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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 ...


  •   云冉忽得转过头,肃穆的盯着石虎,冷冷道,“没有,我没有怀孕,今日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石勒。”

      石虎从未见过云冉这般神色,有些怔楞,在她森冷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云冉细白的手指紧紧绞着缰绳,似是自言自语,“终究是要遭报应的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说罢朝着石虎莞尔一笑,并不很在意的样子。

      “云冉,你变了,这次见你,总觉得你比以往心思沉重了许多,”石虎闷声说道。后来石虎想,自己当时终归太年轻,不懂得克制,而克制这门功课,也许他这一生,都没有学会。石虎接着说,“祖母的死,虽然再没人敢提,可是根本就不怪你,你那么好,命运不该如此待你。”

      云冉的脸色变得煞白,风吹起她的裙裾,石虎侧身替她遮挡,云冉看着他宽厚的肩膀,道,“人命本就如浮萍,风吹到哪里,我们就只好到哪里,哥哥,自老夫人去后,我才明白,这人的心思若太过纯良,终究要尝苦头。”

      石虎扬一扬眉,“谁敢给你苦头吃呢?若真有人敢,我就去杀了他!”

      云冉莞尔,“有着喊打喊杀的精力,也好上阵杀敌了。”

      石虎看住她,忽有些落寞地说,“许久不见你这么笑了。”

      云冉不欲再言,“起风了,哥哥,我们回去罢。”

      三日后,东海王司马越病死于项城晋军营中。其亲信决定秘不发丧,护送司马越灵柩回到东海国安葬。石勒率军追赶至宁平城相遇,晋将钱端出兵对抗石勒战死,大军溃败。石勒以骑兵围着溃败的十万士众,用弓箭射杀,十余万王公士兵和庶民相践如山,全被歼灭。石勒焚烧司马越的灵枢。至此晋朝精锐尽数断送,天下归罪于司马越,怀帝发诏贬司马越为县王。

      裴楷侍奉余下宗室逃出,却又为石勒所败。石勒俘虏东海王妃及世子司马毗,裴楷拼死护卫三十余宗室,从乱军中逃脱。

      云冉已除下丧服,换上一身轻烟紫银线绣昙花宫装,对镜别上一支镂空雕花芙蓉碧玉簪。石勒走到她身后,手按住她的双肩,言语间略有些迟疑,“东海王妃……是裴楷的妹妹。”

      云冉双目一瞬,只有片刻的错愕,旋即低下头,在妆盒内选了一对紫瑛石耳坠戴上,云淡风轻地问石勒,“好看么?”

      “当然,”铜镜中映出石勒恍惚的容颜,他低下头,嘴唇在云冉的鬓边轻轻一印。

      云冉起身挽起石勒的手臂,一同走了出去。

      囚禁东海王妃的营帐有层层护卫,有侍卫上前牵起帐帘,裴妃端坐在帐中,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听到声音,她抬起头,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光束笼着微尘,云冉看见了一张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脸。

      “我竟到今日才知,我还有一位贵为王妃的姨娘,”云冉率先开口道

      裴妃并不意外,她端然打量着云冉,道,“你与裴贞长得并不像。”

      “那依姨娘说,我长得像谁?”云冉笑靥如花,眼底却是冰凉的。

      裴妃紧紧盯着她的脸,又转头轻蔑的看着石勒,冷冷的说,“你跟你母亲一样不知廉耻,委身强贼,还未成婚便珠胎暗结……”说着扬手竟要打云冉。

      石勒一把将她推开,用力极大,她踉跄几步,却并不肯罢休,“怎么,我竟打不得她吗?我可是她的亲姨娘呢!”她颤颤的手指着云冉,“石勒身边的人,难免心黑手狠,王爷为你,发十万大军,而你竟设计气死了他,你所做的,已不只是心狠了!可怜王爷直到死还记挂着你,还口口声声愧对你们母女!”

      她笑了起来,笑得诡异,“石勒你不知道?你面前这个小贱人,她是东海王司马越的私生女,司马越同裴贞私通生下的女儿!”

      石勒眸中升起一簇火,蹙着眉,不是不震惊的,却更加敏锐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中已动了杀意。

      云冉却一步步逼近裴妃,“你安享了十八年王妃尊荣,这十八年来,你可有想过,我娘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是她没有这个福分!”裴妃厉声道,“她是嫡女又怎样?我裴容是庶出又怎样?父亲偏心,命运却偏偏眷顾我!”

      “不是命运眷顾你,是你成全了你自己,对吗?姨娘”

      裴妃一愣,“是裴楷告诉你的?”

      “就算是我猜的吧,毕竟我比我娘更懂得人性的阴暗和自私,”云冉淡漠地说,“裴楷只说是他们的妹妹,却没有说那假传消息的人却是如今的东海王妃!”

      裴妃再也无法维持王妃的气度,“是又怎样?裴家的人,除了裴贞一派天真,哪有一个良善之辈?当年世祖赐婚,丢了新娘,全族人命悬一线,父亲病危之际,扶正了我娘,我便顺理成章代嫁入了王府,得到了本该是她拥有的一切!”

