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柔柔的遥遥

1、全文

　　与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这种事，从小在部队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小禾就算往肚子里撑下两斤二锅头也依然能克制着脑袋瓜死活不表露出来。

　　即便她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的上司是一只彻头彻尾嘴巴贱人品差心理阴暗且性生活得不到满足的禽兽。

　　这种对自己的未来发展会造成极其不健康影响的想法，来源于小禾靠关系走后门好不容易提了一级刚刚从地方研究院得以回归省级研究院，兴高采烈提着调任函到省院报到的阳光明媚的上午。

　　她那长得人模人样桃花眼酒窝脸披着白大褂扮专家的部门主任领着她去见分管领导，分管领导盯了她大半天，说：“我觉得你很面熟。”小禾笑出两颗白得发亮的门牙：“领导，您到地方开会的时候，我在会上发过言。”分管领导迷茫着眼一副努力回想状态的时候，人模人样桃花眼酒窝脸的部门主任毕恭毕敬地向分管领导递上了他一直拽在手里的简历，指着简历上小禾大头照旁边的家庭地址栏，低着嗓子提醒领导提醒得特大声：“小禾家住部队大院里。”那语气，特意味深长。分管领导立刻恍然大悟，站起身握了握小禾的手：“年轻人，好好干。”小禾依然露着两颗白牙，觉得部门主任那意味深长的提示，就跟告诉领导她走了多大的后门靠了多少关系似的。于是小禾盯着白大褂的背影衷心地觉得某人心理阴暗。

　　但是小禾却免不了要和心理阴暗的部门主任，自己的顶头上司一块儿同桌吃饭。那是他们省院跟邻省做了学术交流会，会后一帮专家互相在餐桌上敬酒闹腾，邻省来的交流队伍除了带队领导是中年男性，其余部下全是海龟知识女性，俗称剩女。剩女们见着了没披白大褂依然人模人样扮专家会上发言声音又特磁性的心理阴暗的部门主任，纷纷举起杯子酒敬得就跟天安门升旗似的风雨无阻。部门主任笑得桃花眼一眯的来者不拒，嘴里还忘不了乐呼：“美女敬酒，灌醉了我今晚谁想对我负责呢？”恰巧此时小禾正指着隔壁男同事刚从碟子里夹起的虾：“呀，你的好大！”心理阴暗的部门主任立刻瞥来了目光，笑得特邪恶：“小禾，别没事就说男人的大，影响咱部门整体形象！”顿时一桌子乐开了花，尤其对方带队的中年男性领导，笑得那叫一洞穿经脉。部门主任在洞穿经脉的笑声中面不改色地一托小禾手腕：“小禾，人家领导特喜欢你，敬敬领导去！”

　　小禾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忍了两秒终于仍是成功地露出了小白牙，拿着酒杯往对方带队领导杯子上轻轻一碰：“承蒙赏识，我干了，领导您随意。”一口把杯子里的五粮液喝了个干净。小姑娘都喝得如此干脆，唯一的中年男子更不能丢人现眼，何况在别人的地盘上呢。于是一场恶战半小时后就见了分晓。小禾红着苹果似的小脸蛋跟在浩浩荡荡大部队后头往酒店外头走。前头俩男同事架着喝挂的中年男子领导，旁边围着一群脸蛋一样红的海龟女们。其中一个卷发大眼的，走得特慢悠，终于磨蹭到了部门主任从后头跟上来，凑边上说：“方主任，城里有什么新鲜特色的酒吧没有？今晚这样尽兴，换个地方继续？”却等不到部门主任回话，边上有同事接上了：“美女，咱方主任12点前不到家，可是得跪主板的，家里有只同居了10年的母夜叉！”卷发大眼的海龟女跟小禾一样瞪大了眼：“10年？”心理阴暗的部门主任表情特沉痛地一挥胳膊：“少男18岁的时候通常比较年幼无知，会被异性拐骗身心！”说着又斜眼看了身后的小禾一眼：“小禾，以后别瞎拐骗无知少男，知道不？”逗得一帮子人又开始瞎乐呼。小禾低着脑袋纯当听不到，那磁性的声音却突然到了头顶上方，音量特小，带着满满的酒味：“小禾，干得好，把对方领导给放倒了。部队出来的子弟兵果然能喝，我没看错你。”小禾瞪大了眼，部门主任把漂亮的酒窝笑得很深很灿烂：“他们灌我，我自然也得灌他们，一命抵一命。咱省院海归派不多也用不着他们拉了帮子的来示威，咱没有海归派可还有关系户呢，多派用场！”说完顶着酒窝留下一背影。小禾用力瞪着那少了白大褂的背影，觉得某人不单只心理阴暗，而且嘴巴贱人品还特差。

　　即便如此，小禾依然得跟心理阴暗嘴巴贱人品差的部门主任一起呆在实验室里工作。小禾正低头认真核对实验数据的时候，来了一快递。部门里仅存的大龄宅男兴高采烈扑上前去接收，小禾随口问了句：“什么东西呀？”大龄宅男举着刚拆包的SD卡套说：“套子。”小禾盯着那只黑色的SD卡套心领神会：“共用共用。”部门主任在一边睁着贼亮的眼神：“共用套子，不卫生吧？”于是整个留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人都心领神会了。小禾用力咬紧了小门牙，觉得某人肯定长年欲求不满。

