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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 ...


  •   永嘉四年春,平东大将军石勒率大军南渡黄河,攻陷徐、豫、兖三州,九万平民望风投降,及后协助楚王刘聪进攻河内,河内守将冠军将军梁巨不敌,晋怀帝派援军救援。

      “报……”侍卫进帐来道,“禀将军,梁军有使送上书信一封。”

      李合走下去,接过书信,石勒示意交给下座的张宾。

      张宾读罢,道,“晋军请降。”

      石勒道,“梁巨毕竟还有军数万,竟支持不到援军来。”

      “梁巨一直畏首畏尾,怕是忌惮王爷威名,”程遐道。

      石勒冷笑,“若他诈降,待援军赶到,里应外合,程大人可有妙计破敌?”

      “这……”程遐语塞。

      “不受降,”石勒道,“传我军令,明日继续攻打晋军大营。”

      云冉缓缓将青碧色的茶汤斟入白瓷茶碗中,手势娴熟,姿态曼妙。她穿一件鹅黄色潞绸对襟衫,玉色挑纱裙子,乌发用一只珍珠冠挽住,不施脂粉,更显得清爽怡人。

      “先生最爱碧螺春,这是今年新下的,”云冉笑道。

      “小姐烹茶的手艺益发精进了,”张宾道。

      前方战火烧的如火如荼,石勒却不见丝毫紧张,悠然的品着茶。

      李合进来道,“禀王爷,桃将军大破敌营,梁巨率众请降。”

      石勒放下茶盏,淡淡道,“不受。”

      云冉抬眼看他,他别过头去,“传我军令,斩梁巨于阵前,降军尽数坑杀。”

      “王爷英明,”张宾飞快的说。

      云冉张张嘴,终究将话咽了下去

      李合领命退下。

      “孟孙,你也下去吧,”石勒道。

      张宾退下之后,石勒走到云冉身边,手按在她的肩上。

      “我并没有妇人之仁”云冉拍拍他的手,“石勒,我明白什么是战场。”

      石勒叹一口气,他的手隔着衣衫传来阵阵温暖。

      晋军援兵闻得梁军惨败,引兵退还。此战令河北各个自守的堡垒都为之震惊,纷纷送人质到石勒处。石勒遂领兵与王弥汇合,直入洛阳。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着袅袅炊烟,竟有几分静谧安详。

      云冉已备好饭菜,春笋火腿汤,麻油拌龙须菜,栀子花溜虾仁,一小碟果木熏兔肉,配两碗白饭。并遣子佩送一碗鸡汤馄饨至张宾营帐。

      “还记得小时候吃不饱,便去山里挖这个,”石勒夹起一箸龙须菜,笑道,“二十多年了,如今的日子愈发要省着过了。”

      云冉打掉他的筷子,道,“山野菜清胆凉血,益气健脾胃,人家可是赶在日出前去山里采的,石王若看不上,倒掉便罢了。”

      “我哪里有那个意思,惹出你这一篇话来,”石勒摇头笑着道。

      这时子佩进来,道,“张先生说馄饨很鲜,多谢小姐,这里有封府里寄来的家书,呈给王爷。”

      “先放着吧,”石勒说着便要盛汤。

      “若没有紧要事,先生不会这时送来,”云冉起身拿过书信,拆开来看。

      “何事?”石勒问道。

      云冉沉默了半晌,打起精神笑着说,“舜英夫人有孕了。”

      石勒有一瞬的错愕。

      一个小孩子,有着石勒的眉眼,流有石勒的血脉,想到这,云冉不禁笑了,“恭喜你,石勒,这是你的长子。”

      “恭喜王爷,”子佩亦跪下道。

      “嘱家里好生照料,”石勒只略微笑笑。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云冉笑道,“石王,可要多添一碗饭。”

      石勒不接话,反而表情复杂的看着她,说,“云冉,我想送你回襄国去。”

      云冉一愣,“你要我回去照料舜英夫人?”

      “当然不是,”石勒的手心渗出汗,“孟孙有一门生,人我见过,有学识又忠厚,只是家境清贫些,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你嫁过去后……”

      云冉的心霎时冰凉。“王爷如此费心,我怎么敢当?”她笑着说,仿佛看见自己的胸口插了一把刀,鲜红的血汩汩喷涌而出,“若不是你,我早已是一堆枯骨,你当年救了我,照顾我这么多年,本来你让我如何,我都不该反对……”

      石勒看着她委屈但隐忍的神色,心仿佛被揪了一下,有些烦闷,但他也只能说,“我是为了你好……”

      云冉低头想了想,问道,“石勒,你急着要我回去,可是因为就快到洛阳了?始安王的大军在洛阳城外等候汇合可是?”

