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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年晓米有星期一综合征,重点表现为头脑发昏,浑身无力,情绪低落,食欲减退。年妈妈好不容易把儿子从被筒里挖出来,一回身的功夫,年晓米又啪叽倒了回去
      不过最后他还是顶着两只蚊香眼迷迷糊糊地挤上了公交,因为妈妈跟他说,有点想吃知味居的虾饺了。所以他要早早去,争取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完,这样才能抽空在上班时溜出去买东西。
      年晓米讨厌月末,月末是财务部的灾难。当月末撞上星期一,这只能是一个杯具。他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成堆的凭证和票据里,期间还被纸片在手指上划破0.8厘米长小口一个,流血一滴,年晓米举着手指四处翻找创可贴,内心数头羊驼咩咩乱叫。
      好容易挨到吃午饭,他领了盒饭回来,炒白菜,炒大头菜,还有一个似乎是樱桃肉?年小米咬了一口,吃到一嘴甜糊糊的淀粉。资本家残酷剥削劳动人民啊,公司效益那么好还吝啬这点午饭钱!年晓米愤怒了一小下,舔了舔嘴角,偷偷摸摸把手伸向背包。
      年妈妈怕他加班挨饿,特意做了点小食给他垫肚子。大号分隔的保鲜盒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蟹子青瓜卷和酱香孜然鸡翅中。
      年晓米又幸福了,这才是生活啊!幸福了三秒钟,一个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小年啊,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年晓米默默咽下嘴里的青瓜卷:“呵呵。”
      “呵呵。”同事李洪涛朝着饭盒伸出罪恶的手,年晓米跳起来,把保鲜盒举高高,绞尽脑浆做出最后的挣扎:“你手脏。”
      对面的张惠依一拍桌子:“年晓米!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至于这么小气么!”
      “我没有。”年晓米泄气了。对于泼辣爽利的女孩子,他向来招架不住。
      盒子里的东西很快被一众同事瓜分得七七八八,连四十多岁的部长都矜持地过来拈走一块鸡翅,美其名曰,我也来尝尝小年妈妈的手艺。唔,不错不错,你妈是厨师?
      不,我妈是医生。年晓米望望最后一层一共九个小小的青瓜卷和两块小鸡翅,内心宽面条泪。
      三点四十分,年晓米心中叮当一声轻响。
      “涛哥,”他悄悄走到李洪涛身边。“我出去一趟。”
      李洪涛咽了一口唾沫,往玻璃门里望了一眼,部长那亮闪闪的脑瓜顶正在文件堆上闪动。没法子,吃人家的嘴短:“那你快去快回啊。”
      “知道。”年晓米飞速背包闪人。
      知味居的外卖窗口依然在排长队,年晓米往队尾一站,老老实实地等。见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内心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马上就要轮到他时,眼前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男一女,不由分说挤到窗口前:“二十份虾饺!”
      年晓米拍了拍男人的肩:“先生请排队好么。”
      满脸横肉的男人回头扫了他一眼,对窗口的小服务员催促道:“你快点!我着急!”
      新换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地点头。后面的人群一下子炸了锅:“排队排队!”“就是,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不知道要排队啊!这后面也都等着呢!”“小伙子你不能让他们抢先!”
      年晓米也有点生气了,但他还是温和地说:“先生,你看大家都等了很久,你也去后面排一下吧,很快的。”
      “等到我们早卖完了。”衣饰华贵的中年妇女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年晓米气结:“可是大家都在排队,您不能不讲道理啊!”
      这时窗口的小服务员弱弱地冒出一句:“对不起先生,虾饺只剩下十九份了。”
      这一男一女立时就不乐意了,嘴里有点不干不净。大意是知味居这么不会做生意早晚要黄。
      后面的一大群人一听虾饺要没了更是群情激愤,年晓米淡定地走过去:“请给我一份虾饺。”
      一份虾饺从窗口递出来。
      年晓米伸手去接,被男人一把抢过去:“我说我不要了么!”
      年晓米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他对小姑娘说:“是我先来的,你们卖东西,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男人一听这话,立马耍起横来,骂骂咧咧地伸手重重地在他肩上推了几下,年晓米本来单薄,哪里架得住壮汉这毫不留情的几下,脚下趔趄了好几步。但他还是站住了,犯了倔,绕过男人上前:“一份虾饺。”
      身后有一瞬间的劲风。年晓米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一个身形修长高挑的年轻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攥着刚刚那个男人的手腕。
      闹事者挣了几挣,没挣开,额头上开始见了汗。
      沈嘉文神色冷漠,下巴往队尾一挑:“去排队。”
      粗横的顾客终于甩开他的手:“你谁啊,轮得到你管闲事么?!”
