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32、Are You With Me？

　　大约两个小时后，列车无声地降下速度，最终停靠在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地下站台。车厢门从1号开始按顺序打开，彼此有半分钟左右的间隔，前方车厢的学生井然有序地小跑着上了自动扶梯，一队队消失在光芒强烈得有点刺眼的出口……轮到夏冰所在的这个车厢时，高年级生们率先跑了出去；来到地面上，对着太阳确定好方向，孔夕娜回头对着新生们嫣然一笑，笑容好比艳阳底下的带露鲜花般娇艳，“好了，我们一起走吧。”

　　面对这样一个号召，夏冰漫无表情地整整背包的肩带，第一个做出了回答：“还是分开行动吧。”

　　这句话让原本十分笃定的孔家小姐陡然失色，不由尖声大叫道：
　　“在这么危险的丛林里活动是非常危险的事！就算你有自信，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队员吧？！学校安排新生和老生一个车厢是有用意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相互扶持，一起通过考核！还有，这里磁场紊乱，不能使用指南针，只有经验非常丰富的人才能根据其他迹象来辨别方向！你们自己走真的很危险！”

　　夕娜焦急地望向唐家双胞胎，希望他们俩能站出来支持自己。唐岚没有任何反应，面无表情地开始把玩多用刀，约有十厘米长的利刃在指间盘旋往复，带出雪片般的闪光，令人眼花缭乱。唐飒则有些为难地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夏冰——他觉得夕娜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果可以，他不想做这种必须二选一的选择题。

　　瞥见他的犹豫，夕娜抓住机会微垂双眸，流露出受伤的表情，嗓音微微颤抖：“我知道姨母是严格了些，可是……”
　　她话没说完，夏冰已经懒待再听下去，直接抬腿朝自己选定的方向走去；气得孔夕娜怒火中烧，瞬间抬高嗓门，不太客气地叱道：
　　“你！你给我站住！”

　　夏冰往前又走了两步，这才回头调笑道：“嘿，咱们都没有肩章，所以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并不适用。也就是说，不要命令我！”女孩唇角上钩，语调也有几分戏谑，可眼神却十分冷漠，对方水光闪闪的委屈眼瞳显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Are you with me？”
　　夏冰招呼了一声伙伴，不待大家伙儿回应便转身再次大步离开；小艾反射性地原地跳了跳，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表弟在后头紧随。唐岚不快地撇了撇嘴，懒洋洋地抓乱头发之后也迈开了脚步，跟艾蒙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唐飒离开前冲夕娜略略鞠了鞠躬，无论动作还是眼神都十分沉稳；可惜高年级女生没从他身上看出任何诸如抱歉遗憾之类的情绪，觉得又是挫败又是愤怒，用力地咬了咬一口整齐的银牙。

　　五人小队快步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眼看路线前方就是某个危险的红色区域，唐飒几步赶了上去，与带头的夏冰并肩而行。光是之前那一段路上他就发现了十余种有毒的植物和三种有毒的蝴蝶，其中一种蝴蝶翅膀上的鳞粉连大象都能毒晕过去……正当他琢磨着怎么说服身旁女孩改变路线的时候，夏冰便首先开了口：
　　“不是因为领队。”

　　“那是因为学姐她本身？呵，所以，我可以有更多的期待？”
　　唐飒飞快地眨了眨眼，发出轻快而爽朗的笑声，即使刻意压低了音量，在这寂静的丛林里仍是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要想太多！”
　　听明白他的潜台词，夏冰脸颊一红，微恼地哼了一声。她目视前方，脚步不停，相比队里另一名女生，姿态十分从容而放松，仿佛此刻身处的并非祖国最南端的蛮荒丛林，而是安全美丽的天堂海滩。无声无息跟在最后的教官却默默地拧起了眉头，觉得那家伙对这片丛林的熟悉程度实在让人心惊。要知道，在雨林中找出一条安全路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里是整个地球上新陈代谢速率最高的地方，植被生长的速度就像影视作品中的快镜头一样，可能只要一两天就能让一整片山林面目全非。

