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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冰块VS丝滑奶茶 ...

  •   当骄傲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给自己做一个SWOT分析:优势,劣势,机会,威胁,看看自己最初的梦想能不能到达;当冰块和奶茶同时将自己的冰度和丝滑传达,葛薇知道,自己要付出爱的代价。

      正文:
      Bruce兴致勃勃地开着凌欢的私家座驾,摇头晃脑地哼唱着网络上刚流行的讽刺某电视剧的神曲。

      凌欢抬高着膝盖韧带拉伤的僵直右腿,终于忍不住道:“这几天要早晚接送我,很开心么?”

      Bruce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回头望一眼凌欢笔直修长的——伤腿,急忙点头:“开心啊!早晚接送船长,是我的荣幸!”

      凌欢寒着脸捉弄道:“船长腿瘸了,你很开心?”

      Bruce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是啊,船长偶尔受下伤,生下病,才像一个真实的人,才跟我的距离近一些,不然,我只能把船长当神来崇拜,觉得船长高不可攀……”Bruce油腔滑调地道。

      “废话。”凌欢道。

      “我说实话啊船长,”Bruce坏笑道,“这样的话,葛薇姐就可以关心你一下了。”

      凌欢一怔,耳畔再次响起那个傻妞毫无顾忌的大骂——你就是追一条母狗,也得尊重她!

      我不尊重她了么?凌欢暗暗思忖着,Bruce已将车开入他所在的小区,开至楼下。

      “船长,我来接驾了。”Bruce将车停下之后,十分狗腿地嬉笑着绕到车后面,笑着开车门,然后,双手递上一支亮晶晶的——拐杖。

      凌欢拄拐到家中卧室安顿下来时,胃部已开始对他的不规律饮食提出强烈抗议,凌欢这才发觉,晚上先是见那个傻女人,后去打篮球,竟忘记了吃晚餐。一时间,脊背痛、腿痛、胃痛,在凌欢身上疼出一曲华丽的交响曲。

      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凌欢凝望着对面的那幅巨大的仿真世界名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画中的少女亦是一脸迷茫地用大眼睛望着他。

      这是早在十七世纪的荷兰画家约翰内斯维米尔的名作,是凌欢一直深深迷恋的作品,无独有偶,除了画作之外,还有他一直深深为之着迷的同名故事。故事里,戴耳环的少女名叫葛丽叶,受聘成为画家维梅尔的女佣,画家深深爱着这个朴素却美丽的女子,但是,他们之间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掌管维梅尔家经济实权的刁钻岳母,表面高贵优雅实际嫉妒成性的维梅尔夫人,还有无法逾越的身份和地位……当《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作品完成之后,葛丽叶被那两个气急败坏的女人赶出了画家府邸,最后,竟嫁给了一个屠夫的儿子,这段感情,无疾而终。画中的少女眼睛大而漂亮,坚强而单纯,却带了些许凄楚与哀伤。隐隐约约在脖颈处的珍珠纯洁而朴素,更是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一直以来,凌欢都从那双眼睛里看得到当年的她,不知怎么了,今天,竟觉得这眼神与那个名叫葛薇的丫头出奇得相似。

      她下班了么?

      他看一眼赠送失败的手表,心下默问。

      如他所料,葛薇此时依旧在不舍昼夜的加班。

      “宣传力度不够!”

      “宣传重点不突出!”

      “提供信息要更明显!”

      “宣传角度还是有误!”

      周翎乐此不彼地发号着施令。

      这边,Ada又开始下达新一轮任务:“Cici,我们去给兼职打个电话,让他把所有的文案都发到各个网站上。”

      葛薇看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已是晚间八点三十七分。

      葛薇忍不住问:“Ada,这事可以明天再做么?”

      Ada板着脸,腮部的青春痘红里透着油光:“不行,一定要今天。”

      待Ada和兼职沟通完毕,眉头一紧:“Cici,你发送的邮件为什么没有邮件的名称?”

      葛薇一怔,歉意地笑道:“嗯?那我下次注意。”

      “为什么没有在邮件里将你的需求交代明白?”Ada继续挑剔道。

      ——因为刚才电话里不是交代明白了么,而且已经在需求的表格里写清楚了。葛薇心道。

      “那我下次注意。”葛薇咬着嘴唇,继续赔笑着点头道歉。

      “有抄送给Akira一份么?”Ada抬头继续责问,一面将电脑的键盘敲得啪啪作响。

      ——可是,你有交代我抄送邮件给他么,葛薇心道,一面开始情不自禁地咬起手指甲。

      “好的,我再发送给他一份。”葛薇急忙将邮件再次发送了一份。

      刚发完邮件,Ada的神色依旧是严肃的:“Cici,你明天的计划是什么?”

      葛薇一愣,这周“S”品牌的文案不是已提前写出来了么?

      “你既然不知道明天的计划,为什么不问我?”Ada继续质问道。

      葛薇便问:“那……明天的计划是什么?”