      沈嘉文依旧面无表情,对着窗口的小服务员:“谁先来的都分不清楚。”
      小服务员打了个哆嗦,看上去要哭了。
      男人还想耍横,大厅门口过来一队保安,为首的保安队长上前:“沈总。”
      沈嘉文点点头:“你们处理吧。”然后无视那对男女愤怒的挣扎和辱骂,客气地对年晓米道:“抱歉,让您不快了。”
      “没有没有。”年晓米从沈嘉文出现就一直呆呆的,到这会儿也没回过神来。
      窗口怯生生递出一份虾饺,沈嘉文接过,双手递到年晓米跟前:“敝店以后也请您多多惠顾。”
      “好,好的。”年晓米还是晕晕的。
      然后沈嘉文就走了。闪闪发亮的大门开了又合,男人俊秀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年晓米回去又一次对着报表时心情很好,知味居的老板对客人态度真好啊,一点架子都没有。啊,人也挺帅的。他望了一眼背包,呆滞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忘了付钱。
      下了晚班都快九点了,远处的知味居灯火辉煌。年晓米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去把钱补上。
      没想到刚进了大厅的门,就有漂亮的迎宾小姐走上来:“先生请问您订了餐位么?”
      “没啊……”
      “真的非常抱歉,全部餐位都已订出。您需要留下联系方式么?大下个周一有餐位的话我们会及时通知您……”
      “那个,我只是来还钱的。”年晓米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迎宾小姐静了一秒,继续微笑:“那么请问您找哪位?”
      “哦,你们老板。”
      “您说沈总么?沈总不在。请您留下联系方式好么……”
      年晓米落荒而逃。
      年晓米其人,从来只能吃亏,占不得便宜,占了便宜心里要不安。尽管在知味居买了两年虾饺一直盼望服务员数错了多给他一个,但是要他不付钱,就像让他去偷东西一样,内心会有负罪感。
      于是年晓米第二天又执着地出现在长长的队伍里。
      窗口的小服务员又换了一个。年晓米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对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年晓米只能尴尬地轻咳一声,丢下二十块钱就跑。
      他当然不知道,沈嘉文那时正在生气。
      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坐在车里皱着眉观望排着长队的外卖窗口。三天换了三个服务员,没有一个让人满意。今天这个更过分,竟然偷着往自己兜里塞钱。
      沈嘉文没想到那个年轻人会回来付钱,心里自然有些赞赏。结果他的服务员却如此不争气。虽然没有外人知道,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抹了灰。
      “你是怎么搞招聘的。”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胖胖的杨经理抹了一把脑门上的亮晶晶的细汗,一叠声地保证道:“回去就开会,进行员工再教育……”
      “这个人就算了。”
      “是是,马上结工资让她走人……”小偷小摸可不像别的,坚决不能留。
      处理完乱七八糟的事已经六点半了,沈嘉文一路开飞车赶到幼儿园。
      沈念淇面无表情地坐在空荡荡的游戏室最角落的位置上,老师正窝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打瞌睡。
      沈嘉文叹了口气:“淇淇。”
      小小的娃娃慢慢走到老师旁边:“爸爸来了。”
      老师没有醒。沈念淇看也不看自己亲爹一眼,径自迈着小腿走出去。沈嘉文看看老师,再看看头也不回的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一路上小家伙都神色漠然,沈嘉文没话找话:“今天吃了什么?”“和小朋友们玩得开心吗?”“有没有学到新东西啊?”