　　车站到任务中心的直线距离并不长，连80公里都不到，但历年来绝大多数学生都要竭尽全力才能在三天内堪堪赶到，一来是因为大量的红色区域限制了他们的路线，二来就是因为道路难寻，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不说，还会遇上淤泥、滑坡、毒物等等各种突发状况。可小队这一路走来就跟平常的郊游没什么两样！领头的夏冰总是能选上最平坦的路，而雨林中最可怕的各种昆虫则完全销声匿迹。事先设定好的探险基调生生被拧成了文艺小清新，这让教官觉得有点小遗憾，因为观赏学生被折腾得焦头烂额是中立观察员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别动！”
　　没等徐教官发完感慨，走在队伍最末的唐岚便发出了警示，手腕一转，亮出一直耍着的刀片，仰头瞪向侧前方有着浓密树冠的一株豆蔻——这棵巨木年岁已高，枝干虬结，无数气根从伸展的侧枝垂下，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实在浓密的枝叶间若隐若现，黄中带青，看着有几分诱人。

　　“怎么啦？噢！！”
　　一个硕大的头颅突然从长椭圆形的豆蔻叶中钻了出来，令顺着唐岚视线望过去的小艾发出一声尖叫。几乎篮球般大小的蛇头以秒速十数厘米的速度走在最前面的夏冰靠近，它的头顶有着箭头状的斑纹，竖直的瞳孔和亮黄的虹膜在大多数人心里几乎是邪恶的代名词。

　　“你别动——你们都别动。”
　　夏冰喝住将要动手的唐岚，在队员们紧张的凝视中举起单手，满不在乎地搭上巨蟒扁平的吻部。蟒蛇顺势再次低了低头，头顶在她掌心蹭了又蹭，庞大的身体摇动附近的枝叶，磨蹭的动作却显得格外温柔。蹭着蹭着，整条蟒蛇的轮廓渐渐显露在众人面前：粗略算来长度能超过10米，棕褐表皮上有云块般的色泽慢慢流动——原来之前看到的豆蔻树干有一部分竟便是它庞大的身躯！

　　“虽然标了红色，不过这家伙并不危险，从来没弄死过什么人。”夏冰在那硕大的头颅上拍了又拍，蛇头乖乖地一动未动，树根旁边的蛇尾却翘起来摇了摇，看起来有几分忠厚可爱。小艾哇了一声，心中生出一丝也想去拍一拍或者被拍一拍的羡慕；她的表弟则悄悄把警戒的右手收回背后，以他那向来四平八稳的嗓音说了一句：“我原以为，你的AGG是控制金属。”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把AGG分成强化、控制、超感什么的，然后还要往下细分这样没什么必要。在我看来，其实只有两个方向，就是肉-体和精神。而且这两个方向归根到底没有本质区别——就像能量和质量只不过是物体力学性质的两个不同方面一样。”

　　“你说的只是一个完美假设！”
　　唐岚忍不住插了嘴，还斜着眼睛瞪那个现在正在夏冰肩窝前后蹭痒的蛇头，越看越觉得那东西碍眼，恨不得马上就扒掉皮吃肉。“盲目开发AGG会导致基因失序！就算是临近的科类也非常危险！”

　　“也许完整才代表秩序，其他形态的暂时平衡只是因为获得了秩序的碎片而已。”女孩双手在巨蟒下颌上发力挠了几下，而后用力把它整个脑袋举过头顶，松手之后，那蛇便乖乖地抬高头颅，很快便又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为一体。

　　“走吧，”夏冰挥挥手，招呼自己的同伴赶上，“如果想要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那个任务中心，咱们就得快一点了。”

