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紫式

1、第 1 章

　　“师妹.师父要你过去他那儿一趟”影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吓了影魅一跳。
　　“啊！是你啊惜师哥，好，我现在就去。”
　　“恩”影惜微微颚首，不再言语。竟自走开了。
　　影惜虽是她的师哥,可平日里二人并无太多言语.只因身为杀手的他们,本该隐逸自己的感情。
　　要做杀手,隔绝感情就是代价,这她当然再明了不过.
　　今年她16岁,正当年华.
　　她就是月影山庄最年轻的杀手----影魅
　　月影山庄的每一个人，都如鬼魅一般淡漠无情，有时候她也会厌倦这样的日子，可是她却无法解脱，因为自己也是这里的杀手，她的命运和他们，终归都是一样的。16岁的她,本该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如所有大家闺秀一般在自己闺房里梳妆,可是她却从为过过哪怕是一天那样的生活.握在手中的不是香艳脂粉,而是让江湖中人畏惧的灭月剑.有时她也想过，这是属于她的生活吗？或许，出身于月影山庄，就注定了自己一生只能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师父。”影魅微微俯身向端坐与面前的白发老者行礼。白发人轻轻点头，示意影魅在自己身旁坐下。
　　“魅儿，剑练的怎么样了？”
　　“还好，请师父勿挂心。”
　　“为我办一件事，作为你正式成为月影山庄杀手的考验，你在山庄里这么些年，是时候让你见见世面了啊”
　　“是，师父。”
　　“这次任务，是和影惜一起去，有他助你，定可事半功备”
　　“可是师父，不是要考验我一个人的能力吗？！”影魅说道。有师哥一同前往虽然执行任务的胜算大大超前，可是，她第一次离开山庄，也想试试自己的身手如何。
　　“魅儿，你是师父的骄傲，永远都是，你的能力我相信，不用证明给我看我也清楚，记住，你是最强的杀手，这个武林没人可以与你抗衡，你永远都不会有对手啊……”老者眼里溢满骄傲的光，仿佛自语一般说道。
　　影魅不明白师父的话，只当是他在鼓励自己的第一次出行。“恩，魅儿明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师父。”
　　“好，好，好！！”老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下，我什么都放心了，去惜儿那儿，他会带你离开的。去吧”
　　虽然对师父异于平日的举动颇感奇怪，但她也弄不清出了什么事，也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师哥，我们何时离开？”影魅淡淡问道。
　　“明日启程。”
　　“这次要杀的人是谁？”
　　“去了便知道。”
　　“恩”
　　影惜转身欲走。
　　“师哥，早点休息，明天要赶路呢”
　　月光下，影惜的身形有一丝晃动，可只是一瞬间的停留，他还是头也未回的离开了。
　　他总是这样洒脱的转身，不留给她任何的余地，就连她的泪他也不想看到，2年前，他不也是这样丢下她不管，沉默离开的吗。他永远冰封着一张脸，那样绝色的容颜让影魅都觉得有些可惜了，如果他笑的话，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风景，只可惜，她从未看见过他的笑容。他跟本不会笑，影魅那样肯定。
　　每次见到他心里都是痛的，如果说是因为自己2年前大闹了他的婚礼，误杀了他的新娘，他大可为他死去的未婚妻复仇，骂她也好，杀了她也好，至少在他心里有自己的影子。可是，那件事却并未引起他对自己更多的注意，她以为，杀了他新婚的妻子，已经是她能够想到最严重的事了。然而即使这样，他也是依旧少言寡语，对自己，没有半点责备。
　　她心里的影惜死了。面前这个冷漠无情的人，只是个杀手，她甚至怀疑曾经的他有没有出现过。