      “谁告诉你的?”石勒一下变了脸色。

      “始安王骁勇善战,深得皇帝信任,是刘氏这一辈的佼佼者,”云冉抬起头与他对视,“始安王,刘曜!”

      “刘家的人没有善与之辈!”石勒带着几分厌色。

      “刘曜是落落磊磊的君子,”云冉分毫不让

      “只要有我在一天,云冉,我绝不会让你入他家的火坑,”石勒一拳锤在桌上。

      云冉见他有几分动了真怒,走过去牵起他的衣袖,抬头看他,“若是我让你不高兴,石勒……”

      石勒不敢直视那双晶亮的眼睛,“不愿嫁便罢了,是我勉强你了”

      又过数日,石勒王弥军队于洛川合兵,停军休整,准备共赴洛阳与刘曜率领的王师汇合。王弥入石勒营中议事,石勒设宴款待。

      “听闻云冉小姐亦在军中,”酒至半酣,王弥说道。

      “去叫云冉来,”石勒吩咐李合,又对王弥笑道,“一个姑娘家,我本不愿她出来,风餐露宿的,成何体统?”

      “云冉小姐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王弥亦笑道。

      须臾,云冉走入军营,对着上座的王弥行礼,“拜见王将军。”

      “云冉小姐快快请起,”王弥道。

      “魏郡将军的搭救之恩云冉没齿难忘,”云冉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得以助石王一臂之力,也是王某的荣幸,”王弥道

      “将军太过谦了,石勒惶恐啊,”石勒笑道。

      云冉在石勒身旁坐下,王弥对石勒道,“石王可知,王某在冀州又遇到了裴凯。”

      云冉心中一刺,暗暗握紧了拳头。

      “将军必不会让他占了便宜,”石勒笑道。

      王弥只是笑着瞄了一眼云冉。

      “裴凯出身世家,人望很高,素有玉人之称,”随侍的张宾说道,“朝中当权的东海王司马越很是倚重他。”

      “云冉小姐同裴凯可是相熟?”王弥问道。

      石勒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面上还是带着笑道,“裴凯那厮,当日掳走云冉做人质,行的可不是什么大丈夫之举。”

      云冉笑道,“当时太过惊怕,虽见过数面,竟都忘了裴凯长了个什么模样。”

      王弥哈哈一笑,道,“云冉小姐玩笑了,令尊汲将军可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小姐自然胆识过人,看小姐的谈吐举止,王某揣测,令堂亦是大家闺秀吧。”。

      “将军过誉了,家父出身草莽,家母亦是寻常百姓,云冉就更是平庸了,”云冉道

      王弥待要再说,石勒道,“将军来一次也是不易,云冉素善烹茶,不若试试云冉的手艺。”

      云冉便顺势答应着下去了。

      洛阳城外。

      石勒亲自领兵上阵,与王弥刘曜三军合攻洛阳城,守将王赞拼死抵御,双方拉锯半月,竟久攻不下。

      营帐之中,石勒显得有些许疲惫,但仍打起精神与张宾叙话。

      “洛阳是晋室最后一道城门,城内王师兵精粮足,而我方远道而来且已征战数月,恕属下直言,此次攻克洛阳恐怕是不可能的,”张宾道。

      “王弥早有退意,今日已与我商议退兵之事,”石勒道。

      “始安王意下如何?” 张宾试探着问道。

      “还能有何意?”石勒冷哼一声,“刘曜又不是傻子。”

      “恕属下多言,始安王甚得皇帝陛下器重,与始安王交恶实在不明智,”张宾道

      石勒蹙着眉道,“知道了,下去吧。”

      张宾只得告退。

      云冉从屏风后走出来,端着一盏茶,轻轻放在石勒桌案前,道,“蒲公英甘草茶,兑了蜂蜜,你也该歇一歇了。”

      “退兵之后,我们会在城外休整几日,”石勒边喝茶边道,“你若喜欢,便带人去城中逛逛。”

      “张先生方才的话其实不无道理,”云冉道。

      “难道要我用你与刘曜结好?” 石勒不悦的皱起眉头。

      “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云冉气极反笑。

      石勒极为认真笃定地说道,“我岂不知孟孙的心思,只是云冉,我若不能保护你,当初又有什么资格把你带在身边!”

