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凉，雪其雱》片片流霜

29、转身便是天涯

　　回到营帐已经深夜了。予辰拿出一包东西塞给吴敏：“这是我所有的银两！”
　　“这里是多少啊？”吴敏打开包裹，看着一堆大小不一的银锭子。
　　“两百两！”予辰回答道。
　　“两百两是多少？”吴敏把玩着银锭子。
　　“两百两就是两百两啊！”予辰又有些不耐烦了。
　　“我是说两百两可以买多少东西？比如可以吃多少面啊，可以吃多少串糖葫芦啦？可以买多少栗子啦？”她继续把玩着银锭子。
　　“你就知道吃！”予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有些不耐烦的说，“一两银子就是十钱，一钱就是一百文。我们吃的面条是两文钱一碗，栗子是十文一大包……”
　　“哇！那两百两可以吃好多好多碗面啦！可以吃好多好多栗子！”吴敏没等予辰说完，就在嚷了起来。
　　予辰觉得今天的吴敏很奇怪，总是打断他的话，他正要发火，听见她正念叨着：“两百两够陆丰娶媳妇不？”
　　“陆丰娶媳妇和你什么关系？”予辰有点怒了，他知道陆丰的心思，现在他没办法才把吴敏交给陆丰，听到她谈起陆丰，他心里就窝火。
　　“我随便说说嘛！我不会把我吃栗子的钱拿出来送人的啦！”吴敏又嬉笑着说。
　　予辰又愣住了，一向他发怒，吴敏要么不说话，要么就和他对着吼，嬉笑着来打圆场的，几乎是没有的。今天是他们俩相处下来最融洽的一天，没有红脸，没有吵架，他的嘴角牵起微笑，甜甜的，以后的日子是不是会更好呢？
　　“小敏！”予辰喃喃地叫道。
　　吴敏看着他不舍的眼神，有一丝的心疼，忽然笑着问：“这次你们打了胜仗，朝廷是不是要给你加官进爵啊？”
　　予辰的眼睛里闪过自豪和自信：“这些年我从来没败过！我是常胜将军！”
　　吴敏瞥了他一眼，笑着说：“行了，你是战神！”
　　予辰笑着接受她的夸奖。
　　“少爷，老爷请你过去一趟！”阿乾的声音。
　　“你先睡吧，我回来可能很晚了！”予辰拍了拍吴敏的肩，便大步走了出去。
　　门帘掀开，清凉的夜风吹进来，吴敏的脸上一片茫然。她伸手入怀，掏出一支簪子，凝视着上面展翅欲飞的蓝色蝴蝶，抬手轻轻触碰它栩栩如生的触角。她抬头扫视了一眼这个营帐，明天开始，这里就不再是她的住所了。她缓缓地走上去，指尖轻轻滑过已经空了的书架，滑过一个药箱，她轻轻打开，里面是纱布，各种瓷瓶，她抽出一段纱布将簪子慢慢裹好，放进去，合上盖子。
　　“阿乾，我这里还有一本书，你帮我放起来吧！”吴敏把小榻上的《史记》拿起来，递给阿乾。
　　阿乾应了一声，接过去，塞进一个大布包。继而营帐内一片漆黑。营地里灯火通明，只有这个营帐是黑暗的，安静的。明天大军班师回朝，只有今晚是没有军纪，可以饮酒作乐，可以聚众赌博，所以今夜无眠！吴敏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一阵无助和苍凉涌上心头，所有的人都要回家了！
　　吴敏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各个营的士兵都高声歌唱，外面一阵阵的纷乱的脚步声。
　　“他们吵醒你了？”予辰正坐在小榻边上的一个凳子上，温和地问。
　　“没事，我晚上多睡会就是了！”吴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出发回洛城了！”予辰看着吴敏，眼睛里流露出不舍。
　　“那我赶紧洗洗，等会送送你！”吴敏跳下床。
　　予辰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随着她转，看着她拿起毛巾，看着她搓毛巾，看着她擦脸，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熟悉又如此的百看不厌。他深呼吸了一口，就两个月而已，很快的！
　　“发什么愣啊，过来吃饭！”吴敏朝他挥挥手。
　　阿乾已经摆好早饭，和平常一样，一人两个馒头一碗粥。
　　“你娇生惯养的，军队里的伙食倒也吃的惯啊！”吴敏打趣道。
　　“谁娇生惯养啦？”予辰又有点薄怒了。
　　“那锦衣玉食？”吴敏立刻改口道，“你知道啊，我识字不多，成语乱用啊！”
　　“我常年打仗，习惯了！”予辰怒气消了一半，淡淡地说。
　　“你说你两个哥哥，他们都是将军吗？”吴敏随口问道。
　　“是啊，他们都是将军，一个驻守飞羽关，一个是皇城守卫军的副统领……”予辰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哇！果然厉害啊！虎父无犬子啊！”吴敏边吃边赞叹道。
