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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话 颜惜生辰 ...

  •   一晃便在这药泉庄呆了好些时日了,云翎谨遵神医嘱咐,每日两次药泉丝毫不敢怠慢,十天二十次下来,好像真有些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想来就算没什么解咒效果,强身健体的功能却是少不了。

      明日便可回去了,云翎收拾了会东西,抬头看看窗外的夜。

      夜色静谧,微风送香。

      转念想起几日都没见到颜惜。自从下毒事件后,两人没再碰面,各过各的,似乎是怕见面尴尬。

      想着即将动身回家,还是见面交代下比较稳妥,那曲箜篌自杀未果,被救了回来,眼下还在园子里养伤,万一回途她还跟着他们一起,那自己便不与颜惜一道回了。

      这般想着,云翎便去了颜惜的房间,没看到颜惜,便问小书童,“你家主子么?”

      “少主啊……”颜葵脸上浮起古怪:“今日是他生辰,他像往年一样,不知道一个人去哪里了,大概是在长廊那吧,方才有家丁这么跟我说。”

      颜家书童脸上那抹怪色让云翎纳闷,但她也没多问,径直向长廊走去。

      长廊幽深曲折,遍栽紫藤。蜿蜒的枝干自走廊底下蔓延而上,伸出绿色的枝桠将长廊裹了个遍,只留狭隘的叶缝将那皓皓月光过滤一遍,于地上漏下来星星点点的光影。绿叶下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色花朵串串垂落而下,重重叠叠开了个轰轰烈烈。

      云翎不禁为这花色的美顿住了脚,又沿着花往下看。

      长廊深处一个背影端坐在花藤之下,与他周身挤挤攘攘的花朵相比,颇为孤零寂寥。

      那身影不看来人便知是谁,当下也不出声,只是端起长廊栏杆上的酒壶,又往那夜光杯中徐徐添满。

      酒液荡漾,映着那贵公子的脸莫名寂寥如斯。他扭头看了云翎一眼,晃晃杯盏里潋滟的酒,“这是西域的名种赤霞珠,要不要尝尝?”说着拿出一个空杯,满了一杯递给她。

      云翎喝了一口,评价道:“有点酸……咦,你一向喝白酒,怎么突然改喝葡萄酒?”砸吧砸吧嘴,又问:“你单独喝酒时居然会备两个杯子,好生奇怪。”

      颜惜笑了笑,带着极淡的悲凉,“诸酒之中,我母亲生前只爱葡萄酒,这杯子也是我为她备的,每年今日,我便陪她喝一杯。”

      云翎闻言心里一沉,颜惜的母亲早逝,她是知道的,当下便开导颜惜,“今日是你的生辰,怎么也得热热闹闹庆祝一番才对,你独自想这些伤心事不好。”

      “因为每年我的生辰……”颜惜笑着看她一眼,那笑意却越发戚凉,“也是她的忌日。”

      云翎一惊,“怎么会这样?”

      颜惜道:“我母亲出身于屈州的名门望族,因为贤良淑德被我爷爷看中,一早便被定成未来的儿媳。可我爹并不同意,因为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是武林中轰动一时的大美人。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女子有心上人,对我爹并无男女之意,不管我爹如何讨好她,她都视若无睹。后来我爷爷身患重病,时日无多之际跟我爹讲,希望走前能亲眼看到儿子娶上自己中意的儿媳。我爹重孝,只得八抬大轿将我母亲娶进了门。那场婚礼轰动一时,不仅因为我们越潮娶媳,更因为母亲的嫁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利刃——守情刃,此刃削铁如泥,万金难求也。我爷爷看着佳儿佳媳,这才含笑而去。”

      颜惜的话停住了,云翎追问道:“然后呢?”

      “果然自古多情空余恨。”颜惜道:“我娘爱我爹至深,还没过门时便对他倾心相许,过门后更是对我爹无微不至。然而我爹对她若即若离,并不怎么上心。”

      云翎托着腮,“是因为颜世伯还忘不了之前那女子么?”