      洛阳城方圆四十余里,护城河阔十余丈,两岸皆植杨柳,城门瓮城三层,粉墙朱户,望之耸然。菜河自东南入京城,辽绕自西南而出,尽植荷花,岸边桃李梨杏杂花相应,繁华如织。河上有桥十一座,云冉踏上的这座名虹桥,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艧.宛如飞虹。她与李合,子佩三人,皆做平民打扮。这是她第一次到洛阳,但见沿街商铺鳞次栉比,香药铺,粥羹店,茶店,酒铺,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云冉逛得兴致勃勃,忽然抬头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前面,修长挺拔的身形,月白色长衫,云冉不禁走上前去,可那人在街口一转便不见了,云冉追上去,只见这条街与方才气象不同,临街敞开的楼阁间粉色的轻纱随风轻飘,浓浓的脂粉气随之扑面而来。云冉看到那个身影上了楼,也走了过去。

      “呦,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一个穿红纱衣,满头珠翠的女人上来拦住云冉

      “放肆!”李合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格挡开那女人的手臂。

      “这位爷,上咱们这来,怎么还带着个姑娘呢?”那女人的绡红汗巾轻佻的拂过李和的肩膀,眉梢眼角都是风情。

      云冉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朱雀门外教坊街,一直追着那个人,竟没注意到周边。

      李合不理会那女人,只在云冉耳边低语道,“小姐快走吧。”

      云冉随着李合走出去,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家教坊的匾额,隐约红底金漆书着扶瑶阁三个大字。

      待得回到营地,石勒遣人知会云冉,刘曜今晚在大营中摆宴,犒赏三军。

      一个女子轻纱覆面,在台下随乐声起舞,象牙色广袖纱衣,衣角坠着金玲,身段婀娜,摇曳动人,舞姿蹁跹飞扬,真如月下仙子一般。

      “听说是在洛阳城中请来的最有名的舞姬,”子佩在一旁说道,“好像是来自什么扶瑶阁。”

      云冉远远坐在众人之后,听罢只是点点头,觉得有些滞闷,便独自离席,信步走到营地外,本来就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夜间的风也是带着花香的暖。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啊!” 一个朗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云冉转过头,惊喜道,“曜哥哥!”

      还是纤尘不染的月华色长衫,翩翩佳公子宽袍广袖,临风而立,云冉笑着打量他,“你平安,真好。”

      “你也知军中危险?该称你什么?巾帼英雄?”刘曜打趣。

      云冉莞尔,“许多军国大事等你,还有闲情花间赏月?”

      “已经败了,还有什么可商议的?”。

      “这话从何说起,此次战绩赫赫,”云冉讶然。

      “并未攻克洛阳”他的眉目见有一丝寂寥。

      呵,她明白了,洛阳,绿萼。他金戈铁马,专程为她而来!不管之前遭遇过什么,绿萼真正幸运。

      “今次可带了长相思?” 云冉笑问。

      刘曜伸手握住云冉的肩,“今次,你可愿随我走?”。

      云冉看着他身后的夜空,云遮住了月,她说,“不,我不会走。”

      “放开她!”云冉刘曜双双抬头,是石勒。

      “石王,在下……”刘曜顿住,因为他看清了云冉的神情,她看他的目光充满了贪恋与仰慕,小小的面孔因克制着巨大的喜悦而微微涨红。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云冉爱而不得的,竟是她的义父,平晋王石勒。饶是他,也不由震惊,一时忘了放开手。

      寒锋一闪,石勒身形极快,刘曜来不及闪避,剑锋竟驾到了他的颈间。

      刘曜定下心,“石王这是做什么?”

      “放下手,要么,我斩断你的手!”石勒整个人浸在阴影中。

      “石勒,曜哥哥与我玩笑,”云冉的指尖搭上剑柄。

      刘曜反而轻笑,“云冉与在下两情相悦,请石王成全。”

      “曜哥哥!”云冉声音中带着短促的责备。

      “妄想!”石勒冷笑。

      “女儿大了终究要嫁人,何不成全在下一片痴心?”刘曜似乎并不畏惧顷刻便可隔断喉管的剑。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石勒眼中闪过狠戾的光。

      云冉心惊,急急握住他手臂,喝道,“石勒,你疯了不成!”。

      石勒不可思议般盯着她,半晌,甩开她的手,默默转身走了。

      云冉望着他的背影,叹气,“曜哥哥,你知道了。”

