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霏嫣》黑刺玫

3、只画一个人的沈曦

　　因为不是山寺，所以沈府桃园内的桃花芳菲尽，昨夜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流连人间昂或是与之难舍难分，终究是感动了桃花，随之煽动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桃花雨。

　　“沈曦！我快坐不住了。好了没？"凉霏撅着嘴，不满地朝笑得自得其乐的沈曦嚷嚷。一早逮住要溜出门的自己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摆脱自己，她当沈曦遇到什么事，自然义不容辞。谁知沈曦将她拉到香消玉损的桃花树下，让她作为他毕业油画参展作品里的人物。

　　她说，“曦哥，你肯定是蓄谋已久了的，否者怎么连画具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他拉着她来的时候架子与椅子已经摆放好了，画纸铺平了，连颜料罐子都打开了。

　　沈曦也不否认，月光流转的眸子看着她，诚恳地点头，“是了，早就在等这一场桃花雨了。”

　　“说得你和诸葛先生一样料事如神。”凉霏被他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别人都喜欢画桃花繁盛的样子。若说飘零、凋敝的情景也该是取景于秋，怎么就选了雨后桃花树来画呢？”

　　沈曦沾了绯红的颜色与白灰二色相调和，一边看了一眼凝眉思索的凉霏。其实他知道凉霏很多时候喜欢问为什么，而少有真正执着于心的问题。但是，既然她问了，他一定会回答。

　　“桃花虽败，可我心中的桃花常在。”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夸赞他有一个所有科目都拿第一的妹妹，可惜他的一语双关未必能使凉霏情窦初开。

　　凉霏觉得曦哥的回答似乎另有深意，可是她没有再执着下去。毕竟她真正关心的是，她还需要维持这样不自在的动作多久。

　　沈曦看着凉霏用手绕到后脑勺后，捏着她的纤细的脖子，他知道她有些不耐了，于是又笑笑，“你再忍耐几分钟，马上就好。”画中的凉霏轮廓已然活灵活现于画布，只缺了她那双明媚而灵动的双眸。

　　凉霏吐舌，继续动着僵化的脖子，下力气地捏着。一个偏头就看到拱门下矗立的姐姐凉嫣，似乎看到了救星，她几乎呼之欲出喊她。

　　对上凉霏投过来的漆黑闪亮的眼睛，凉嫣莞尔一笑，竖起青葱的食指，置于绯红的唇上。

　　凉霏知道她不想惊扰了曦哥，于是眨眨眼，示意她知道后，乖乖地坐了回去。对于姐姐凉霏，府内的人时而有嚼舌根说姐姐冷若冰霜，不易相处。可是姐姐确实这个家对她最好的人，她虽时常与凉霏撒娇，可心中对她又爱又敬重。若是姐姐让她不要做什么，她几乎下意识的遵守，比如现在。

　　待得沈曦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凉霏看到沈曦将画笔搁在装着水的画桶时，激动地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谁知这一动作太猛，反而拐了脚，吃痛一声后，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霏霏”
　　“霏霏……”

　　一只是皓月之色一样朦美的纤纤细手，手掌斜下，掌面瘦而偏长。一只是通着健康之红的宽手掌。

　　凉霏尴尬地看着凉嫣和沈曦都递过来的手，又低头瞄了一眼自己手中黏住的花瓣尘土，嘻笑着抓上沈曦的手，一个用力沈曦也跌坐了下来。沈曦苦笑不得之间，她方才拍拍手中的尘埃，灵巧地跳了起来，躲到凉嫣身后，探出扎着马尾辫的头，水晶发卡在雨后的阳光中色彩斑斓。

　　“姐姐看曦哥是不是狼狈极了？”

　　“你又欺负你曦哥。”沈凉嫣微斥了一句凉霏，再次伸出手。这一双手极美，不同于凉霏总是热乎乎的掌心，美则美已，自小留给沈曦的印象确是冰凉。第一次接触这双手的时候，是他十岁的时候。那年父亲出去经商了半个多月，回来时带回了两个女孩，一个便是八岁的凉霏，另一个自然是十二岁的凉嫣。那个时候，清瘦的凉嫣搀扶着途中发了高烧，高温不退的凉霏，明明是那样骨瘦如柴，看似毫无力气的臂膀，却紧紧地将妹妹护在自己的怀中。

　　那个时候府中的王管家低首立于一旁，等候着父亲的发话，母亲坐在高坐上，静静地看着。只有他主动上前，他想去帮她。可当她抵触式的后退后，他的父亲开口了，“嫣儿，这是我的儿子，沈曦，比你小两岁，以后便是你的弟弟。曦儿，你眼前的人是你的姐姐和妹妹，你们要好好相处知道了么？”

　　那年母亲与父亲对话了什么，他已经有些忘记了。但是他仍然记得，他再次尝试接近凉嫣的时候，她犹豫着没有拒绝。他想帮她一起支持她怀里脸色通红的妹妹，碰到她的手时，异常冰冷，冷得他心中怖恐。

　　随后的日子里，凉嫣待他是极好的。她不轻易笑，可是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眼角总是有一个美丽的弧度，如同一条波浪，随后上扬。他记得很深的一次，是他十六岁那年的事。听闻望城私家园林挽园内芙蕖遍池，他逃了课与志同道合的罗俊一起穿过瑶水，北上写生。