　　予辰抬起头看着吴敏，愣了一瞬。
　　“我成语又用错了？”吴敏心虚地问。
　　“没有！”予辰喃喃地说。
　　“那你两个妹妹多大了？平时做些什么？”吴敏继续刨根问底。
　　“她们和你差不多大，平时绣花，弹琴，我娘请了舞师教她们跳舞……”予辰有点心不在焉。
　　“哇，要会那么多东西啊！”吴敏咋舌。
　　予辰瞟了眼她的神情，嘴角牵起一抹微笑：“怎么？你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了？觉得丢人了？”
　　“是啊，这些我还真不会……”吴敏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转瞬即逝。
　　吴敏觉得这顿饭吃的真辛苦，不断地找话题，想冲淡这种离愁，还得不着痕迹的。
　　“少爷，该启程了！”阿乾催促道。
　　“小敏，送送我！”予辰要求道。
　　吴敏点点头，予辰紧紧拉着她的手，走出营帐，走出营地，走上洪城的街道。阿离已经牵着疾风等在一旁。士兵们都已经排好队，领头的是一匹黑马，马背上的是上官韧。吴敏瞟了一眼他的侧面，他的脸上挂着些不耐烦和不屑。道路两边围着老百姓，大战结束了，当地的老百姓陆续搬回家来。他们此刻是在欢送这支秋国的胜利之师，谢谢他们保卫了他们的家园。欧阳景说得对，那些将士是为了保护亲人朋友不受伤害。这些百姓中也有那些战士的将士的亲人吧，此刻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并没有哀愁。那些将士们在天上也会笑吧！
　　“小敏，我把疾风送给你！”予辰从阿离手里接过疾风的缰绳塞到吴敏手中。
　　“不用了吧，疾风是你的战马，我不需要的！”吴敏把缰绳塞回去。
　　“疾风通人性……”予辰喃喃地说，“你刚学会骑马，其他的马，我不放心……”
　　“好！”吴敏点点头，将缰绳握在手心。
　　“我走了！”予辰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保重！”吴敏喃喃地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少年将军。
　　予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一匹马，突然停住了，转身快速奔到吴敏面前，将她拽进怀里，紧紧抱着，在她耳边说：“我会想你的！你要等我！”说完便放开她，转身跑了，一阵马蹄声响起，步兵也飞奔跟上。瞬时这支浩大的军队便消失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之中。
　　吴敏牵着马，呆呆地望着这一地的尘土飞扬，两滴清泪从脸庞滑落，喃喃道：“祝你健康平安幸福快乐！”
　　太阳渐渐升高，街道上的人们正清扫着自己门前的街道，大战过去了，他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股心酸从心底升起，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缓缓地转身，几步之遥站着陆丰。
　　“你帮我牵着马，我去收拾东西！”吴敏说着把马缰递给陆丰，风一样地就往营地跑。
　　吴敏抱着《诗经》，一包银子，糕点栗子还有弓箭，刚走到营帐门口，转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她居住了2个月的营帐，她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夜晚都在这里度过，有喜也有怒。一阵冷风灌入，吹起她几缕发丝，她缓缓地转身走出营帐，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一个个昨晚还喧嚣不已的营帐，此刻都空无一人，剩下寒风吹打着门帘。这些营帐，总会被风雨吹倒，被尘土掩盖，就像前尘往事一样，最终埋没在岁月里。
　　吴敏见陆丰还在原地等着，似乎在想什么想得很出神，朝着他挥手：“陆丰！”
　　陆丰回过神来，把吴敏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抱着，憨厚地笑着说：“走，带你去看看给你租的房子！”