      颜惜颔首默认,“应该说从未忘记。他视如珍宝保留着与那女子相关的物品,夜半时常去花厅喝酒,独自对着那宝贝发呆,即使在我娘怀我时也不见收敛。”

      云翎摇摇头,叹了口气。

      颜惜又道:“我娘因此郁郁寡欢,心力交瘁生下我后便卧床不起。而我只能由乳母照顾,我对她的最大印象便是她躺在床上,不断喝下各种汤药……那会我爹喜爱四处游历,鲜少回家,一年到头父子俩处不了几回,而母亲卧病在床,我不能去烦扰她,又没有兄弟姐妹,只能每天在下人的看护下孤零零在房间发呆,看着光影从东边帘子一寸寸爬到西边窗沿,又继续看着光影从日出移到日落……”

      云翎一阵心酸,终于明白当年第一次见面的小小哥哥,为什么沉默得近乎自闭。自小便被关在房里,孤独而麻木的长大,换了谁会好些?

      颜惜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我娘虽然身体虚弱,却并不影响对我的爱,每当我前去探望时,她总会露出虚弱的笑,摸一摸我的头,陪我说说话,每逢我生辰那天,她都要强撑着病体为我换上新衣服,然后亲自下厨,做上满桌菜,倒上葡萄酒,陪我吃一碗长寿面,所以她没去之前,生辰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那你娘后来是因病而去的?”

      “是,不过是心病。她抑郁这么些年,心病早已病入膏肓,便是没有我十一岁生辰那事,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十一岁生辰发生了什么?”

      颜惜垂下眼帘,凝视着地上那几块被枝桠分割的月光,仿佛看到自己那日支离残破的心,“我十一岁生辰那天,父亲刚好在家,因着是我生辰,父亲对我们母子俩比平日要热情许多,不仅陪我玩了许久,还帮母亲添衣擦汗,母亲受宠若惊,以为父亲对她回心转意了。那晚生日宴上,她同与父亲一道为我庆生,脸上荡漾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微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那是她这十一年中最美的时刻,然而……”颜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而她失算了,父亲夜半再次去花厅喝酒,她梦醒时发现枕边人没了踪影,寻到父亲时,看见他对着一方帕子呢喃,大概是相思这类的话,我母亲忍不住夺了那帕子来,一气之下撕了那帕子,与我父亲大吵一架,我父亲冷着脸拂袖而去。我母亲回到房中,越想越绝望,终于……”

      云翎的心悬在半空中,不敢去想象这个压抑已久的女人,会在这伤心欲绝下做出什么举动。

      颜惜闭上眼,压抑不住的悲恸滚滚而来,“终于,她于当夜支开身边下人,一个人安静地拿了一把刀,义无返顾朝着腕间划去。她下手那样重,几乎不给自己活命的机会,手腕整个血脉被她齐齐切断。令人讽刺的是,割断她命脉的,正是那把陪嫁宝物守情刃!呵,多么可笑,当初她带着这把宝刃嫁进来,以为幸福开始了,却猜不到她会用这把利刃斩情断爱,结束这一生……”

      云翎倒吸一口气,万没料到这常年缠绵于病榻的女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悲愤赴死。

      颜惜仍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她临死前,我跪在满地血红的房里,抖着身子抱住她,她一听到我声音,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将我眼泪擦干,说,乖,你不要哭,好好活,永远也不要哭。我这辈子哭的太多,笑的太少,现在觉得很遗憾。其实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别人越是让你哭,你便越要笑……”

      颜惜讲到这便停住了,轻轻笑了笑,“后来她便去了,再后来,我便再不会哭了。”

      云翎心下沉重,为颜惜杯子内满上一杯酒,转了个话题:“你母亲那么好,颜伯父为何对其他女子念念不忘?那女子是谁?”

      颜惜侧过脸看向云翎,方才的戚然被他收敛起来,只余一抹欲说还休的怪异。随后缓缓念了一句诗:“婵娟何其远,相思空对月。”

      云翎如被惊雷所击。

      颜惜料到她的反应,道:“事实确实如此,我父亲这些年,心底的那个人。”他低下头去,将杯中酒一饮而进:“便是小字婵娟的那个人——你的母亲,萧芷兰。”

      这事太过令人震惊,云翎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颜惜释然一笑,“算了,我早想通了,我父母与你母亲的纠葛,过了便就过了罢。便是我父亲对我母亲那般薄情,如今我也谅解了,毕竟感情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他沉沉笑着,似乎是说给云翎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云翎处于震惊中,直到颜惜敲了敲她的头,问:“今儿我生辰,你打算送我点什么?”