　　一去两个白昼，回来的时候，天色迟暮，下起了暴雨。她一个人撑着伞在大门口静静地等他。待得他罗俊在他笑话他“听说你姐姐是你们家的养女，这么漂亮又善解人意，我怎么就没这样的姐姐呢？”

　　虽是无心，却使得十六岁那年的尚且幼稚的他恼火了。与罗俊分开后，对上嫣姐头来热情关切的眼神，他神色郁郁地回了她一句，“嫣姐这么晚杵在门口做什么？”

　　他记得那个她本已经冻得有些苍白的脸，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她说，“下雨了，我怕曦弟你会心疼你的画具。”

　　她说的没错，比起他自己淋雨，他更心疼爱护自己怀中的画具。她将手中的伞递给他，“给你。”

　　他的心中一时触动，于是不再恼别扭，对她报以一笑。然而，不经意触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依旧是刺骨的冰冷，不似凉霏拉着他“曦哥曦哥……”喊，撒娇时，传来的温暖。

　　那一次，父亲问他知不知道错。那个时候的他爱绘画，爱到固执，始终年少轻狂地疯狂。他哪里愿意认错。父亲发了狠，罚他跪了一个晚上不能进食。霏霏那年十四，还是个小丫头只知道和父亲理论，被父亲责骂后，发了脾气所幸陪着不吃饭，坐在饭桌上与父亲大眼瞪小眼。这些都是那个时候在祠堂里跪着的他所不知道的。

　　印象中，没有月亮，只有深厚的乌云和断断续续的雨，整个祠堂阴森极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嫣姐端着自己偷偷下厨煮的东西来看他。他绝强着不肯进食，嗓音极大，是一种对于不被人理解的宣泄，他是说给父亲听，说给整个世界听的，他说，“爹既然认为是我错了，不让我吃，我便不吃。一个晚上，我沈曦还饿的起。”

　　那个时候她的眼里秋水一样浓愁，波光粼粼之际，轻轻喟叹着对他说，“你平日里不许任何人说霏霏半句不是，即使是大姨娘。可你知道么？霏霏到现在还陪着你不肯进食。”

　　沈曦听后，立刻接过凉嫣手中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任谁也不能欺负了他的霏霏。

　　可沈曦不知道的是，凉嫣撒了谎。彼时的霏霏还小，心中充满对大人世界“患难与共”大爱的向往，最初是心疼曦哥，想要陪他一起坚持。可毕竟天真烂漫的她，经不住饿，在大姨娘和凉嫣一起劝了几次后，还是吃了。之后便懊恼着没脸来看曦哥了。

　　从回忆中微微滞留了片刻，回神的时候，借着凉嫣的手，沈曦站了起来了。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拂去花瓣，笑问道，"嫣姐是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她微笑，眉眼舒展，如山头袅袅云雾瞬间散去，煞是好看。

　　“我居然没注意到。”沈曦确实没留意到身后的拱门处有人来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吩咐府中的人都不要来打扰他作画。

　　“曦哥那都是你太专注了。”凉霏打趣他。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去拉凉嫣的手，“姐姐，你都站了半个小时了。平日里你都不拍照片，拜拜浪费了你的天生丽质。所以……”转头看向沈曦，“曦哥，你是不是也该为姐姐画一副？”

　　学校里见过凉嫣的女生，无不羡慕的。而见过凉嫣的男生更是为她痴迷。凉霏同班的男生还不断地向她打听凉嫣的喜好，最精彩出现的地点。最郁闷的一次，有个隔壁班的外国男孩用蹩脚的中文给了她一份情书，她以为是给自己的，心想着回来给曦哥和姐姐炫耀一番，让曦哥知道自己不是没人要的淘气丫头。谁知道，当她趾高气扬地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后扬了扬，而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亲爱的沈凉嫣小姐……”

　　“嫣姐的美，世间罕见，我怕画不出来，反而糟蹋了。”沈曦除了课上画的模特外，生活中，只画一人，那就是凉霏。凉霏如初阳一样朝气丽质的容颜，总能让他闭眼睁眼的一瞬，一笔呵成。

　　凉嫣将耳边被风撩拨的发丝挽到耳后，眼睛微扬，看似薄怒，实有化不来的包容与爱护。“好个霏霏，不体谅你曦哥辛苦了一早也罢，也想让我做木头人几个小时？”

　　后半生，总有一个男人心疼她挽耳边发的小动作。因为他了解她，了解她所有无心的小动作。他知道她挽耳边发，其实是在掩饰内心无尽的失落与感伤。那个男人，便是连桥上的相遇的殷家大少爷殷暮。

　　“姐姐，霏霏才没有那个意思呢。对了，今早大姨娘送给我一盒天津麻花，说是她朋友带回来的，奖励我朗诵比赛第一名。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吃呢。”凉霏站在两人的中间，一边挽着一个人的胳膊，拉着他们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霏霏，我的画还没收好呢……”沈曦拿她没办法。

　　“反正放晴了呢，既然不用担心被雨淋了，油画颜料又需要时风干，你担心什么？曦哥，你越来越啰嗦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连串的话呢？”沈曦敲了敲凉霏的脑袋瓜子。

　　凉嫣一直都是温和着微笑的。这样的亲昵，沈曦只会给一个人，而她看着他们这样打打闹闹，亲密无间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