      “E网站的BBS、Blog和Viki,SNS(开心网)X教育网站的本月宣传策略和下月宣传策略……”Ada如数家珍。

      待到所有事项进行完毕,葛薇看一眼时间,已是晚二十一点零九分。

      Ada依旧在筋疲力尽地战斗。如所有靠资历而非靠能力坐到这个位子上的领导一样,她的加班功力当仁不让。

      葛薇关掉电脑,穿好衣服,二十一点十一分。

      葛薇撒腿便跑。

      跑几步,体力已透支,冰凉的脚趾头亦在告诉葛薇,单羊皮鞋已需要换成皮靴。

      前方,淮海路灯火辉煌,各种广告牌、宣传画在橱柜中夺目强眼,用最逼真的印刷方式、对比最悬殊的色素,虚构成一款又一款和自己不相关的物品,整个街道,一道道光束将周围的空气也耀得缤纷而涌动。

      恰好路过太平洋百货,葛薇进门,琳琅的靴已摆满了一楼的商家货柜。

      1488元,1988元,2488元,3288元……

      价格像一把把重锤砸在葛薇的眼珠子上,砸得葛薇双眼直晕。

      款式同去年比几乎没有改进,价位却比去年翻了一番。

      上楼,各种风衣、皮衣的款式亦是未有任何进步,价格也比去年高了大半:“1488元,2488元……”

      葛薇望着晃眼的红色价标,心,像是被人活脱脱扔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冰凉的井底。

      她仓皇下楼,迎面走过一对情侣,男的高大英俊,女孩子和葛薇岁数相仿,正挽着男人的胳膊,一脸挑剔地审视着这些鞋子:“老公啊,怎么这些鞋那么难看,一会去UGG看看去!”

      UGG的鞋子,似乎更贵吧。葛薇心道。

      回老家的话,东西是不是就没有那么贵了?也不需要面对非人类的客户和女铁人般的领导,更不需要每天18小时在上班了?葛薇忽然记起小时候自己家乡的那些银行的职员:横眉竖眼的难看脸色,面对客户时居高临下的表情,一脸养尊处优的神态……虽然这些年来,银行工作人员的态度已有很大的变化,但是,眉宇间的那份养尊处优的优越感依旧不变。回家,就能保证自己衣食无忧,回家,至少不用每天加班到深夜,也不至于一进商场便觉得物价飞涨得那么厉害……

      难怪那个胃病男瞧不起自己。葛薇苦笑着,再也挺不直腰板,服务员似乎亦是看透这位漂亮的小姐无福消费一般,剪指甲的剪指甲,照镜子的照镜子,葛薇缓缓走出商场,迎面,则是一些更大牌的与自己不相关的店面。葛薇不是虚荣的人,此时,却对这个城市产生了疑惑:一切,都是与自己无关了么!

      二十七岁的尾巴将至,孤独地在一个地狱与天堂混合体的城市踯蹰,努力,却像流水作业一般出卖着自己的文采和能力,用功,却像填鸭子一般任体力透支。物价如飞机起飞般的涨起,异性高高在上的冷眼……

      葛薇想起那居高临下的求爱方式,疲惫的心,慢慢结成了一块冰。

      过马路的时候,葛薇慢慢挪动着自己踩也踩不实的步子,一帮老外和自己一样,理直气壮地闯红灯,刚过马路,葛薇的手机铃声吵得像警世钟似的,摸出来,看一眼,颐指气使的冰山男。

      本想拒听,冰凉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竟然按错了键,霸道的声音响起:“到家了?”

      万年不变的逼供的语气。

      葛薇扬眉道:“这是拷问么?在你学会尊重一个女孩子之前,我的行踪与你无关!”

      胃部的丝丝抽动伸展开来,凌欢斜一眼几近晚间十点的手表,没好气地道:“问你到家了吗,回答我。”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人横穿马路,招来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嗤——吱——”

      凌欢的心吊了起来:“你在哪儿!”

      葛薇心头微微一热,温度,却依旧是在零度以下的凝固冰冻状态:“谢谢你的关心,可是,我要走了。”

      凌欢愕了一下:“去哪儿?”

      “回家,回我的家乡。”葛薇淡淡一笑,努力让自己显得洒脱一些。

      “再也不回来了?”

      凌欢问。

      “再也不回来了。”葛薇心酸地笑说,说完之后,却不甘地加上了两个字,“也许。”

      一面说着,一辆公交车慢慢悠悠地开过来,却不是葛薇等的那趟。车近了,耀眼的车灯照的葛薇双目一眯,那灯光,让葛薇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大学时代的灼目阳光。

      想起大学时代,她总觉得有午后的骄阳耀射在自己的身上:暖,热,闪亮,耀眼……一切夺目的词,都用得上。长发纷飞的少女时代,一个个头衔冠在她身上:学院的宣传部部长,校刊杂志创刊主编,文学社副社长……有人私下喊她是S大的第一才女,有人说她是最漂亮的学生干部,更有人问,葛薇,你怎么和其他学生会的人不一样呢?葛薇清楚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我是用实力来做事的!

