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40、生命之声

　　赵小艾风风火火地在丛林中奔跑，急促的呼吸声大得好像老旧的气筒；她时不时往后飞快地瞄一眼，仿佛身后随时会出现什么可怕的怪兽，一口将其吞噬！跑着跑着，女孩的左脚骤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摔去——幸好她反应灵敏，双手一撑顺势做了个前滚翻，起身之后马上又开始继续跑，娇小的身躯在茂盛的草木之间穿梭，擦出沙沙沙的声响。

　　虽然非常努力地想要超越自己的极限，但是她的奔跑速度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变慢，腿脚因为大量的机械运动而渐渐麻木，膝盖则开始隐隐作痛。追在她身后的野兽正在逐步缩小两者之间的距离，隐隐已经能听见它们的咆哮！小艾咬紧牙关往前方狂奔，正当她觉得下一秒钟就要被那些追赶者撕成碎片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让她欣喜若狂，踉跄两步，一下子扑倒在那人脚尖前头。

　　“今天的成绩又提高了。”
　　夏冰笑眯眯地看着趴在地上大喘气儿的朋友，打了个响指，让两头长臂猿过去将其扶起，搀着她慢慢地在周围踱步。小艾几乎是被拖着往前磨蹭，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从嘴唇到气管在到肺都旱得发疼，眼角渗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来……

　　这是两名女孩离开大部队的第六天。
　　每一天清晨，夏冰都会先行动身，寻找散落在丛林各处的任务卡片；小艾则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根据留下来的线索寻找伙伴：运气好的时候会有小鸟蝴蝶在前面带路，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会被蛇虫虎豹各种追撵，常常感脚自己离英年早逝只有一步之遥。

　　被两只猴子架着休养了半天，小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气感，虚弱无比地问道：“小、小冰你今天找到多少得分卡？”

　　“不多，也就五六十张吧。”
　　“这、这还不多？！”
　　小艾大着舌头，把两个眼睛瞪得跟金鱼一样，算算这几天来所有的积分，乐得开始嘿嘿傻笑，接过朋友递过去的水壶灌了两口，美滋滋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夏冰盯着她看了几眼，终于做出了一个在心里徘徊已久的决定，唇边扬起弧度分明的微笑；被那笑容传染，小艾越发咧大了嘴，眉眼弯弯，比国宝还要憨态可掬。

　　“再往前不到800米就是一个所谓的‘红色区域’，晚饭之后我们过去看看。”
　　“哦。”
　　小艾心大地应了一声，完全无意识地迅速点了点头——在她心里，夏冰已经成了神一样的人物，别说是红色区域，就算让她去把地球上所有的禁/区都走一遍也没问题。于是，一如既往地用两只长臂猿带来的食材烹调了一顿简单而营养充足的晚餐之后，她便乐呵呵地跟在夏冰后面朝那危险之地走去，其步子神态与自己的宠物肖邦以及肖邦二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在雨林里生活了好些天，赵小艾对这片区域的认识仍旧停留在非常粗浅的状态，直接导致她不大会儿就用力抱住了朋友的胳膊，驼着背毫无顾忌地把整个胸/部挤压在别人身上。没走几分钟，女孩发现前方林木的空隙之间奇异地出现了黑黝黝的焦土，与四周浓密厚重的绿色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再走近几步，她找到一条平滑整齐的分界线，仿佛被死神镰刀残酷无比地狠狠剜起——分界线那一边是毫无生机的死亡之地，只是灰黑色的平坦一片，没有小草扎根，没有鸟儿啁啾，好似连附近的空气也比之前来得冰冷粘稠，跟雨林的生机勃勃格格不入，有一种不应存在于地球上的诡异之感，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就是阴风阵阵鬼影重重。

　　小艾汗毛直立，在界限之前停住脚步；如果不是因为朋友就在身边，她一定会扭头就跑。虽然平时也会开开神神鬼鬼的小玩笑，她一向自诩为标准的唯物主义者，可眼前的场景却着实让人信仰动摇。
　　“这、这里是——这里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地方吧？！”因为看到的边界平滑得好似用工具丈量过一般，小艾福至心灵，立刻便想其之前在地图上瞄到过的某个规整圆点。“那个飞艇爆炸什么的……”

　　“是这里没错。”夏冰动了动胳膊，虽然觉得不太自在，终究没有从朋友手中挣脱开来，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越过焦土望着远处另一头的边界，声线低沉地提出一个请求：“唱首歌吧。”