　　唐岚迈开两步之后才意识到什么，气得眼鼻口耳都歪成一片，放声大叫道：“你在开玩笑吗！？”他探手从包里把地图扯了出来，仔细核对了一下方向，抬头时两个眼睛亮得好似灯泡一般，恶狠狠地瞪着前头闲庭信步的女孩，“还有不到两公里就是断崖了！几百米高呢，要怎么下去？！”突然觉得自己这种说法有点露怯，唐岚左右转转，直接把矛头指向赵小艾，“你让她怎么下去？！”

　　“啊？我？”被点名的小艾迷茫地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呆愣几秒钟后说出了一个自己觉得机智无比的答案：“你们怎么下我就怎么下呗。”

　　“当然啦，小艾真棒。”
　　夏冰迅速地夸奖了朋友，把唐岚噎得双眼泛红，恨不得马上就背转身往回走，可是想来想去怎么都不甘心，最后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一口气憋得肺疼的男生垂首目视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往死里踩，用力得好像能把靴底的防滑钉揿进牢固而柔韧的橡胶里。

　　因为小艾喜滋滋地两步赶上前来跟自己并肩而行，在一个小时的行军后表现出良好的身体耐力，夏冰不无欣慰地赏了她一个微笑，心情不错地聊起了私事：“我听说这次军训结束后你就要订婚了。”

　　“啊，是、是啊……”小艾紧张地瞟了朋友一眼，飞速移开视线，很是不安地解释道：“本来是想等他毕业的，可是……呃，我们两家都觉得早点确定下来比较好。”女孩的说话很是含糊，面上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愉悦或者期待，“你知道的，我们两家的关系……其实没多少人看好我，只是他——所以……”

　　小艾咬住下唇，既有几分羞赧也有几分惶恐；瞥了眼她的紧张情态，夏冰伸手拍了拍那瘦弱的肩膀，淡定地接道：“没下定决心的话，我帮你解决掉。”

　　“哎？”小艾迷惘地盯着好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思绪在脑子里拧了好几个结才反应过来，不知怎的刷一下就晕红了脸，哆哆嗦嗦了好久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直梗着脖子，不知道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订婚确实是件大事。”因为小艾没有任何反应，旁听的唐飒也掺了进来，虽然语气凝重，却还是带着一分惯常的温和笑意，“是得好好想清楚才行，不然就算不得喜事儿了，你别怪她说得这么直接。”

　　沉默片刻，小艾终是开了口，脸色微白，声线也有些羸弱，“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从小就很老成，也不怎么说话，但一直都对我很好。虽然、虽然不像‘九’那样会让我心脏抽紧大脑空白，还、还是——呃、挺好的，嗯，真的挺好的。”

　　“所以，你的顾虑是他展现出来的优秀和你自以为的平凡。”夏冰以不偏不倚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努力不让内心的哭笑不得浮上颜面。“的确，如果两个人的社会评价相差太大，一定会有很大的压力。但是，如果你已经同意订婚，不想放弃他对你的好，那你至少应该积极一点，做好你自己。”

　　说完这些，夏冰鼓励性地摸摸小艾的脑袋，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心动容易，相处很难，把现实和幻想好好分清楚，不要把情感过多地投入到一个虚幻的形象上。”

　　“我明白，‘九’确实只是偶像而已。”小艾看着夏冰的眼睛，勉力笑了笑，“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的，‘九I11’，九爱十一，再明显不过了。”

　　“你白痴啊！”
　　一声怒吼从后头传来，把几只在路旁枝头吱吱喳喳的小鹦鹉吓得嗡地一声逃窜向远方；唐岚大步赶上前来，居高临下地朝小艾喝道：“‘九’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九加上十一等于二十，两个十，等于十全十美！就是这个意思！！”

　　事关自己的偶像，小艾没有在意他恶劣的态度，半信半疑地嗫嚅道：“是、是吗？”唐岚没有睬她，只高傲地翻了个白眼，但他心里明白，那多半只是‘九’跟大家开的小玩笑而已，因为他确实听某人那么亲密地叫过“小十一”……被他这么一打岔，所有人都开始闷头前行，直到林木突然变得稀疏，眼前开阔，地图上标着的红色断崖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