　　“魅儿，冷吗？”曾经，他不是还这样说过吗？那样不经意的关心，却在心里留下了那么深的烙印，为什么。如果说杀手都无情，为何冷酷的他会惟独对她这个师妹有异于别人的关心，她不是感觉不到的，从小到大，除了师父，他是第一个对自己说这样话的人。尽管当时自己只有14岁，而他，已是挺拔桀骜的师哥，18岁就成为了山庄里无人能敌的杀手。他是月影的骄傲，是师父的骄傲，也是她的骄傲。就在那个时候，师父为他定了亲事。是因为自己太小吗？当她哭喊着要师父取消这门亲事的时候，别人都笑她年纪小不懂事，不要成天耍性子，没有人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埋藏在她小小心灵里的情愫，该如何告诉他。她只有大闹婚宴，或许，这样可以让他明白自己的心吧。可是结果都一样，他不在意死的是自己的新娘，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她第一次落泪。
　　他是世界上第一个让她落泪的人。
　　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她为他落泪的人。
　　“我是不小心杀了她的……我没有想过要杀她，我……”当她跪在师父和影惜面前泣不成声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无助，她的失手却夺去了一人性命，她只是不想他们成亲而已，她只是想把婚宴打乱而已。
　　“你杀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魅儿！”师父的怒意让她愧疚。她做的事，让整个月影山庄的人蒙羞。她当然清楚她杀了谁。武林第一世家的二小姐。
　　“师父，请您责罚。”
　　影惜站在师父身后沉默不语，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她怕，她怕从此以后他眼里对她只有恨意。
　　“魅儿，为什么要这样做。”师父平静的问道，怒意渐渐消去。面对这个尚只有14岁的徒儿，他该要怎么责怪她，更何况，她是他最心疼的徒弟，是他的掌上明珠。
　　“师父，我……”
　　为了影惜，为了那个从小陪在她身边的师哥，为了那个从来都缄默冷淡却总是保护自己的人。这就是全部的理由啊！她在自己心里呐喊，却咬紧嘴皮流着泪跪在师父面前。
　　“师父，我错了，你惩罚我吧……”
　　师父重重的叹了口气，眉头紧皱。
　　“师父，请您别怪罪师妹了，若是他们找上门来要我们做个交代，我自有说法。”一直沉默的影惜终于开口道。
　　她抬起头望着他，深深的想望进他的心里。
　　可是他冰冷的目光却让她胆怯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闯下这么大的祸，他还是可以这样庇护她，在他心里，自己有没有位置。如果没有，为什么一点一滴的关心都嵌入她的骨里。如果有，为何那冰冷的眼里却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师父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二人，然后便不发一语的离开。他什么都明白，这两个孩子的心里埋藏的情愫，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他又能怎么办，作为他们的师父，当然希望他们是幸福的，可是杀手有杀手之道，爱终究注定不会有结果。
　　影魅跪在地上始终没有起身，空荡的大厅只有她和影惜二人，她闭上眼睛，不敢面对他。
　　影惜哀哀的望着她，看着无助倒地哭泣的师妹，他想轻轻抱着她，他明白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他又何尝不是爱着她的，尽管这个师妹只有14岁。可是他不能，师父曾告诉过自己，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他要做最强的杀手，杀了逼死自己父母的人。所以，他必须决绝，无从选择。
　　狠下心，影惜转身离开，走的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影魅呆呆的跪在原地，他终究还是留下自己离开了，他甚至，什么都没有说，就连责怪都不愿给她。
　　一切都是罪孽，她如何能爱上他。他从没在意过自己。
　　他们都是杀手，杀手本无情，心里装的，只能有剑。
　　2年过去了，她苦于练剑，心无旁骛，自从那次惹事以来，师父便对自己严加看管，连影惜都很少见得到。她到也平静下来，剑法进展神速，让师父都有些吃惊。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偶尔的心痛除了证明自己爱过，便再无其它。