      葛薇是大三时决定要来北京的。拒绝了父亲帮她办入县城法院的机会,拒绝了去市里银行的指标,所有人都说,葛薇,你的选择是对的,三四年之后,你会像在大学里一样优秀。还有人说,葛薇,你那么优秀,以后一定能嫁一个英俊又优秀的金龟婿!

      可是,毕业四年之后,她不但没有优秀,反而要重新开始,而且,要临阵逃脱了。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听戏的场景。那一次,葛薇和大人们一起去剧院听京剧,一帮不知名的黑衣老旦依依呀呀唱啊唱,等了许久许久,还不见名角儿出现。大人告诉她:快回家睡觉吧,小孩子晚睡觉会耽误长身体,等他,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小葛薇却巴巴地等着名角儿的出现,为什么不等了呢,眼看他就要出现了啊!

      可是,他真的会出现么?他会在哪出戏里出现?葛薇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凌欢顿了顿,冷冷地问。

      “你有认真衡量过自己的实力么?”凌欢以自己多年的识人经验判断,这样的女孩子,不成功才是奇迹。可是,她竟然要临阵逃脱了!

      “你又质问我,你就不能在我走之前,好好和我说一次话?”葛薇失望道。

      “占有你之后,我会的。”凌欢说出来之后,自己都惊讶起来。

      “你!”葛薇又羞又恼,“你那么优秀的人,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你是在戏弄我吗?”

      凌欢道:“你一个学法律的,既然有胆量二十七岁换行业,为什么不做好?口口声声要进广告业,你给自己做SWOT分析了么?”

      SWOT,葛薇心下默念,优势,劣势,机会,威胁。

      凌欢冷斥道:“我不知道你是被周翎吓怕了还是真的吃不了苦,如果是这样,白浪费了你的才情,我瞧不起你。”说完之后,葛薇坚贞的大眼睛却在他的脑海中影影绰绰。

      “哎呀!!!!哎呀!哎呀呀呀!”

      正在这时候,穿着围裙,抱着一大碗热腾腾汤面的Bruce一惊一乍地走进卧室,大呼小叫起来:“船长啊,你的膝盖怎么肿得这么高了!像个高庄馒头啊!是不是很痛啊!”

      葛薇听到电话那头的大呼小叫,忍不住问:“你的腿怎么了?”

      凌欢冷道:“没事,如果你是吃不了苦而离开,我再说一次,我瞧不起你。”说完之后,凌欢迅速挂掉电话。

      “我瞧不起你”,字字如沉重的棒槌,一棒又一棒打在葛薇的心上。

      尽管种种迹象表明,不是这样的。可是,一个近二十八岁的女孩子,没有一个真心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青春不复,没有存款,没有房子,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每晚要忍受隔壁的有氧运动,每天要工作十八小时以上,这就是我在上海的全部生活?

      123路公交车慢慢腾腾地开来。

      葛薇机械地上车,抓着扶手,挨着一群刚逛街或是像自己一样刚下班归来的双目发涩的上班族,一家家琳琅的店铺在她眼前晃过,她什么也没看到。

      公交车开往外滩之前,路过一家银行的侧门,门虚掩着,一个保安正在和一个佝偻的老妇交流着什么——与其说是交流,倒不如说是在教训。只见那保安挺直着腰板,一只手背在腰后头,另一只手食指指指戳戳着,那个弯腰驼背的老妇面露难色,仰望着保安,不知两人商量何事。

      葛薇的脑间忽然便蹦出那么一个不仗义的词,狗仗人势。下一刻,穆时英的那话又响彻她耳畔:上海,一个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

      黄浦江上,招展着挂灯的商业花轮在哼哼轻声鸣唱,掠过繁华的江,留下一条条水波,将水上各色的灯影打成一条一条的。

      陈毅石站得顶天立地,人民英雄纪念碑尖而翘地竖立着,公车驶入外白渡桥的时候,铁质廊桥的蓝光忽而变成了红彤彤的赤光。

      葛薇把着公车把手,探头向窗外张望。

      波光粼粼的水影,她看不分明。

      忍不住摸出手机,拨通电话给小洁,小洁边接电话边打呵欠:“薇薇,好晚啊,你下班了么?”

      “下了。”葛薇咽一口唾沫说,“小洁,我……我家那边新开了一个银行,我爸的关系可以让我进去。”

      小洁睡意稍微退散了些:“啊?你想回家啊?”