      云冉的眼前蒙起一片水雾,她强忍下泪意,“你不该嫉妒我娘的嫡女身份,她的样貌才情,你该嫉妒她得到了爱人的心。”

      “爱人的心?”裴妃连连冷笑,脸上的妆花了,面目有些狰狞,“裴楷一直以为王爷不知情,其实王爷手眼通天,什么能瞒得了他?他却还是与我一同过了十八年,不外乎就是因了他需要裴姓的王妃!就算他到死都惦念着裴贞,又能怎样?权势之下,女人算得什么呢?”

      云冉听得齿冷,她看着裴妃身上华贵的服侍,说道,“你大概从未想过,以王妃之尊,也会成为阶下囚,费尽心机得来的冰冷的荣华富贵,这么轻易就烟消云散了吧?真是可悲可叹!”

      裴妃冷哼一声,“何须惺惺作态,你不懂唇亡齿寒么?别忘了你身上终归流着司马氏的血!你又能得意多久呢?石勒把你带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裴家的宝藏?!”

      一直沉默的石勒走上前,摊开手掌,一只温润如白玉的奔马骨雕吊坠静静躺在他的手心,“王妃说的可是这个?”

      云冉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纵使她没有说,石勒还是猜到了。

      裴妃瞪大了双眼,指着云冉声音发颤,“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竟给了他?你知不知道,这不只是一个传说,前朝宝藏是真的有,这吊坠的的确确是一把钥匙。”

      石勒握紧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道细白的粉末顺着指缝飞落,他简单而笃定的说,“我石勒无须取用这种钱财。”

      裴妃不可置信的边摇头边后退,被桌脚绊倒,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终于哀哀的哭了起来。

      云冉的脸背着光,石勒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走上前俯视裴妃,没有丝毫的怜悯与软弱,她的目光凉薄而冰冷,问道,“裴楷在哪?”

      裴妃满脸是泪,怨毒的目光与她对视,诅咒一般恶狠狠地说,“他是你的亲舅舅!”

      石勒几乎不忍心,上前拥住她,她小小的身体在他臂弯下簌簌发抖,却仍然坚定地支撑着,“裴楷带着余下的宗室,逃到了哪里?”

      “好狠的心啊,我死也不会告诉你!”裴妃发疯一般扑上来,披头散发,再无王妃的气度,手只触到云冉的衣角就被石勒格开。

      “姨娘莫要失了身份,”云冉推开护在身前的石勒,语气和缓波澜不惊,却如寒刃般冷厉,“姨娘若欺我像我娘一般纯良,可就错了主意,姨娘方才有句话说得很是,石勒身边的人,难免心黑手狠,你若不说,我便叫人将司马毗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你说,到死他能撑多久?”

      听到提及司马毗,裴妃悲从中来,眼泪横流,呆愣愣捂住嘴哽咽,她恐惧地看着云冉,哆哆嗦嗦地说,“当年是我害了裴贞,你杀了我,放了毗儿吧,他是你的亲弟弟呀……

      “这话,你到地下去对司马越说罢,”云冉转身再不看她

      “嗷……”帐外传来惨叫,关押司马毗的营房已经开始用刑了。

      “毗儿……”裴妃哭喊着欲要冲出去,被侍卫拦下,惨叫接连不断的传来,裴妃再次扑到云冉脚边,拽住云冉的裙裾,“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让我代毗儿受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云冉侧开身,依旧淡淡地问道,“裴楷在哪?”

      裴妃看着她冰冷的脸,彻底绝望了,外面的惨叫声渐渐有气无力地低了下去,她再也无法忍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苦县,在苦县还有一批准备东归的军队,你饶了毗儿,饶了毗儿……”

      石勒扶着云冉走出营帐,张宾迎上来,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孔也有一丝动容。

      “云冉,我可以留他们性命,”石勒看着云冉青白的脸色,心有不忍

      张宾讶然抬头看向云冉,云冉看一眼张宾,旋即垂下双眸,说道,“给他们一个痛快吧。”张宾感喟的嘘一口气,暗暗放下心来。

      日光明亮有些刺眼,云冉茫然走了几步,一脚踏空,软软的倒了下去,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她在这黑暗中越堕越深。

      云冉感到自己仿佛笼在一团茫茫黑雾中,她听见少年的哀嚎,妇人的咒骂,男子的叹息,她的心中如烈火焚烧般焦灼不堪,有一双手温柔的轻轻抚着她的脸,“娘……”她轻声唤道,她蜷缩起身体,似乎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子,安静恬美的伏在娘的怀里,她的娘亲在灯下为她绣一朵晚香玉。

      随行军医匆匆忙忙奔入云冉的营帐。但见云冉闭目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上密布豆大的汗珠。石勒寒着脸,立在一旁。樱桃忙用丝巾覆上云冉手腕,请太医诊脉。

      “等等,”石勒道,“她可能怀有身孕。”

