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一别》沙丽

1、第一节

　　冬有冬的来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
　　冬有回忆一把。

　　——林徽因《静坐》

　　许琢再次见到刘宵是在五年之后，华灯初上的北京，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刘宵和同事站在一群金发碧眼的老外对面，彬彬有礼的与对方依次握手告别。远远望去，脸上正挂着温润的笑容，一派亲切祥和的模样。许琢微眯起眼，努力把他和记忆里那个笑容平静、待人疏离的面孔挂起钩来，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一群游客从她面前吵闹经过，视线再次聚焦时，看到刘宵已经结束了活动，和同事低声交待了几句，大踏步朝自己方向走了过来，许琢有些微微紧张，手心攥出了汗，正犹豫是不是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转身走掉，一眨眼刘宵已经到了跟前，“许琢，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许琢扯出了一个笑容。刘宵的声音依然悦耳，带着他特有的微含磁性的音调。许琢想起来，自己当年喜欢他似乎就是从喜欢他的声音开始。

　　宽大的阶梯教室里，密密麻麻的学生，授课老师随意抛出了一个问题，一时间鸦雀无声，坐在前排一个高个子男生站起身来，缓慢清晰的回答了提问，传在许琢的耳里，那声音有如天籁，他回答得很正确，老师不遗余力赞赏了几句，许琢更加佩服，后来她知道了，那个声音的主人叫刘宵。

　　初冬的北京，微微有些起风，许琢穿的稍显单薄了点，交替踮着脚，刘宵后来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离别时自己手里多了一张名片。

　　她当晚回到家，坐在台灯下，拿出名片仔细端详，小小一张纸片已被揉的有些发皱。两行简单方正的楷体字列在上面，“启星建筑设计事务所刘宵”末尾是一串电话号码，纸片上再找不出其他更多的信息。许琢盯着纸片看了很久，终于确定，在过去五年里刘宵所经历的一切不会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上有任何显现。
　　她叹了口气，给徐沫打了个电话。
　　“我今天看到刘宵了。”
　　“说你语气怎么这么惆怅呢。他旁边站着那位系花女友？”
　　“没，倒是给了我一张名片。”
　　徐沫在电话另一头笑的挺高兴“恭喜你，他居然还记得你。”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和你聊什么了？”徐沫继续追问。
　　“我那会脑袋一片空白……”
　　“你多少长点出息，都五年了。”徐沫大声叫了一句，电话里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我儿子哭了，改天找时间聊”徐沫慌里慌张挂了电话。

　　许琢万分纠结的回顾了一下和刘宵之间的关系，仇人么？当年自己纵然是做了许多稀里糊涂的事情，却完全属于一厢情愿，没人逼迫、没人要求，做的时候还满心欢喜，说到底，刘宵从未亏欠过她什么。恋人么？答案太过明显。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他众多女性仰慕者中的一个，处于女性朋友向女性好朋友进而到女朋友的漫长跋涉阶段，当然，在第一阶段的冲刺中就出局了。许琢最终把名片放到了抽屉最底端。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刘宵再次出现所产生的冲击力，她一贯表现良好的睡眠，在那个晚上起了不小的变化。她做了一连串纷杂的梦，梦里自己又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去上晚自习，挨间教室不停张望。她看到自己在梦里不停的奔跑、穿梭，那些消失许久的感觉将她包围，小小的惶恐、稚嫩的羞涩、简单的惊喜，似乎能够和刘宵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自习，偶尔停下笔来对着他笔直的背影发会儿呆，仍然是一件很舒心的事。她奔跑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只觉得无比疲劳。

　　到第二天上午上班的时候，许琢终于困的撑不住,趴在桌子上作垂死状。耳朵听见桌上传来有条不紊的几声叩击声，猛一抬头，心里大叫不好，“李主任。”她一下站了起来。
　　“不舒服？”李主任问道，眼睛弯弯，她有40岁左右，笑容很温婉，“许琢，现在有时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吗？”
　　“好”。许琢点点头。

　　“坐吧”李主任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许琢坐下，心里有些忐忑。
　　“我记得你来研究室有二年了”
　　“是。”许琢正襟危坐。
　　“我看了一下你的专业背景，你学区域经济学的，最近室里接了一个项目，和你的学科背景比较接近，我想请你负责其中一个课题。”
　　许琢微微有些发愣，暗想研究室里一大把博士，李主任怎么看上了她这个平时以打杂为主的小硕，要说学科背景，经济学背景的也不止她一个。
　　“这次课题的调研任务会相对多一些，室里有两个人下半年要去美国进修，还有几个手里也有不少工作。”李主任顿了一下“年轻人，多锻炼一下很好。要对自己有信心。”
　　许琢心想，很好很好，最好天天都在外跑，最近自己脑袋颇有些太闲竟然又做起关于刘宵的春秋大梦，几乎没用一秒钟的时间，她就答应了下来。

　　不经思考的承诺在执行起来无一例外都要付出万水千山的跋涉。许琢开始着手设计课题任务书，抱着脑袋苦思冥想了一下午，觉得自己还是要多看点资料，当天晚上带着一堆中英文的材料回家挑灯夜读，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电脑右下角的好友头像突然冒了出来，阿拉丁上线了，弹出一个对话框。
　　“在吗？”.
　　“在深刻的自我反省啊，我实在不是做研究的料。”
　　“听起来碰到困难了？”
　　“大半个晚上过去了，我这篇文献看了不到5页，分开单词都认识，凑在一起每一句都面目可憎，不知道说啥！”许琢发了一个呲牙咧嘴，脑袋冒火的小人过去。
　　“呵呵，有电子版吗？发来我看看”
　　材料打包发了过去。几分钟后，阿拉丁回复
　　“专业性挺强的，我翻译一下试试，过几天发给你。”

　　许琢顿时心花怒放，心想当年加阿拉丁为好友，简直是自己有史以来做过的最明智选择。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MSN突然显示阿拉丁申请加入好友，自我介绍栏里写着“我有一盏神灯，可以实现你的愿望”，许琢一下乐了，这世上求神拜佛的人不少，有如此爱心喜欢帮人指点迷津的还真不多，于是五年下来，许琢充分满足了阿拉丁积德行善的人生需求，从毕业设计到考研辅导到求职就业，上从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阿拉丁向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建议和帮助。
　　许琢正在全力酝酿准备来一段直抒胸臆、酣畅淋漓、感恩戴德的话。阿拉丁发过来一句。
　　“感谢的话不要说了，我这几年没少听你奉承，货真价实请我一顿。我现在在北京，什么时候有空，见一见？”
　　许琢脸红了红，回复道：
　　“好啊好啊，一直想当面感谢恩人，总算给机会了。周末吧。”
　　想想不放心，又加一句
　　“翻译的事拜托了~”
　　阿拉丁回了一个哈哈大笑的图片。
　　许琢脸更红了，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显得很是不够大气。两人交换了一下电话号码，阿拉丁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