      “我有些不甘心。六月份来上海考察过,七月份也在这边投过简历、面试过,我才敢来这边的,而且,不是顺利找到一份外企的工作么?我觉得,也许我再等几年,事业就有进展了。”葛薇叹息一声,“可是,生活只剩下上班和睡觉,我仅有的知识和文笔会很快被榨干,我没有时间和社会接触、和网络接触、和人接触,我马上就会落伍于整个时代。而且,我也没有时间谈恋爱,我这辈子,或许就毁在毫无意义的工作上了。”

      “你说的对,人生的意义不只是工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份,但是,真是要回家么?你回家,你父亲能管你一辈子么?人走茶凉的道理你不懂么?我们单位的一个老师傅他马上就退休了,我们的上司在他把权力交接出去之后,马上就翻脸不认人,有事情不许请假,工作给最重的。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要因为被这份工作吓怕了而逃避,逃回家不是办法。当然,我相信,你只是累了叫唤一下,明天早上一醒来,又是铁人薇、金刚薇了,不是么?”

      小洁的声音温柔得像红豆蛋挞一般,绵软、香甜,这种只有水乡妹子才有的滑软声音,葛薇自认一辈子也做不到。

      是啊,父亲能管自己一辈子么?人走茶凉,这几年来,家里送礼的人越来越少,多年前中秋节家中月饼吃不掉扔掉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明年,明年父亲马上就退居二线,葛薇想起自己在北京工作的第三年,自己的职位被局长的新夫人取而代之,之后薪水迅速降下三分之二时的尴尬。葛薇啊葛薇,你还想重蹈覆辙么?

      “薇薇,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上海闯荡不容易,我们多年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累了就向我发发牢骚,每个人都有累的时候,可是,我们要坚持住哦!”小洁鼓励道。

      葛薇又将电话拨入北京的学姐手机,学姐明确表示:“你肯定不会回家,我知道的,我四年前也像你一样,推掉了家里安排的银行工作。可是,你知道么,银行完全不像你想象那样,你如果是普通的职员,每年的任务指标会像山一样压在你头上,你要是想往上爬,一个银行就那么几个职位,你家里势力很硬么不然的话,你每年的收入都不够上供的……”

      葛薇挺直腰板,拨出最后一个征求电话,广州的文友,生活上的又一个导师,香港著名西装公司的姐姐云。云只说了两句话:“你好不容易逃出你爸的五指山,现在又回去了么?这样你一辈子也长不大!”

      葛薇望着天上的缺月,居然嘿嘿咧开嘴笑了。

      挂掉电话,葛薇望一眼天空:夜上海陆离的灯光光束长而冲天延展,一直延伸到明朗的月亮上,东方明珠的红灯□□在恣意的舞蹈。

      深呼吸一口,葛薇拨出了这晚的最后一个电话,给父亲:“爸,我决定了。”

      回到小区,开门,却见门口立着一个大箱子。

      “喂,大眼妹,我明天就搬家了。”段峰又抱出一个电饭锅。

      “好快,搬到哪里?”葛薇小心绕过一堆堆锅碗瓢盆问道。

      “莘庄。”段峰边搬东西边炫耀,“那边的房租一个月比这边便宜500呢!”

      葛薇叹息一声:“你不觉得每天的公交费也会贵很多么?”

      段峰站起身来,掐腰笑道:“哈哈哈,才不会,我那边有公交始发站,直达,再怎么坐都两块!我可以早点起床!始发站有座位,我可以天天早晨抱着书看,一天来回能看2个小时的书呢!”

      ——不得不说,这是强迫自己学习的一个妙招。葛薇打量着段峰被格子衬衣撑起的鼓鼓胸肌,头一次觉得当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错怪他了。

      换下外衣,她刚要直奔洗手间准备洗漱,却听到里面一阵阵哗哗的水声,只得折回自己的房间,从桌上拿起一本某个胃病男推荐的书,塞进包里,再拾起另一本,刚要翻过几页,手机铃声再次喧闹着入耳。

      看一眼来电显示,葛薇犹豫了一下。

      “准备让我看不起了么?”那人倒也直入正题。

      葛薇抚摸着手里封面红成一片的广告案例书,皱起眉头:“嗯,再也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

      “以后再也没有人天天仗着自己是BOSS、甲方和电线杆就总居高临下、吆五喝六了。”葛薇说着,用右脚的鞋脱掉左脚的鞋,右脚将鞋随意地一甩。

      电话那头冷冷道:“你连说谎都不会。”

      凌欢说:“你好强,又怕别人看轻你,如果真走,会先说服别人同意你走的理由。”

      “你……”

      葛薇不得不佩服这个思维缜密的人。

      “不只这样,我还有两个断言。”凌欢果断地道。

      “什么?”葛薇问。

      “第一,不出两个月,你必被炒鱿鱼;第二,不出一个月,你必是我的人。”凌欢道。

      “才不会!”葛薇激动地提高了嗓门。

      凌欢微微抬眼:“那么,你是打算现在答应我?”说完之后,补充道,“我不喜欢啰唆,给你两个答案,回答我,yes or no ?”

