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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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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五,朔风凛冽,谢云扬从墓地巡视归来时已是傍晚。
外面大雪纷扬,屋内光线略嫌昏暗,他放下手中的灯盏,习惯性的走到红泥小炉旁,坐在老旧的椅子中。炉上的酒温的正好,窗口处寒风吹来,窗棂上的碎纸哗哗乱响。
他斟了酒,目光淡淡的瞧着窗外。
窗外正对着湄河,隆冬时节河上已结了厚厚的冰,过了河是隐在风雪中的漠漠平林,平林之外则是大片的墓地,业已被大雪埋没,唯有稀疏的墓碑指着苍穹。
在这里守墓十年,此时谢云扬举起酒杯,轻易就能找到她的方向——
墓地的西北侧与树林交接之处,透过茫茫风雪隐约能看到两座较其他更为高大的墓碑,其中一座下面就是她沉睡的地方。
他举杯对着那座隐在风雪中的墓碑,低声自语:“眉君,再过一两天子夜优昙就会开花。守了十年,我们终于等到了呢。”消瘦沧桑的脸上显露出温柔的神色,唇边有暖意蔓延。
仰头,温热的酒滑入喉中,他微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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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寒风依旧呼啸,风中马嘶忽起,夹杂着孩童的啼哭与女子隐隐的说话声,谢云扬诧异的皱眉。
这片墓地除了清明时有人前来扫墓外,平时罕有人至,至此隆冬寒雪之时更是荒无人烟。他也习惯了在这样的安静里,独坐着陪沉睡地下的女子说话。此时又是谁在此喧哗?
窗外有几个身影闪过,破旧的门板被人轻敲了几下,接着传来少女焦急询问的声音:“有人吗?”
谢云扬提起灯盏,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名素衣的少妇,面上蒙着白纱,怀中抱着个正哇哇啼哭的孩子。她的身后立着两名少女,一着紫衣,一着青衣,衣衫均略微凌乱,带着尚未干涸的血渍,似乎刚与人交战过不久。
河对面的林子里停着辆马车,马儿耷拉着脑袋呼呼喘气,像是不堪重负。
“这里还有别人吗?”青衣少女探头朝里望着,抬脚欲进门,却被那少妇拦住。少妇将孩子交在紫衣少女手中,朝谢云扬低声道:“打搅了。”
谢云扬沉默着摇头,侧身让开,让她们先进屋。
青衣少女显然甚是着急,进屋里打量一圈,道:“地方还不错,夫人暂且在此避避,我去将那些人引开。流霜,你好好照顾夫人和小公子!”
少妇抚着她的肩,颔首道:“三天后在云安镇会和,你小心……”却猛然咳嗽起来,忙用锦帕捂着。名叫流霜的少女亦担心的看她,毅然道:“就算拼了命,流霜也会保护好夫人,你万事当心!”
青衣少女点头,再不多言,出门几个起落便上了远处的马车。马嘶响起,车子疾奔离去,雪地上唯有两道车辙蜿蜒向远处,并无足迹。
谢云扬暗暗赞了声好轻功。
少妇咳嗽罢,朝谢云扬歉然道:“贸然打扰,实在抱歉。只是……”她还未说完,谢云扬已低声道:“无妨,北侧屋子空着,你们在那里歇息吧。”说罢,也不问她们是为何事在此暂避,只是抱着剑向旁让开,嘴唇紧抿。
火炉上酒香四溢,流霜眼看夫人禁不住冷气,便道声叨扰,给少妇斟了酒。
少妇拢在袖中的纤手伸出,接住那木杯瞧着,唇角微微勾起。她纤细的无名指上戴着只翠玉戒指,碧莹莹的指环上盛开着五瓣娇小嫣红的梅花,花瓣下有流云萦绕,做得十分精致。
如此熟悉的流云红梅乍然映入眼中,谢云扬震惊的瞧着那戒指,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指手上戴的竟是梅影戒!
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发抖,谢云扬只觉口干得厉害。
少妇喝了酒,道声谢,又叮嘱道:“如果有人问起,还望前辈替我们遮掩遮掩。”
谢云扬干巴巴的说了声“自然”,依旧怔怔的站着。
流霜朝着谢云扬感激的一福,扶着少妇进了屋。
屋里陈设极简单,打扫得却很干净,少妇四顾之时脸上不无诧异。
这屋子门前有流水环绕,后面傍着青山,屋内桌椅均为青竹所制,虽简陋却整洁。甚至刚才那木杯,虽然已陈旧,但上面雕刻的梅花依旧清晰,酒中亦有淡淡梅香萦绕。刚才进门前,她亦看到山脚有成片的梅林……
多少年前,曾有人对她说过要找一处这样的所在,与她安度余生。可世事难料,曾经想求取的那样简单的幸福都已成空。如今意外的撞见曾约定的场景,可惜许诺的人早已不在。
她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从包袱重拿出笔墨铺好,平复了心绪,向流霜道:“我现在修书一封,若有什么不测,你务必要将信交到庄主手中。”
“夫人!”流霜惊呼,顿时跪倒在地,“流霜誓死要保护好夫人!”
“不许抗命!”她疾声吩咐,又环视四周,淡淡道:“这地方很好,若真的死在这里,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说罢提笔,流畅的蝇头小楷一路挥洒,末尾署上她的名字:沈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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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所制的门吱呀推开,待谢云扬进去后又重重的合上。蜿蜒的暗道湿冷而狭窄,他提着灯笼走了一阵,眼前陡然变得开阔,却是个大而亮堂的山洞,洞顶有昏暗的光射入,鹅毛雪片纷纷落下,在山洞中央积成个雪堆。
山洞四壁收拾得很平整,正前方立着桌案,案上一盏孤灯忽明忽灭,旁边端正的摆着个灵位,上面清晰的刻着一直埋在心底的名字:沈眉君。
外面寒冷至极,洞内相对温暖些,他将灯盏放好,拉过青竹椅子在案边坐下,对着灵位喃喃:“眉君你看,子夜优昙就要开了,我们也很快就能见面啦。”说着指了指案边养着的一盆花。
“今天见到一个女人,她手上的戒指竟然同当年我送你的梅影戒一模一样。十年了啊眉君,自从当年我将梅影戒埋在你的墓碑下,就再也没见过。今天再见到那戒指,又想起当年你的样子。眉君……”他垂着头,忽然说不下去。
旧时记忆纷至沓来,那枚碧莹莹的戒指在脑海中印得深刻,挥之不去。
依稀是当年她戴着梅影戒,调皮的将手指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唤他“云郎”。
依稀是那天他匆匆赶到,却只看到她的灵位和端正摆放着的梅影戒,还有那冰冷的坟堆……
他垂着头,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