　　就是这样一只人模人样的禽兽，却让小禾不小心看到了他亮晶晶的内心。当时恰逢十一长假前期，院领导临时接了上头指派的特殊任务，于是要求院里重要相关部门都必须加班加点，务必按要求十一后交出成绩。小禾在的部门都是专业技术极强的年轻人，凭着冲劲，愣是熬了几个通宵，纷纷在长假前一天交了工作任务，屁颠屁颠都休假去了。小禾跟着休假，休到了第三天，突然想起来自己赶着交上去的实验数据还漏了一项，只好又回了实验室。于是也就看到了实验室里披着白大褂埋头苦干的部门主任。小禾翻出漏掉的数据，发现一整排都被黑色水性笔整整齐齐的填上了，仰着脑袋再看部门主任，他正一手握着黑色水性笔一手压着厚厚的资料，核对得特仔细。小禾认认真真地研究了部门主任漂亮的小酒窝，突然不自觉地说：“方主任，明天上午我给您带早餐。”

　　当小禾再次认认真真研究小酒窝的时候，部门主任正低着脑袋拼命啃她带来的火腿寿司。啃几口，抬起头，笑出一口沾着紫菜的牙：“小禾，寿司当早餐真不错。”小禾觉得那酒窝有变深的倾向。

　　小酒窝在小禾心底里变得越来越深。小禾到南京培训，部门主任在Q上问：“有特殊情况汇报没有？”小禾说：“有的。培训太久，很想念部门领导。”部门主任问：“培训太累？”小禾说：“不累，帮咱部门主任买盐水鸭比较累。”部门主任打出大大的笑脸符号：“小禾，我等你回来。”小禾盯着屏幕上的笑脸很久，终于把那句“小禾，我等你回来。”截了图，再看截图下来的笑脸符号，觉得不如真人的酒窝好看。

　　好不容易提着老大一只盐水鸭回归，小禾一进办公室门口就受到了热情的拥抱。小禾鼓着腮帮子把盐水鸭一扔：“要抱姐得主动抱，不然被你们抱亏了！”恰巧部门主任刚脱了白大褂要进办公室，小禾一下扑了上去。平时嘴贱人品差心理阴暗的某人，活生生给定在了原地。小禾的拥抱很轻，环着腰身一圈，立刻就放了开来，抬起头，清晰地看到主任漂亮小酒窝边上浮起不合时宜的红云。

　　口无遮拦的禽兽再一次无意识地展现了他纯洁的心灵。小禾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很响很急。直到听见有人说：“方主任，小心回去跪完了主板还得跪CPU！”心跳就这样停了。小禾突然想起了那个18岁开始的十年。

　　十年，来不及了。她仅仅花了十个月，已经把小酒窝种在了心底里。既然赶不及用十年来相遇，也许可以花掉此后的十年来忘却。小禾退出了与部门主任一起熬夜申报下来的课题研究，开始认认真真研究调回地方的可能性。无论有着纯洁心灵的禽兽再如何言语戏弄，小禾始终保持着沉默。终于，连禽兽也收敛了脸蛋上酒窝的时候，小禾把新的调任函重新摆在了部门主任桌面上。小禾第一次看到纯洁的禽兽用那样的表情对自己说：“小禾，你这次要再走了，我不会再等你回来。”认真而疲惫。

　　小禾用力地点头。

　　小禾要离开的最后一天，部门主任请了病假。收拾办公桌的时候，发现一份需要部门领导签字的急件，小禾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去看那只禽兽最后一眼。办公室给的地址，写着部队大院，小禾从小长大的那一个。小禾自上了外地高中，其实极少回来，大院里的小路改了又改，小禾转了许久，才终于找到挂着B字的主楼。字母开头的主楼，小禾是第一次来。大院里普通的楼房都用数字标示楼号，唯独部队真正的大领导，才会住在特殊的B栋里。也因此，一般的部队孩子，从小就会被严厉的告诫不许接近B栋。小禾一路沿着楼梯爬到了5楼，独门独户一扇朱红的防盗门，让小禾仅存的一丝坚持彻底地熄灭。小禾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没有伸手按门铃的勇气，深怕会看到传说中的十年，幸福地站在门后。

　　蹲下身，把急件顺着门缝往里塞，却在门边的垃圾桶里，看见了厚厚一沓粉色的信封，信封上有熟悉的字迹。“13栋5楼，帅哥方（收）”那是16岁的她，为了向女友们证明自己有个帅得一塌糊涂的幻想中的男友，曾经锲而不舍极尽勾引表白写过的情书。其实13栋的5楼，只住着2户年迈的退伍军人，也并不姓方。小禾把所有的粉色信封都拆了开来，一封一封地读，读到了最后，她看见自己说：“帅哥方，我要到外地上学了，再见。如果你愿意等我，十年后，我会变成大美女，回来跟你谈恋爱。”这句话被划了下划线，旁边工工整整地写着一排年份，最后一个数字，是“2013”。整整齐齐，黑色的水性笔。

　　小禾抱着一大堆的信封，用力地按门铃。门铃响得清脆，
　　粉色信封封面上手写的13离得太近，变成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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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短文，写在2010年，当时还没有八项规定。所以喝酒情节请自觉忽略。今天整理脱发变身，想着恢复牛一丁的连载，偶然发现3年前的这个短文，当时舍不得发，想着也许会写成长篇，现在知道不可能了，发来自己过过瘾。起码证明自己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