      葛薇眼前忽然闪过这样一个电视镜头:一个英俊的海盗飞身下船上岸,飘曳着一袭长衫,摇摇走过热闹的集市,随手拿起一把剑,也不管人家老板乐意不乐意,便居高临下地狠狠俯瞰了人家一眼,威吓道:“卖,还是不卖?”

      想到这里,葛薇狠狠按住“挂断”键。许多年前的热烈眸子在窗影上暖暖的浮现:“你……挺好的。”

      短短的四个字,热烈、深沉、眷恋、犹豫、害羞、迟疑、不决……所有的词,都凝结其中,那,才是真正的表白呵。

      想到这里,葛薇抓起镜子,侧脸,轻轻摩挲着岁月留在那张脸蛋上的痕迹。二十一岁的时候,颧骨这里还没有色斑;二十二岁的时候,即便笑狠了,眼角也没有假性的皱纹;二十三岁的时候……

      下一秒,手机再次轰响起来。

      大厅里已然沉寂,两个隔壁的邻居也已沉睡,电话的铃声便像一首催魂的夜曲一般,划破的,是整个屋子的沉寂。

      张皇地再次挂掉电话,葛薇走到窗边,不远处的码头传来江浪的细微拍击声,缺月折回云中央了。

      沉睡的上海,却再次被这阵电话声扰醒。

      葛薇知是躲不过,接起电话,懊恼地问:“你是索马里海盗船长吗!”

      电话的另一头冷冷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夜晚的江风顺着窗户缝里钻进来,直吹入葛薇的脖颈,葛薇打一个寒战,颀长的脖颈却是直挺挺地扬着:“我告诉你,如果你是这种态度,别说是一年,十年,我们也不可能!你以为你是军队总司令么还是你要找压寨夫人?女人是你的剑,握在手里也行,扔了也行么!”

      凌欢一怔,不慌不忙地道:“女人当然要被男人握在手里,难不成,你希望你的男人天天跪在你面前捶腿修指甲?”

      静夜,人声便是最大的声音。

      冰凉的声音啪啪敲在葛薇的心上。

      女人当然要被男人握在手里。

      是的,他有他握在手心里的女人,可惜,那个女人不在了。

      “所以,你要再找一个热宝用来捂手么? ”葛薇鼓足勇气道。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是近几年来她见过最优秀的男人之一,多金、才华横溢、执著、五官完美,可是优雅外表下,他却有个让自己难以接受的性格。葛薇忽然想起那晚让他失态的女子背影:长头发,身材娇小,应该,相貌也不错。那是他心头的一抹朱砂。

      葛薇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继续说:“凌欢,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一个人,前几天我还看到你跳下出租车去追一个相似的影子。在你没有忘记她之前,你不觉得现在追我是在找替身么?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自己的感情之后,再选择一段新感情。”

      凌欢思索了一番,反问:“你就不怕我反悔?”

      “反悔?我告诉你,薇爷什么样子的男人没见过!虽然都没碰过。随便你反悔好了!”说完,葛薇挂掉电话,将整个人深深埋进被子里,关机,睡觉。

      一夜无梦,只是,似乎在睡中,迷迷糊糊总有人在咄咄逼人道:S的BBS好了么?S的Blog好了么?S的Viki好了么?

      “写好了!写好了!”葛薇翻个身,认真地回答。

      第二天六点起床,到公司时,整个楼层都是沉寂的。

      输入密码,进入,开电脑,冲一杯咖啡,葛薇便投入了下一场战斗,红酒之战。浪漫情调的话题,西餐搭配的话题,品位生活,金钱欲望……婚庆,促销。不知做了多久,同事们一个个来到座位上,葛薇顾不上打招呼,继续战斗,完成红酒网站的11月总策划话题大纲,继续写10月余下的文案:

      十四道经典法国菜,联同飘洋过海来的博若莱红酒,组成了一道法式盛宴:

      鱼茸色拉开胃,温泉蛋鲜嫩清新,

      鹅肝醇厚肥美,巧克力慕斯雪葩爽口。

      薄若莱红酒入口果香浓郁,妙不可言。

      香蕉,覆盆子,黑樱桃的新鲜滋味,

      夹杂着儿时的橡皮糖的味道,

      飘过索恩河,飞跃阿尔卑斯积雪的山巅,

      甜蜜芬芳而来。

      第一口,水果芬芳唇齿留香,你无须高超的品酒技巧,薄若莱红酒圆润浓郁的口感自会充斥你的味蕊。

      第二口,酒液是一杯烛影摇红,南国的事,一曲歌尽,桃花扇底的清风。

      第三口,今宵酒醒何处?柳橙清香濡染着法国鹅肝,醇厚白菌茸汤温润过喉腔,香草蒜香羊鞍扒肉质嫩滑,雪葩清凉。

      七款红酒,在这绯色之夜,盛绽了……

      Ada姗姗来迟,葛薇已将一个文案收至尾声。她对自己每天迟到的解释是:“我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哦!”事实上,加班到那时候,早已毫无效率可言。

      Ada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便道:“今天记得把Y红酒网站的11月策划大纲写出来,把10月本周的文案完成,对,还有教育文案。”

      葛薇一双大眼睛闪亮:“大纲已经写好,红酒文案也写好了。”

      Ada点头:“很好,继续。”

      待到晚上八点半时,葛薇终于结束所有的工作。看一眼寂寥了一天的手机,却不知,某人已看完中医,正往这条路上逼近。

      “Ada,还有要做的事情么?”葛薇乖巧地问。

      “没有了,你早点回去吧。”Ada抬起惺忪的单眼皮说。

      “嗯好。”葛薇收拾下包,刚走到二楼,便听到一声温软糯滑的轻唤:“Cici?”