      这下连樱桃都唬了一跳,久经世故的老大夫更是谨慎的将手指搭在云冉的腕上。

      良久,大夫颤巍巍道,“小姐气血原弱,肺火旺而肝气郁滞……”

      “别说废话!”石勒烦躁地说。

      “小姐身子虚弱,心力交瘁,只不过……并无胎像,”老大夫抹了一把汗,收起脉枕,“若王爷准老朽施针,或许小姐就能醒了。”

      石勒蹙着眉微微点点头,老大夫取出一根银针,针入合谷轻轻捻动,云冉“呀”的一声,悠悠醒转。

      “怎么样?”石勒箭步上前。

      “小姐已无大碍,老朽劝一句,七情过而五志伤,小姐还需平心静气的调养,”大夫道。

      石勒挥挥手,樱桃上前领着转去外间开药方。

      香炉里点了薄荷油,辛辣冷冽的香气刺激着云冉昏沉沉的神经,石勒坐在床边,阴郁的看着她。

      “我也不想瞒着你……”云冉的嗓音沙哑。

      “你是为我,”石勒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云冉的手掌一片潮湿,他低低的说,“云冉,让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云冉只觉无限的惆怅与心酸,她勉力支起身体,抱住面前这个男人,男人的手臂越缠越紧,他克制着让声音不颤抖,“他……司马越,真的是你的……父亲?”

      “我从未认他做父,”云冉的头贴着他的胸膛,“我是骗了他,我要同你在一起,任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他滚热的泪滴落到她的脸上,与她的泪混在一起,这是云冉一生中,第一次见到他落泪,亦是最后一次。

      数日后,石勒的骑兵在苦县追上了护送宗室东归的裴楷,将三十余司马氏宗室族人斩杀殆尽,裴楷却于乱军中逃出生天。

      与此几乎同时,北方传来消息,慕容翰与他的弟弟燕国国主慕容皝反目,叛逃至鲜卑段部,段部首领段辽久慕慕容翰之名,对其颇为器重。

      云冉放下手中军报,轻轻颦眉。她以东海王司马越之名写给慕容皝的那封信中,对慕容翰不吝溢美之词,仿佛该做皇帝的应该是他慕容翰。慕容皝本就忌讳他,晋廷掌权人司马越的赏识看重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慕容翰却投奔了段辽,这段辽与石勒却并无瓜葛。云冉益发看不清局势,
      她拿出信笺,草草写下几个字,拿火漆封了,叫进了候在门外的信使。

      樱桃挑开毡帘进来,今年云冉格外怕冷,虽还未入冬,营帐里已点上了炭炉,地上铺的大丽菊图样羊毛毯踩上去没有半点声响。云冉穿一件家常雪绢罗裙,桂子绿素锦抹胸,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长发用一支云脚珍珠凤羽簪松松挽着,正在检视桌上的一坛陈酒。

      “好香的酒,在这里都闻到了,”樱桃笑着将铜壶内乌黑的药汁倒入白玉碗中,递给云冉,“小姐该喝药了。”

      “过会儿我下厨去做一道笋衣花雕鸭,这酒倒还好,”云冉接过药碗,也不喝。

      “做什么小姐吩咐就是了,何劳小姐亲自动手?”樱桃手拿着白瓷小碟,碟上放着雪白的蜜渍糖莲子,“小姐快喝吧,药凉了伤胃呢。”

      云冉一饮而尽,捻了枚糖莲子,“我也久不下厨了。”说着起身,在香炉中填上一把金颜香,又用银匙自香盒中挑出少许沉香及檀香,淡黄的香雾腾起,极清婉的香气弥散开来。

      夜幕将至,石勒踏着暮色匆匆赶到云冉的营帐。桌上的饭菜已热过了二遍。

      “怎么这样晚?”云冉递过温热的巾帕。

      石勒牵过她的手,在榻上坐下,说道,“皇帝召我进攻洛阳。”

      云冉愣了一下,旋即道,“前几日听说大将军呼延宴挥军进逼洛阳,十二战十二胜,看来此次皇上势在必得。”

      “战场上变数太多,永远没有十拿九稳。我军会先入颍川与刘曜汇合,”石勒抿了一口热茶,说道,“合我,刘曜,王弥三股兵力,与呼延宴合攻洛阳。”

      “呵,曜哥哥,”云冉有几分欢喜。

      石勒冷哼一声,“他若敢来招惹你,我必杀了他。”

      云冉噗嗤一笑,“曜哥哥是君子,况且,他已有了一个真心喜爱的女子。”

      “哼,”石勒冷笑,“恐怕不止一个吧,谁人不知始安王姬妾众多?”

      云冉暗笑,打趣道,“石王的姬妾亦不算少啊。”

      石勒面色一沉,云冉亦自悔失言,便拉起他的衣袖,道,“饿了吧,我做了花雕鸭,足足煨了三个时辰,再烫一壶绍兴酒,可好?”

      石勒不禁笑着摇摇头,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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