　　“唱、唱歌？！”小艾茫然地盯上了朋友的侧脸，愣了快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想听什么歌？”

　　“这里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在那次爆炸里，我失去了一个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说话的时候，夏冰并没有跟往常注视着小艾的双眼，而是一动不动地凝望远方。她的眼里没有泪光，声音也没有颤抖，脸上也不曾现出任何能够表现情绪的纹路——可小艾却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比嚎啕大哭更让人觉得苍凉。

　　那人是谁？
　　肯定不是恋人。
　　所以，是亲人吗？
　　小艾眨眨莫名开始酸涩的双眼，默默地把疑问埋藏在心底，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自己的拿手歌，一时之间很难抉择。夏冰没有催她，只静静地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个刚从二哥那儿得到的小别针，扣入自己肩上的衣物。

　　“我、我想好了，就唱那首《在风里》吧！”
　　犹豫了半天，小艾清清嗓子，双手习惯性地在胸前握紧，摆出类似祈祷的架势，开始轻轻吟唱：
　　“风起时，我遇见了你……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奇迹……”

　　夏冰在这清霖透彻的嗓音当中合上了双眼，让自己的思绪渐渐放空。
　　那一天，因为喝下了放有药物的饮料，等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用来交换人质的连接桥。她挣脱束缚想要去接他，一艘警方的巡逻飞艇却突然冲了出来向绑匪开火！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了下去，在双方交战的猛烈炮火里瞬间消失，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就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就能把他救起来！
　　如果我一醒过来就把那些人都杀光的话！

　　怒火和戾气在夏冰心中熊熊燃起，脸部扭曲出几分狰狞；这一刻，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天——所有的凶手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自我了断，顺带启动了飞艇的自毁程序，爆炸的火光仿佛灿烂而盛大的烟火，罪恶之花在怒放后当即湮灭——可那又怎么样！那人已经被无情地带走，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

　　小艾双目紧闭，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吟唱：歌词逐渐淡去，只剩下模糊的哼唱，浅淡朦胧，仿佛早晨林间的薄雾，虽然没有一个清晰的吐字，却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温柔的力量。水汽在树顶聚集，活跃的电荷在云层间跳跃，隐约划出些许转瞬即逝的亮闪。

　　他们都该死！
　　但是，你们都没有错……
　　错的只有我而已，只有我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夏冰默默向那些无辜受牵连的生命们道歉，向前两步，踏上那片不毛之地，表情亦回归平淡。绵密的雨丝无声无息地落下，好似她一直未能发泄出来的泪水；雨点神奇地只降落在这片被摧毁的区域，把她淋了个透湿，却一丝半点也没有碰上贴边站着的小艾。

　　地面被甘霖润得黑中还带了一点亮，绿色黄色的小芽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向上，向上，变成草，伸出枝，连成树，速度快得好像科教片一样……不过短短十分钟，荒地便被完整的植物群落填满，挨挨挤挤，绿得鲜亮。看着这片与周围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可能更加生机盎然的绿地，正常人绝对想象不到在此之前这里是多么的荒芜！

　　女孩微微仰头，望向最高的那棵树顶，眉头轻皱，唇角却稍稍扬起，目色深沉，蕴藏着许许多多连她本人也无法摸清的情绪。功臣小艾却没有睁开眼看这伟大的奇迹，轻轻抿着血色缺失的嘴唇，细密的汗珠挂满额头。一只好奇的小鸟从不远的枝头飞来，发出婉转的鸣叫，轻轻落在夏冰的肩上；女孩微微动了动，它便越发急促地叫了两声，跳至她另一侧的肩头。停留两秒钟后，羽毛艳丽的鸟儿纵身向前方飞去，在这片崭新的丛林里舒展双翅，留下一串明亮的颤音——这是数年来鸟儿在这里的首次歌唱。原本紧紧缠在夏冰臂上的艳红菌丝放松地蓬开，随着小鸟的歌声在风中轻轻摇曳，好像天女的飘带，轻柔华美，与此时格外宁谧闲逸的氛围可谓相得益彰。

　　“她没事吧？！”
　　一句略微沙哑的问话伴随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夏冰转过身子，平静地看着某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朝小艾伸出手去——他的手指刚刚挨到她的身子，女孩便悄无声息地软倒在他怀中，完全是一幅失去意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