      葛薇便停住了脚步。

      钟少航今天穿了一件立领灰色风衣,优雅得像欧洲的绅士。

      “今天可以早回家了,开心么?”钟少航笑问。

      葛薇脑子飞速运转着,不着痕迹地回答:“能好好做完工作,很开心。”

      整个楼层只有两人在说话。

      钟少航轻笑:“饿了么?一起吃点东西?”

      葛薇便道:“好啊,今天我请你!”

      钟少航摊手:“没有被女孩子请过呢,恕难从命。”

      两人正说着,下楼,却不知,楼下的那辆宝马X6里,有四只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人。

      4

      四只眼睛扫描到一女一男距离近了些,凌厉的眼睛微微收缩。

      Bruce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透过反光镜偷窥一眼后座的冰山老板,只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寒光微迸。

      丹凤眼的主人因为腿伤,不得不将右腿搭在车座上,斜倚着后座的靠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Bruce不敢出声,憋着一肚子废话,默默盯着前方三米左右处的女孩子,夜晚的照明灯影影绰绰的,耀得女孩子分外神采飞扬。她的一双大眼睛灵动着,白色帽衫的两条帽带一跳一跳,扬着白皙的长脖子望着不远处车库的方向,脸上还堆满了一簇笑。

      “看吧看吧。”Bruce指着葛薇,一脸不屑地说,“谣言就是那么传出来的。”

      凌欢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船长,要不……我去把葛薇姐带过来?”Bruce不甘地请示着。

      凌欢终于开口:“Bruce。”

      “船长,什么事?”Bruce笑得一脸心虚。

      “你就那么想撮合我和她?”凌欢问。

      Bruce嘿嘿一乐:“那个……因为啊,船长那么一表人才,又那么优秀,肯定也要找个又漂亮又人品不错的船长夫人,可是啊,论长相和才华,周围的人也就只有周翎姐和葛薇姐配得上你。但是,周翎姐人品不如葛薇姐……所以我就……”

      “你怎么知道葛薇人品好?”凌欢打断道。

      隐隐约约的,凌欢似乎记起那么一件事:两年前,公司刚配了专门的司机,负责和客户谈生意的时候专门接送本公司员工,也负责送策划、美编去摄影棚,接模特之类,十九岁的眉清目秀的Bruce就是这样被招进来的。小司机腿勤手快,干事麻利,周翎带着本部门的人集体加班时,说为了替公司省钱,半夜1点的时候,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把部门的人挨个送回家,结果,这个孩子就绕着上海,从卢湾到闸北,从虹口到浦东,从静安到宝山再回长宁……

      Bruce挠挠头:“嘿嘿,船长你还记得你上次胃病住院时候不?你让我送她回家,她一个女孩子的,又是晚上,不怕自己危险,却说让我赶紧回病房照顾你,说你渴了,而且点滴快结束了,多好的女孩子啊!她会疼人的。”Bruce忙着辩解着。

      两人正说着,却见葛薇上了钟少航的那辆银色凯迪拉克,然而,车刚开出去,却迅速停在了路边。

      Bruce伸长了脖子。

      只见钟少航似乎正对着手机讲什么,再看凌欢,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便忍不住问:“船长啊,现在的女孩子最萌美大叔了,你就不怕……”

      凌欢抬头:“怕什么?”

      是的,怕什么。

      钟少航的天大秘密,即便别人不知,他凌欢却是十分不巧知晓内幕,知道得完完全全、彻头彻尾。

      抬眼,两年前的事隐隐在目。

      “你摆什么臭脸啊!比你好的男人有的是,你还真把自己当杨过了是不是?”

      凌欢记得,那尊一天换一种发型,PRADA、香奈儿、D&G一天换好几身的大小姐像膏药似的缠了自己半年多之后,终于摔下那么一句狠话,甩着一头新做的大波浪长发扬长而去。留下满屋子的CD绿毒香水浓浓的魅气。两个月后,凌欢收到了某位政要精美的婚礼邀请函,漫不经心地翻开请柬,扉页上的新郎新娘合照却让凌欢大吃一惊:照片上的新郎俊朗得眉宇飞扬,面如雕像,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怎么形容他都不过分,这人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篮球启蒙人。

      凌欢忍不住约自己的师兄出来,茶餐厅里,凌欢含蓄地问:“你清楚你的婚姻么?”