      “卿本佳人,何苦……他不是你的良配。”刘曜亦叹息。

      “可他是我心上的人”云冉低语,“我一直觉得羞耻,怕世人嘲讽,怕他瞧我不起……曜哥哥,我……"。

      “你知我并非顾忌人言,只是,这次联军作战,那人实是个心冷血冷之人,我……担心你。"

      云冉像是听到了极好笑之事,“曜哥哥,你还不明白?我爱他只是爱他,就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也爱他。”

      刘曜在一刹间被迷惑,所识的美人不少,云冉不算天姿国色,可她此刻脸上的光辉让她有不可逼视的艳光。他只能叹息,“云冉,也许在世人眼中,你我方是良配。”

      “诚然我们相爱如兄弟姐妹。”

      “我的兄弟们可并不相亲相爱,”刘曜笑出来,摸出小小一只银质扁壶,拔下塞子,酒香有些呛鼻,是当地高粱酿的烈酒,他抿了一口,递给云冉,“我知道石勒为什么不想将你许配与我,我们这样的人,说穿了,一条命朝不保夕,云冉,谁敢说什么一生一世。”

      云冉忽然明白了,石勒与她并没有那么多将来,若石勒明日战死,那他到死都不知道她爱他。

      多么可怕。

      她喝了一口酒,被呛得泪都要掉下来,“所以他想让我嫁个书生”。

      “——却依然走到哪里都带着你,其实石勒他也许并非不爱你,我若是他,便享受当下——哪里像你想得那样,会有人胆敢嘲讽石王,只是他过不了自己的关。”

      “你出身豪贵,自幼锦衣玉食,石勒他自然不似你这般洒脱。”

      “也许吧,你只要记住,我一直都在这里,永远愿意照顾你”。

      云冉感动,上前抱住他,“曜哥哥,你待我真正好”

      刘曜看着她,心中无比怜惜。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自少女时代起,便堕入了灰蒙尘网,不得超生。

      他只能笑着拥抱她,“我衷心希望你幸福。”

      云冉忽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叮铃”声,刘曜轻叹,头也不回,“莲儿,该听够了吧。”

      云冉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自军帐后绕了出来。

      “本来想看公子小姐月下相会,不想却撞到始安王与石王争风吃醋,看来我这次是来对了,”

      这女子言语极是大胆,云冉看着她,恍然大悟,“你是献舞的女子!洛阳扶瑶阁,我今日没有看错,曜哥哥,那就是你,你们早就相识!”

      “当时我就看到了你,只是不便现身,”刘曜道,“云冉,我来为你引见,高丽国郡主尹莲岸,洛阳教坊司的魁首扶瑶阁的幕后东家。”

      云冉吃惊的张大嘴。

      莲岸轻笑着说,“我与云冉妹妹一见如故,更深露重,不若到我们帐中叙话。”

      刘曜笑道,“只怕云冉前脚进,石王的人后脚就到了。”

      云冉有些尴尬,道,“莲姐姐若不嫌弃,就到云冉帐中稍坐片刻吧。”。

      云冉亲手沏了一壶茉莉香片,与莲岸二人对坐。云冉这才看清了莲岸的相貌,清冷的眉眼,眼梢微微上挑,嘴角倔强的抿着,肤色很白,瘦削,并不是世人眼中的美人,但气质高贵出尘。

      “今日在扶瑶阁见到妹妹,还以为是刘曜的风流债追上来了,他说不是,我还不信,”莲岸道,“我并无意偷听你们谈话,只是想着多看看他……”。

      云冉有感于她的坦率,道,“姐姐出身高贵,却开了一家青楼,怕是为了曜哥哥吧。”

      莲岸笑道,“何以见得呢”。

      “如曜哥哥所言,姐姐的扶瑶阁是洛阳城中最有名气的,出入的定是达官显贵,自然流传着各种朝野秘闻,这些情报,正是曜哥哥最需要的,而同时,曜哥哥每次出入洛阳城,总不能入住郡主府,扶瑶阁又成了最佳的落脚处,”云冉一口气说完。

      “果真玲珑剔透,难怪曜引你为知己,”莲岸道。

      “姐姐的情意令人感动,”云冉道。

      “可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女人,”莲岸嘴角噙一抹苦笑。

      “绿萼,”云冉了然道。

      静默良久,莲岸幽幽道,“都是痴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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