      小娃娃有时几不可闻地嗯一下,有时则根本不说话。沈嘉文慢慢就有点生气:“爸爸在跟你讲话。你这样很没礼貌。”
      “……”沈念淇转过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过去了。
      沈嘉文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记得儿子刚出生的那会儿挺爱笑的,见到有人来就咯儿咯儿地乐。那时候知味居还在起步,他整日里都累得半死。但只要一回家,看见儿子在小床上拍着手笑,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家里的事他是不大理会的,妻子黄丽丽的父母偶尔会来帮忙带着孩子。沈嘉文就一直心安理得地在外面忙。他承认他点沙文主义,但这基本是北方男人共有的观念。男人就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至于这根柱子下头的屋子里是什么样的,那是该要女人去操心的事。
      沈念淇很像沈嘉文小的时候,特别淘,一个看不住就要生出许多是非来。婴儿不懂事,尤其难办。他会去摸插孔,会去玩小刀,会剪掉黄丽丽昂贵的皮草上的毛领……
      那一位本来也是家里的娇娇女,初为人母,被折腾得一肚子怨气。跟沈嘉文抱怨,沈嘉文也不在意,小孩子么,看紧点就好了。黄丽丽冷冷道,我还要工作呢。沈嘉文心里不高兴,面上还要好言好语地哄,这不是还有我么,我养你们娘俩还是足够的。
      黄丽丽不吭声,转头就雇了个保姆,奶水也不喂了。她心平气和地跟沈嘉文讲,自己身体产后一直不好,总是吃药,怕喂坏了孩子。沈嘉文无话可说。
      直到有一天,沈嘉文发现了儿子身上的青紫。
      保姆和黄丽丽都说不知道。沈嘉文发够了脾气,辞了保姆,冷静地跟黄丽丽说,孩子还是要妈妈带,外人靠不住。
      他的前妻当时正在往唇上涂唇彩。水润丰满的两瓣红唇,两人最初交往的日子里曾令沈嘉文颇为迷恋,在那一刻却吐出让他极为心冷的话:早知道小孩这么难养,当初就不该生他。言罢将昂贵的进口唇彩随意往梳妆台上一扔,转身出门,丢下沈嘉文和骤然嚎啕大哭的儿子,连头都没回一下。
      沈嘉文觉得日子这样下去绝不是个办法。但他还不打算离婚。他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现在他得到了,没那么容易就舍得丢掉。
      其实当初他忙着四处抓钱准备创业根本没有考虑到结婚,是他父亲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催促。他想自己忤逆了父亲二十几年,就顺着一回吧。而且不得不说,奶奶过世之后,家这个字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黄丽丽是从大学时开始倒追沈嘉文的。漂亮,体贴,温柔,家世很好,有点小精明。可能是从小缺乏母爱的关系,当沈嘉文把婚姻提上日程后,很快就一头陷进了老早便为他准备好的温柔乡。是的,似乎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结婚前好友李秋生劝他,再看看吧,好歹也得多相处几年再考虑啊,才一年,能看出啥来?
      沈嘉文却不想再考虑了。他总要结婚,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黄丽丽各方面的条件他都很满意,而且他也难得真的很在意她。
      协议离婚的这些日子,沈嘉文虽然生气,还是冷静地思索了这段失败的婚姻。对方一开始就是图他有房,有好工作,又有一副好相貌,能提供稳定和相对富裕的生活。无可厚非的事,女人挑男人嫁,无非也就是这么几样吧。他自己本质上是个理智而谨慎的人,走一步看三步的那种,对事业上的很多事并不会和对方讲。至于不久后他下海,做大了知味居,又是另外一码事了。知味居红火归红火,却一直是合伙制,一旦真的出事,一夜之间成为乞丐也不是天方夜谭。
      这段婚姻或许最初的确有感情做粘合,但是一开始基础就没有那么牢固,说是构筑在爱情上的婚姻,但是那爱有几分,两个人想必都心知肚明。走不长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沈嘉文扪心自问,甚至都谈不上有伤心,只是面子上他实在是有些难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宝贝儿子的事,才是让他气恼的根本原因。
      沈嘉文一直很忙,等到要离婚时才发现,儿子跟自己不怎么亲。这个他倒不担心,孩子还小,慢慢懂事就好了。可是后来他发现,儿子跟谁都不怎么亲。他看父亲的眼神一直淡淡的,而他看母亲的眼神,沈嘉文说不出,有些心惊的感觉。有时候他会怀疑淇淇身上那些伤是黄丽丽下的手,这个念头让他身上发冷。
      淇淇还在默默看窗外,沈嘉文伸出大手,摩挲儿子柔软的头发:“淇淇,今晚想吃什么?爸爸做。”
      小家伙一直不吭声,沈嘉文有点泄气,他可以在生意场上和一群老狐狸小狐狸们游刃有余地斗法,却始终奈何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叹了一口气,依然轻轻在小家伙头顶抚摸着:“红焖刀鱼好不好?还是溜肉段?白菜干豆腐?”
      信号灯变了,沈嘉文收回手,听见淇淇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肉段。”
      沈嘉文回头看他,小娃娃有些慌张地把眼神躲开了,似乎恨不得把整个小小的身子都藏到阴影里去。
      沈嘉文轻轻掐了掐儿子的脸,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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