      娶一个一周泡五天夜店、几天换一个男朋友、花钱如流水、脾气比他凌欢还火爆的女人?

      钟少航的回答则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凌欢于是低头饮那杯黑咖啡,胃里窸窸窣窣,嘈嘈切切,伴着钟少航优雅的搅拌蓝山的声音,以及两人的童年回忆里那颗跳跃的橘红色的球。末了,钟少航和煦地笑着:“谢谢你,小师弟。我知道我的世界观和你不一样,所以没有打算让你认同,更没打算说服你。”

      之后,这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果然依旧保留着各自的生活方式——她逛商场的时候,每次亦有不同的英俊男子相伴,凌欢则偶尔会撞见他带着一个或清纯或妩媚的女子,卷发的、直发的,却是一样的青春洋溢,正当年华,女孩眼中,一样的皆是崇拜的目光。

      凌欢对此无可厚非。不少英俊的美男子人到中年不都是如此么,不缺性、不缺金,却只缺年轻的快感,不缺伴、不缺丰富得让他乏味的物质,却只缺对青春恋爱的无边渴求。这种男人也许并不打算和那个女孩实际发生什么,却无不在努力让对方爱上自己,这种男人也许付出的亦是几分真情,却是构筑在伤害一个又一个纯洁灵魂的前提之下。

      凌欢亲眼看到过一个女孩嘤嘤伏在他魁伟的肩头,许是工作上的挫折,许是什么不如意的事,可是,经那口吐莲花的笑唇两句劝说,下一刻,女孩在他的肩头破涕为笑,继而抬头,满眼尽是桃花。

      正是如此,上次凌欢才要借葛薇的口表达自己对她的归属权:“告诉钟少航,我谢谢他送你回家。”

      那个笨蛋竟傻兮兮地回答:“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到这里,凌欢亦觉得心被吊了起来。

      Bruce亦是扭过头提醒着:“船长啊……那个……再不行动的话,葛薇姐怕是?”

      另一头,事态似乎正顺着他们的担心,如洪水冲刷过的速度一般,蔓延着。

      透过车后窗,凌欢看到,葛薇正侧耳细听着钟少航的电话。

      “钟大帅哥,你们的美眉是怎么做事的?你们的所有话题虽然都全了,但怎么全是以女性角度啊!客户已表示强烈不满,要求你们必须以男性角度来重新撰写文案!”

      面对钟少航,电话那头的女声虽是极力语气温柔,却依旧难掩命令的味道。

      葛薇只觉得头脑一胀,几乎要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来:大纲是你们确定的,文案也是经过你们审核的,如今公司也已经请兼职发布到大小近百个论坛,怎么就翻脸了!

      钟少航微微勾起唇角,清晰地判断着她的来意——葛薇的所有文案都抄送给他,男性女性话题一样不少,周翎的用意则一目了然。

      “哦?说说看。”钟少航笑说。

      “要盘点体坛帅哥身上的大牌,S的代言是男体星,受众群体更多也是中产以上的男人,做那么多女性话题,这太愚蠢了!”周翎继续道,“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策划师,我希望她给我一个交待。”

      周翎的话一字一句砸在葛薇的鼓膜上,像是一发又一发子弹,每一发都砸得她头晕目眩,葛薇狠狠用牙齿啃着嘴唇上干皴的皮,牙齿将死皮撕下,嘴里咸得发腥,涩得发苦。鼻子亦忍不住酸涩起来。

      钟少航轻轻揉一下葛薇的头发,笑道:“哦,周美女,我只想说三句话,第一,这些话题不是当时已经通过了么,客户也因此和你们多签了两个月的合同;第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荒谬地认为男体育名星的话题只有女性在看,别忘了,男人对体育话题感兴趣的比女人多一半以上呢;第三,我希望你尊重我们的策划师,她可是经验丰富的策划师,而且自己还出过书,写过小说,她的想象力和策划能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不是么?如果你们需要我们附赠话题,我想,我们应该会满足你。我们的策划师,是吗?”

      说着,钟少航拍拍葛薇的后背,葛薇只觉得眼圈一烫。仰头,车顶的天窗挡住了视线,望车外,弄堂口的老人正悠闲下着棋,几个小孩子拖着一圈塑料袋,绑着绳子放风筝,一边打量着,葛薇一边想起自己加班到夜间11点、9点半、8点,回到家时奄奄一息般的极致疲惫,只觉得眼角一阵湿润。

      Bruce忍不住大叫:“这个大色狼!怎么比我还手贱!”