　　陆丰边走边说：“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个妇人，她丈夫和儿子都战死沙场了，女儿出嫁了，房子太大了，她就想租掉一间，一来有点收入，二来也有人和她作伴。听说你是个年轻女子可高兴了……”
　　“陆丰！”吴敏突然打断他的话。
　　“嗯？”陆丰看着吴敏的神色有点异样。
　　“你娶媳妇要花多少钱啊？”吴敏问道。
　　“啊？”陆丰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这里有两百两银子，是予辰给我的……”吴敏从陆丰怀里抽出拿包银子。
　　“我不要！”陆丰拒绝的很干脆。
　　“我没说都给你啊！”吴敏撇撇嘴，继续说，“陆丰，以前你是队长，现在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像我的哥哥一样。你年纪也不小了，娶媳妇的时候我应该送大礼，可是我就两百两，就分你一百两，好不好？”
　　“不用了，小敏！”陆丰眼底划过一丝落寞。
　　“予辰说两百两够我用好几年了，我也花不了那么多，借花献佛而已，其中一百两就送给你，为你娶嫂子尽点心意！”吴敏很真诚。
　　“我娶媳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陆丰说着，眼睛瞟了眼吴敏，“况且我一个人习惯了！”
　　“那我不管，钱今天你必须收下！”吴敏很严肃地说。
　　陆丰也愣了一下，很少见到她这么严肃的神情。忽然她又灿烂地笑了：“陆丰，你娶媳妇的时候，我肯定不在这儿，礼就提早给你！”
　　陆丰一愣，也是啊，将军说两个月以后来接她，之后她就回洛城了吧。
　　“小敏，那就等你走的时候再给我！”陆丰没有看吴敏，眼睛转向别处。
　　“今天，我就要走了！”吴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什么？今天？”陆丰猛的转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求证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的，今天，应该说是现在！”吴敏坚定地说。
　　“上官将军说两个月后来接你！”陆丰感觉到事情不对劲。
　　“他不会来的……”吴敏脸上一脸茫然。
　　陆丰心里一疼，心想着这些贵族公子，是不是都靠不住？当初大帅对她也很好啊，已经走了好几天了，现在上官将军也走了，可是刚刚看他恋恋不舍的样子，而且那天上官将军来找他所说的话，怎么看他都是真心喜欢她的啊。
　　“小敏，我觉得上官将军不是那种人，你为何不等上两个月……”陆丰的眼睛此刻特别明亮。
　　“何必强人所难呢？”吴敏沉沉地说，“上官家是什么样的□□权贵，你比我更清楚吧？”
　　陆丰明亮的眼睛瞬间暗淡无光。
　　“我只是不希望他为难而已！他帮了我很多，我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件事情……”吴敏眼睛茫然地望向前方，忽然又露出灿烂地微笑，“陆丰，你有梦想吗？”
　　梦想？陆丰一下子愣住了，曾经就想着好好活着，管好弓箭营第三队，现在……他眼睛转向吴敏。
　　她似乎不需要他回答，眼睛里闪着希望的火花，继续说道：“我的梦想就是玩遍天下好玩的，吃遍天下好吃的！”
　　“那你还回来吗？”陆丰知道他拦不住她。
　　“等我玩累也许就回来了！这里有我最好的朋友！”吴敏脸上的笑容依旧很灿烂，晃花他的眼睛，“又或是钱花光了就回来了！”
　　陆丰一听，马上从包裹里拿出一百两，认真地说：“那我帮你保管一百两，等你花完那一百两，回来找我拿！”
　　吴敏笑了，接过陆丰手上的书和包裹，放在马背的腰囊里，爬上马背，陆丰上前抓住马缰：“那要是上官将军来了，我怎么回答啊？”
　　吴敏愣了一下，转头笑着说：“你就告诉他，我回家了！”
　　“可是你曾经说过，你家乡你永远回不去了！”陆丰有点着急。
　　吴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转瞬变为灿烂的笑：“我四海为家！”
　　那一瞬陆丰居然松了手，她像一个纯洁的精灵，在他松手的瞬间，便随风飘去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惊醒了失神的陆丰，他茫然地望着绝尘而去的背影，远处传来一个清泠的声音：“陆丰，你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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