　　翌日，她便随同影惜离开了月影山庄，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里，临行前师父和众多同门都来送行，她向他们一一道别，而影惜却只是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望着别处。
　　她记得那日师父眼里有泪，她只道是自己看错了。像师父那样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物，又怎会为区区别离伤感落泪。
　　可是，就在那次离别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就在他们离开一个月后，月影山庄被一场大火毁于一旦，有人说，起火之前，风里透着浓浓的腥甜，有很多人拿着剑进去，然后带着血剑出来。月影山庄那一夜，顷刻变成了屠戮的沙场，血流成河，血腥弥漫。
　　于是，一个武林传奇，让江湖众人谈及色变的杀手山庄，从此烟消云散。
　　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时，已是一个多月以后。
　　山庄的残骸在寒风里异常凄凉，影惜和影魅立与庄前久久不动。只不过离开了一个月，回来居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师父和庄里所有人的尸体被好心的村民安葬了，他们到墓前一一祭拜。
　　此次回来，一是祭拜死去的所有人，一是查明灭门的凶手。
　　该流的泪，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已经流够了，他们都知道流泪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师父和死去的同门雪恨。
　　她才知道，师父确实流泪了，是师徒诀别时的不舍让那个叱咤风雨的人也忍不住哭泣。送走自己最心爱的两个徒儿，师父毅然选择一个人面对死亡，大敌将临，他知道月影山庄逃不过此劫，不过能留住影惜和影魅二人，月影山庄就不怕后继无人，更何况，他们是他的骄傲，是他视若亲子的人。他已无憾。
　　二人跪与师父墓前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定要竭尽所能，报仇雪恨，否则也决不苟活于世，下黄泉向所有死去的人谢罪。
　　从此，二人浪迹天涯。
　　他们用了五年的时间闯荡这险恶江湖，找寻了所有线索，终于知道了灭了月影山庄的幕后凶手----武林第一世家，洛阳唐门。当年影魅误杀了他们本要嫁给影惜的二小姐，于是经过四年的招兵买马，集结了所有足够与月影山庄抗衡的力量，彻底将其摧毁。
　　影魅内心的自责与愧疚像利剑一样刺穿她的心，当她痛得麻木时，就拼命喝酒麻痹自己，五年了，师父及同门的骨早已寒，然而一切竟都是因自己而起。她背负了所有人的血债，只因当年一时任性，她就毁了整个月影。她是罪人！
　　“魅儿，你醉了。”看着她拼命喝酒，影惜并没有劝阻，他知道她心里的痛苦，劝也没用，一如他一样，都受了五年内心的煎熬。
　　影魅双颊红晕，不胜酒力，头已经开始发晕了。软绵绵的靠在影惜怀里，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早已嗜满泪水，但却未流出一滴。
　　这五年是如何过来的？影惜看着怀里渐渐醉了的美人儿，嘴边带着只有他自己明了的惆怅和悲哀。二人初入江湖，仅凭一身绝世武功是不足以在江湖立足的。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五个春夏秋冬，他们体会入味，总算摸爬滚打，艰难的走过来。幸好两人相伴，彼此依靠，当年的芥蒂也早已乌有。二人一同扛起这沉重的血债，一步一步实现他们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曾当过雇佣杀手，也为别人护过镖，如今在江湖已是名声大震的杀手。人称男子的剑法快如闪电，女子的形如鬼魅。二人是一对人人艳羡的鸳鸯杀手，手中剑一把叫灭影，一把叫灭月。他们在洛阳买下了这竹楼，成了隐逸的杀手，时常有人出重金要他们去杀人，他们便也以次为生。
　　“师哥，为何你从来不笑？”
　　“师哥啊，你记得小时侯你问过我冷不冷吗？”
　　“为什么我要爱你，我害了月影，也，也害了师父，和你。”
　　“我会听话，我不会再任性了，我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影魅沉沉的在他怀里睡去，断断续续的梦话把影惜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听着她的酒后真言，他的心是痛的。
　　是他隐藏了自己对她的爱，是他一次次伤害她，是他让这么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陷入这样的境地无法抽身，也包括自己。
　　一切都是注定，他也终于明白，该如何去爱。