      电话投诉会议依旧在进行中。

      周翎冷笑:“钟总袒护属下的本事还真有一套,我的确确认了,可是,客户的二把手答应了,大头却表示强烈反对,我也没有办法啊,他们大头说了,你们的策划师水准需进一步提高……”

      葛薇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珠子从眼眶里哗哗淌下,一部分顺着微肿的脸蛋渗入锁骨,一部分簌簌滴落在钟少航的车毯上。

      钟少航轻轻拧一把葛薇的鼻子,笑道:“周美女,你觉得是S的大头对WOM专业呢,还是我们?既然我们选择了合作,你们对我们的专业水准想必已达到内心的认知程度,明天中午的时候,我们的策划师会将赠送的话题发送给你们,我们这边还有别的事情,OK?”

      此时,葛薇的头发已被眼泪打湿,热珠子一串串的像是水晶帘被抽了线,落在脸上,先是烫,再是凉,冰丝丝地在脸上糊成了个沉甸黏凉的冰膜。

      钟少航挂掉电话的下一刻,已将有着糖果味道的纸巾递上。

      葛薇狠狠地擤着鼻涕,委屈的感觉在夜空中无限放大,一直延伸着。

      汽车开动了,葛薇的眼泪也汹涌地从眼眶中溢出来。

      正在这时候,钟少航的电话再度响起。

      汽车时速微微降下,钟少航接起电话,只听凌欢道:“师兄,我女朋友怎么了?”

      钟少航一愣,通过反光镜,瞥一眼身后的那辆宝马X系,轻笑:“没事,有客户刁难,我已经给她解围。”

      正说着,钟少航只听身后的车刷地冲将上来。

      “嗤——”

      宝马X6就这样横在钟少航的车前,钟少航不得不熟练地刹下车。

      只见那个身材比自己高了几分的小师弟一推车门,冷着一张脸下车。

      葛薇一愣。

      钟少航也下车。车上的葛薇不得不跟着开车门,站在凌欢面前。

      凌欢瞪了一眼葛薇:“对不起,我约了葛薇,她可能忘了。”说完,面无表情地望着钟少航,“什么时候请你和嫂子吃饭?”

      钟少航款款一笑:“我既是你师兄,自然是我请你和新弟妹,既然你们先约了,那师兄先告辞了。”

      说着,钟少航潇洒上车。

      Bruce狗腿地将拐杖递到凌欢的手上时,凌欢的鼻尖已沁出了一抹冷汗。

      Bruce看一眼葛薇,摆摆手,动身将横在马路上的车倒转,剩下葛薇和凌欢两人站在路边,四目交汇。

      “你的腿怎么了?”葛薇急忙抹掉满脸的泪痕,声音却依旧沙哑着,低目打量一眼凌欢的长腿,只见他的右腿直得像一条木头腿似的,丝毫打不了弯。

      “瘸了。”凌欢含糊道,一面问,“哭什么?”

      两人正说着,只见几个孩子手里擒着拴了线的塑料袋,飞奔着呼啸而来,经过两人,便要穿过马路继续自己的风筝之旅。

      “小心!”葛薇忍不住提醒着,见是绿灯,刚要放心,却见拐弯处冲出一辆普桑来,急忙去拽那孩子,凌欢亦上前一步,因腿不灵便,葛薇已把孩子拽回来,两人却撞在一起,葛薇被那刚硬的骨骼一撞,便要跌到马路一边。

      此时,拐弯而来的车便要开将过来。

      “笨蛋!”

      凌欢用拐杖撑住身躯,强忍着膝盖处针扎似的痛感,一用力,将葛薇狠狠往自己这边带,葛薇因为这大力,结结实实地跌在凌欢身上,一把将凌欢撞倒,凌欢的拐杖亦是承受不了这冲力,嗖地从凌欢手中脱出。

      “啪!”拐杖倒地。

      她只觉得身子刷地往后一仰,结结实实地躺倒在一个精瘦的身躯上。

      “咚。”

      她听到了沉重的声响。

      她急忙爬起,却见夜晚的路灯下,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瞪大着,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却没有回答自己。

      十四年前的一幕,像是一个无边的恐慌,充斥在凌欢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快攻,抄球,假动作,闪人,轻轻一晃,再一躲,为了保证命中率,双手抱球,灌篮。

      有了这两分,这场比赛,自己便足足拿下四十分,省队的教练已在场下微笑。

      篮筐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啪!”

      一个巨大的胳膊肘直捣他的胸前,巨大的后背和屁股并用,十六岁的凌欢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摔倒在篮球架之下。脊椎的疼痛,像是要把他疼死一般,像是怪兽狠狠地在咬他的骨头,像是烈火在狠狠地灼烧他的脊椎,像是……整个胸以下都被砍掉了,很疼……

      这种撕裂骨头般的疼,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发生过。十四年前受伤后,凌欢用了半年的康复时间,胸以下才恢复知觉,之后,每逢阴雨天,脊椎处像无数蚂蚁在轻轻噬咬,可是,很久没有这样疼过。

      今天很疼啊,疼得凌欢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苟延残喘的半僵尸,他想坐起来,想站起来,用胳膊支撑着僵硬沉重的身躯,却又完全用不上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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