上回父亲那边去,谈淇淇的事儿。
      宝宝虽然不满六周岁,沈嘉文还是想让他早点上小学。然而上哪个学校却成了个问题。
      划区内的小学校对口初中不好;对口初中好一点的,花点钱就能进的学校,离家又太远。他和年晓米两个人综合比较来比较去,就只有一所学校可以去。问题是这个坑爹的小学校是市里的名校,每年把孩子往里送的人简直挤破头,年年交赞助费都得出点事,不是把收费处的大门挤坏了就是家长为了一个报名单打起来。钱倒是小事,问题是光有钱,没有够硬的关系,也进不去。办进去不是一般的麻烦,可是思来想去,沈嘉文还是不舍得把儿子随便找个小学就那么一扔。
      这个时间按说早就开学了,宝宝的事还没办下来。打电话给帮忙办事的熟人,那边一叠声地道歉,说今年抓得太严,不好办。
      沈嘉文心烦得很,面上却客客气气的,含蓄而诚恳地表达了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孩子上学就成的意愿。对方赶紧说不是钱的事儿,只是,真的不好办,要是实在不行,我把礼金退给你。
      沈嘉文跟父亲把情况都说了,意思就是爸你干教育这么多年,认识的人也不少,我那刘叔不是教育局的么,能不能想想办法。
      沈父皱着眉头看他:“小学就是个培养习惯的地方,找个好老师比找个好学校强。你以为名校一定就好?就这全是花钱走门路进去的学校,你指望风气能好到哪儿去?上对口校就得了,初中再找个好点的学校,都来得及。”
      这话在沈嘉文看来,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细想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说问题是我怎么知道哪个老师好?万一分到个差劲的老师宝宝遭罪怎么办?那好学校不管怎么说,招聘老师的时候会严格一点吧。
      扯皮来扯皮去,到最后沈父也没答应把刘叔的电话给他。
      沈嘉文叹了口气,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失望。
      他望着父亲眼角和额头的沟壑,心说爸你这些年都是在图什么呢。
      原本打算等宝宝的事儿定下来就跟父亲摊牌,如今看来,只怕还是要先拖着。
      他起身拿外套:“那就这样吧,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沈父说诶你等等,你那个对象谈的怎么样了,带过来给我见见吧。
      沈嘉文顿了一下,把外套挂回去,沉默起来。
      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道:“爸……”
      知子莫若父,就算父子两个三十年来从来谈不上亲密。沈父的面色一下子变了:“你找的人就这么上不了台面?”
      “并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带回来?”沈父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每次提起来你就一直搪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沈嘉文抬起头:“他是很好的人,只是……身份上可能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你找了个有夫之妇?”
      沈嘉文似乎有一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垂着头,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金扳指,良久忽然抬起头,微微一笑:“不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沈父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脸上的表情一直空白着。
      沈嘉文看着他:“就是这样。我已经有了淇淇,也不打算再结婚了,没意思。就这么过着吧。”
      沈父的神情一直茫然着。
      沈嘉文心里有些不忍:“爸……你……不管怎么说,你要是接受不了,就当我离了婚一直没再找吧。”
      那天直到沈嘉文离开,沈父都没有说话。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沈嘉文出门时,家门口的门灯没有像往常那样亮起来。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力,但他还是把脚步放得很慢。只是这段路终究太短。枯叶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时,他停下脚步,在楼下站了很久。寒露一过,夜晚的天气越来越冷。出门之前年晓米非要他戴一条羊绒围巾,现下那玩意儿柔软而妥帖地围在他颈间,在黑暗和冷风里奇异地变成了一个热源。他把围巾围紧了一些,最后看了一眼父亲房间里的灯光,转身上车。
      他没跟年晓米说这件事,事实上,他不是什么都会跟年晓米讲。比如那些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逢场作戏;比如那些这个圈那个党里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黑暗;也比如他少年时代那些不堪的往事。这是他珍惜一个人的方式。
      他以为他可以这样掌控生活,不动声色地把那些可能发生的麻烦事都解决掉,避免让年晓米和宝宝直面那些不愉快的东西。但是人不可能完全让一切按照自己预定的轨道来发生,就像你不能阻止夏天随时瓢泼而降的大雨或者冬天那些不期而至的大雪一样。
      所以直到年晓米打开门,看见沈父的那一刻,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
      他竭力镇静地解释自己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出租房,临时在这边借住。
      很少说谎的人糊弄人时总是各种意义上的漏洞百出,哪怕他编得故事看起来十分合情合理。年晓米忍不住开始结巴,脸上都是冷汗。
      沈父在沙发另一侧冷冷地望着他,年晓米觉得那表情很眼熟,好久以后才想起来,那正是沈嘉文发怒时的样子。
      他说不下去了,慢慢低下头。感觉自己从脚尖到头发都在发抖。
      沈父没有责骂他,他直接对年晓米说:“我希望你们能分开。”
      年晓米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尽快。”
      年晓米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直很混账。所以我不责怪你。但我希望你能离开。”
      年晓米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对不起。但是,他……不混账,他很好。”
      沈父咬牙道:“我们先不谈他,我们说你。我希望你能离开。”
      年晓米没办法顶撞沈父,他张张嘴,还没说出来什么,却发现自己眼前有点开始模糊了。
      “我为我儿子做过的事向你道歉,如果你希望得到补偿的话,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
      年晓米安静地坐在那里。他茫然地想,为什么要道歉。他想说不,想说没什么好补偿的,想说我只是因为喜欢他,他也是喜欢我的。但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鼻子越来越酸。
      我喜欢他,我爱他。所以我想要和他在一起,不想分开。为什么不行。
      “我就要你一句话。”
      “不。”
      沈父面色变了:“我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你必须走,放在十年前你们这叫犯罪!”