　　等待了五年，时机已经成熟。如今江湖上谁能拦得了他们。洛阳唐门，深深刻在二人心里的名字。复仇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他们今夜便要血洗唐门。
　　临行前，影惜忽然抱住影魅，紧紧的不愿放手。
　　“师哥……你……”影魅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回来就嫁给我好吗，魅儿？”影惜在耳边轻轻说。
　　“师哥……”
　　“回来一切都结束了，对不对，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什么都不要去想。”
　　“恩”影魅突然有一丝不安，她怕此次有去无回。谁也无法预料进了唐家的门，还有没有生还的机会。本是抱着必死也要复仇的心情，可是此刻又有了牵挂，彼此都是舍不得的。
　　“那，就是答应我了。”影惜放开她，弯起嘴角，微微上扬。
　　那样的笑容，影魅是从未见过的，那不是她一生都希望看到的风景吗？她生命里最美丽最悲哀的风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风景。
　　“老婆，那我说什么你都要答应我啊。”影惜脸上笑意更深。
　　“我……我……”影魅被那样的称呼飞红了脸，一时语塞。
　　影惜怔怔的望着影魅，然后一把抓起她的手。
　　“走吧，做我们该做的事了！”
　　“恩！”

　　于是他们闯进了唐家的大门，义无返顾的冲进去，没人能够阻拦他们，走过之处尸横遍地，灭影和灭月剑光交错，配合的默契万分，很多人还来不及逃命就被一剑封喉。但是对方人数众多，又都是习武之人，武林第一世家的名号也不是有名无实的，等二人杀到正殿，都已经精疲力竭，身上也有多处受伤，有些伤口太深，血疯了一般往外溢。二人衣服被剑划开一个个大口子，血沁了满身，活想两尊血人，甚是狼狈。不过唐门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留于府里的高手，几乎已被二人解决。只剩唐家的第一把交椅----唐凛云。
　　当二人来到大殿，唐凛云安然的坐于主座上，等着他们到来。
　　“等你们很久了。”唐凛云开口道，眼神锋利，看着二人嘴边有浅浅笑意。
　　“我二人灭你唐门，你竟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安坐？！”影魅恨意大起，就是面前这个女人，一手策划灭了月影的行动。
　　“唐夫人，五年前你灭我月影，今天来向你讨这比血债。”影惜冷冷说道，举起手中剑。
　　唐凛云轻轻打量着影惜，柳眉轻挑“你就是影惜？”
　　“是”
　　“我女儿你还记得吧？！那个才嫁给你就死了的可怜的孩子！”
　　影惜和影魅都是一怔。
　　“你们害死了她，又作何解释？！”唐凛云脸色阴沉下来，继续吼道“她是我最爱的女儿！可是刚嫁于你就惨死她的剑下！！然而你们月影山庄却想不了了之。”
　　“你们叫我如何不恨！不灭你月影，我唐凛云誓不为人！一命抵一命，既然不愿交出杀我女儿的凶手，我只有对整个月影山庄痛下杀手！”
　　“只可惜，不该死的都死了，真正该死的，居然活着……”
　　影魅握剑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她说的每一个字次都深深敲打着她的心，唐凛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女儿，而如果不是自己杀了她，又怎会惹出那么多的恩怨。
　　她是为人之母，那样丧女之痛，谁能体会！心里的恨，用什么都化解不了！女儿再也醒不过来了。
　　是面前这两个人造成了这一切，纵使付出一切代价，她也再所不惜。
　　“我定会以死谢罪，可是仇不能不抱！”说罢，影魅手举灭月，足尖点地，全身与剑合二为一，飞速向唐凛云刺去。
　　然，此时，唐凛云只不过将手轻轻摆动，只在瞬间就射出百枚毒针暗器。
　　唐门暗器，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躲得开。
　　但是影魅却被影惜紧紧抱在怀里，那百枚毒针全刺进了影惜的血肉。
　　影魅呆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回过神来抱着倒下的影惜，心痛欲裂。
　　“杀了她，为了师父，快……”影惜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虚弱的大口喘气，毒液渗透心脉，他生命在一点一点丧失。
　　抓起灭月，影魅毫不犹豫的掷了过去，唐凛云手中已无暗器，灭月贯穿了她的心脏，她无力反抗。
　　然而，影惜重伤。
　　影魅颤颤微微的把他抱于怀里，眼神黯淡，她知道要救影惜已是无望。
　　“大仇已报，你我也可安心了。师父和师兄弟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师哥……我们回家吧……”影魅幽幽的呢喃，仿佛灵魂抽离了身体。
　　“魅儿……对不起……我恐怕，是回不去了……”
　　“师哥……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吧……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老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不要，不要！！！！！！不要！！！！！！！！！”影魅歇斯底里的吼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不敢想象如果影惜也离她而去，她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剩下什么。
　　“没有时间了，快答应我，快点……”影惜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带你回去，回家吧，我们回家吧！！”影魅说罢背起影惜就往外走。
　　影惜微弱的呼吸在耳边响着，她背着他惶惶忽忽的走，却忍不住全身的颤抖。
　　“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仿佛要沉入一个亘长的梦魇，影惜最后的叮嘱，微弱得在耳边刚刚听的到，是呢喃，是低诉，是对挚爱最后的牵挂。
　　好好活着。
　　影魅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家时，影惜已经安静的睡去了。在她的肩头，安详得像个孩子。
　　她抚摩着他的脸，低声抽泣“活着，为什么……我会的，会的……”

　　所有人都离开了，她的师父和影惜。他们死都在做最后的努力，就是要让她好好活着。那么，她便会好好活下去。

　　每年玉兰花开的时候，那些孤坟前便会出现一个女子。她默默的洒酒，扫墓，然后离开。
　　没有人认识她，可是她每年都来。
　　她为了死去的人活着，即使给与她爱的人已经死了，她也觉得是幸福的。

　　影惜，师父……
　　魅儿会坚强的活下去的，魅儿会幸福……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