      云翎回过神来,在身上左掏右摸,却发现什么也没带。

      “没有就算了。”颜惜淡淡一笑,“反正这些年,除开母亲,没有人记得我生辰。”

      他转过脸去,没有注意到身畔少女正咬着嘴唇,心疼又愧疚地看着他——他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小小哥哥,幼年时曾陪她懵懂成长,给予过她关心友爱,亦陪她受过责罚挨过跪骂,即便不谈往昔,数月前他曾豁命相救,追随她坠下千丈悬崖,栖霞那晚他以一对二,舍命也要保她平安。他做这一切,从未要求任何回报。他素来爱笑,脸上永远都是笑意盈盈,他将那笑声蚕茧般一层层将内心裹得严严实实,从不与人诉说。而眼下,他第一次对她袒露心声,亦是第一次让她看到他脆弱无助的一面,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瞧着,找不出任何法子来安慰。

      颜惜没看她,笑着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长廊顶端茂盛的紫藤,紫花重重而月凉如水,斑驳的月光透过花丛,刚巧落在他漆黑的眸子中,映着他眼中悲伤深深。可他脸上笑容愈深,嘴里还佯装轻松开着玩笑,“唉,怀念那些年我娘的长寿面,我娘的拥抱,我娘亲手做的新衣服……真是幸福,只不过再也没有了,想来我这人天生……”话没说完,身子骤然一僵。

      ——一个纤瘦的身躯陡然倾过来,从侧面拥住了他。

      颜惜微怔,扭头凝视着紧拥住他的少女。

      “颜惜哥哥……”那少女轻轻唤着,脸上表情像回到儿时光景,小小的她面对他的关切。圈着他的双臂紧了紧,似乎想温暖他冰冷孤苦的心。

      她的拥抱如此纯粹,宛若深冬贴在怀中的细密羽绒被,温暖而细腻,满满只有关心。颜惜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将怀里的人拥住。

      那人在他怀里依偎着,轻声说:“我没带礼物,但我也可以给你微笑,给你拥抱,给你温暖……愿我这份温暖,能让你的心暖和一点。”又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说:“生辰快乐!以后每年都快乐!”

      颜惜心底一动,又听她说:“过生日是要快快乐乐的,难过的事还是不要想了。如果我娘曾给你带来痛苦与伤害,我代她跟你和你娘道个歉,希望你快点忘了那不好的过去,我相信,伯母在天之灵也愿意看见你高高兴兴的样子。”

      那话声音极认真,手还在他背上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颜惜看着怀里那诚挚的脸,心下一阵暖意,落寞孤苦立时消减了大半。

      “颜惜。”怀里人见他没有反应,问了一声:“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嗯。”他点头,下巴无意蹭到她的发。

      他比她高一个头,这高度使他的下巴刚巧抵在她的发上,她的发有莲花的清香,他不由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将脸在她发间轻柔摩挲了几下,由衷道:“谢谢。”

      怀里的人咯咯笑了两声,去摸自己的头,“你别蹭我头发,我怕痒。”

      他也松手放开那个拥抱,笑盈盈看她。刚才抑郁一扫而光,而今只余满心欣喜。

      须臾后,长廊下传来藕荷衣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好啦,跟我走吧。去厨房,没礼物就送你一碗面吧,云氏秘传长寿面,汤汁浓郁,面条筋斗!你喜欢面里放什么,荷包蛋好不好?”

      “好,我还喜欢猴头蘑跟白玉笋。”

      “再加点青菜怎么样?”

      “我喜欢冷州雪菜,切成细丝的那种。”

      “遵命,今晚寿星最大!那小的就做雪菜蘑菇玉笋鸡蛋长寿面吧!”

      “你会给我唱生日歌吗?”

      “我五音不全,怕你听了后内力逆流,真气倒转,走火入魔……”

      “……”

      “哈哈哈……以前夫子就是被我唱跑的啊!”

      “……”

      清风送爽,紫藤幽香,两人嘻嘻哈哈的笑声自长廊回响。这一晚,颜惜二十二岁生辰,便这般先苦后甜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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