      年晓米摇头,喃喃道:“不是。”
      沈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家里人知道么?我想见见你父母。我记得沈嘉文说过你妈妈是附院儿科的主任,我现在就去找她,把事情谈清楚。”
      年晓米惊慌起来:“您不能……不能这样做……”
      “你看,你也害怕,怕闹大,怕让别人知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知道这个事儿是不对的。既然知道错了,现在改还来得及。总之,我话放在这里,你必须离开,尽快。算了,别尽快了,就现在吧。马上。不然我现在立刻到附院去,一定要和你母亲好好谈谈这件事……”
      门锁响了。
      沈嘉文和沈父四目相对,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讶。
      但沈嘉文一惊之下就平静了:“爸,你来了。”
      宝宝从沈嘉文身后探出头来,敏锐地意识到了危险,怯生生地叫了声爷爷。
      沈父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沈嘉文放下东西,笑了一下:“今天书法班的老师有事,提前下课了。刚好您过来了。让小米去做几个菜,晚饭在我这儿吃吧。他手艺很好,您以前吃的蒸糕和茶酥饼都是他做的。”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是。但是我已经跟您把该说的都说了。”
      “你不想再结婚,可以。但是这个……这个……他必须走!你们两个大男人,难道连廉耻都没有么!我早就说你有点钱不知道怎么嘚瑟了,现在连兔子都开始玩儿了……我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淇淇!你们两个干这种事儿,让孩子以后怎么办!”
      沈嘉文面色冷下来:“爸,您说话注意点儿。就算他是个男的,那也跟兔子没关系。再说我干什么事儿了就没廉耻了?我不偷不抢,清清白白地做生意,赚了点钱又碍着您什么事儿了?哦,您说您为了淇淇好,那您赶紧把刘叔的电话给我啊,你让我把宝宝送到那个四处漏风的破学校,就叫为他好了?!”
      “我不管!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他必须走!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看着你干这事儿!”
      “我也跟您说明白了,我不觉得我有错。”
      “你要让你儿子一辈人给人戳脊梁骨么?!”
      “他自己以后要是没本事,给人戳脊梁骨也是应该的。”
      “你说什么?!你这小畜生!”
      沈嘉文回头看了眼宝宝:“去屋里呆着。”
      宝宝一步三回头地进屋了。
      沈嘉文和父亲面对面站着,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了:“您要受不了,就跟以前一样,打我一顿吧。”
      沈父眼睛通红地看着他,额角迸出一条青筋。
      年晓米走过去,默默跟着跪在一边。
      沈父躲开他,面向自己的儿子:“你改不改?”
      “我没错。”
      沈父推开年晓米,随手抓起沙发边上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下去。
      年晓米下意识地想要去拉沈父,却看见了沈嘉文的眼神,男人对年晓米摇头,示意他别过来。
      于是年晓米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觉得那玩意儿每一下都抽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沈父不知道一共抽了多少下,最后听见一声脆响,落在沈嘉文肩上的那一半飞出去,噗噜噜滚出老远。
      沈父把剩下的一半狠狠丢在地上:“你妈为了生你,把命都丢了,你就这么报答她?!”
      沈嘉文摸了摸脖子上红肿的一条,神情冷漠起来:“别拿我妈说事儿,我就没妈。你有本事说我奶奶,她才是把我养大了的。”
      沈父暴怒起来:“畜生!畜生!她把命都丢了就换来你这么个玩意儿!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沈嘉文倔强地死死盯着他:“你看,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根本不关心我是不是过得好,你就是恨我,从我一生下来就恨我。你那么想我妈,怎么不干脆去底下陪她。”
      这话一出口,父子两个都是一阵恍惚,十几年前的场景和此刻一瞬间重合。
      沈父怒吼一声,抓起茶几上的壶碗劈头盖脸地向沈嘉文砸过去。
      男人躲也不躲,额角被紫砂壶砸中,一溜儿鲜血飞快地顺着脸颊淌下来。
      年晓米扑上去:“别打了!您冷静点!别打了!……”
      沈父一手把他挥了个踉跄,抄起茶盘狠狠砸下去。
      年晓米的意识空白了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天旋地转。
      最后他看见沈嘉文模糊的脸,一滴温热的血落在自己的唇角。
      “你流血了……”他说。他想帮男人擦一下,还没来得及抬手,就被汹涌而来的黑暗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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