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踏月飞雪

1、第 1 章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皇帝的妻。
　　多少次，她坐在八抬大轿上从门前经过，我只能透着珠帘猜测她的容貌。轿过处，只留一缕芬芳，那是白玉百合的香味。就是这清香，牵动了我的心。
　　塞里亚帝国是神族与人类的交流中心，在神光普照之下，皇宫中长出了独一无二的百合品种。这种百合光洁如玉，被称作白玉百合。我所在的祈仙祠堂中也有一亩白玉百合田，百合长得很好，香味清新淡雅，让人陶醉。
　　在皇宫中闻到白玉百合香本不是稀罕事，可这香味来自于她……

　　月上柳梢头，我爬上围墙，在月下独酌。
　　“看啊，那呆子又到墙上灌酒去了。”一群宫女在屋里窃窃私语。
　　“是啊，他每天晚上都这样。”
　　“他长这么漂亮，却来我们祠堂当下人，真是可惜了。”
　　“他可能有苦衷吧。”
　　“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武林高手退隐江湖了。”
　　“我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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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习惯了女孩们的议论，话题永远是围绕着我的外貌展开的。在者深宫中，我所关心的只有她，酒和祠堂里的那尊像。
　　她现在，可能已经陪皇帝就寝了吧？毕竟，她是皇帝最爱的妃啊……
　　月亮有升高了一尺，祈仙祠堂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睡了，除了我。
　　突然间，彩光闪耀，光晕中走出一个人。光又散去，那人在我身边坐下。
　　“你又喝酒了。”他说
　　我没有理他，拿起酒葫芦继续啜饮。
　　“她不是你的。”他把手搭在了我肩上。
　　“把你的手拿开。”我冷冷地回应。
　　说实话，我很喜欢他的银色长发以及那浅紫色的双瞳，他比那尊像更漂亮。
　　他抽回手，却仍看着我：“你已经两天没去清理我的塑像了。”
　　是吗，两天了？那是应该再去清洗一下，后天皇帝会来祠堂敬神，她，也会来吧……
　　我起身跳下围墙，回头看了看月光下的他：“明天见，冥王陛下。”

　　皇帝来敬神时，我躲在祠堂院角看着她。
　　她穿着一身华服，随着皇帝向神像下拜，随后，皇帝要与堂主议事，她请安后走出了屋子，来到院中。
　　第一次邂逅……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罗歇尔。”我有些魂不守舍，再也没有珠帘的阻挡，我看见了她百合一般的美貌。
　　“罗歇尔？真是好名字。那本是圣神的名字……你，听过圣神的传说吗？”她转头看向院中那一片白玉百合田，似乎在自言自语，“传闻，圣神与一个人类女孩相爱，他们爱得刻骨铭心，可是神族是不允许与人类通婚的，这件事触怒了至高之神，也就是圣神的兄长创世神克里亚斯，结果，圣神和那女孩都被罚重新轮回……”
　　她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忧伤：“可惜因为这个故事流传太广，叫罗歇尔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茫茫人海，那女孩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那个他……”
　　她闭上眼。此刻的她，宛如她脚边的那株百合。
　　“娘娘……”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对你说这些也没用。”她转身离开，“请原谅我冒昧和你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回眸冲我一笑，令我心头涟漪荡漾。
　　皇帝出来了，她被皇帝牵着手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院中，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月……”我轻轻呼唤了她的名字。
　　“她不是你的！”银发飘扬，他出现在我面前。马欧，冥界的统治者，他也是皇帝最为崇敬的对象。
　　“大白天你就来，你不怕被人类看见？”我背对着他，不想理会他。
　　“看见最好！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带回去了。”他走到我跟前，一脸严肃，“不要忘了你是为什么被扔到这鬼地方来的，你不要再陷进那个感情旋涡了。”
　　“够了！”我终于抑制不住对他吼了起来，“我有权支配我的感情！”
　　“你没有！”他大声说。
　　我愣了。
　　这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在支配自己的一生
　　在混沌中出生，看着哥哥开创出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我也在这世界中行走，可到头来，我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我痛苦地闭上眼.

　　又是一个月圆夜，我依旧在墙头独饮苦酒。
　　借酒消愁，指望酒精能麻痹自己，可我却从来没有醉过……
　　远处飘来一阵百合清香，脚步声轻盈，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这么晚了。除了马欧还能有谁？
　　“你烦不烦！天天来转悠，闲得慌啊？你……”我突然怔住了，月光下出现的不是马欧，而是她……
　　她穿着白色的霓赏长裙，飘逸如画中仙。她在门前停住，抬头看我。
　　我竟然一时不知所措，只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烫。每一次见到她，我都会怦然心动，为什么？
　　“喂，你下来给我开下门啊。”她轻声对我说。
　　我这才回过神来，跳下墙打开门，把她迎了进来。她婀娜的身资从我面前经过，我低下头，不敢再正眼看她，不然我怕我真的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走进屋内，在像前双手合十，俯身下拜。她闭着眼，似乎在祈求什么。我抬头望了望那塑像，雕得不错，很像马欧本人，只可惜雕像那庄严的神情，是马欧不可能展露在我面前的。
　　“娘娘，这么晚了，您还来拜神？”我说。
　　她抬头看了看我：“你平时拜神吗？”
　　“不。”我说。
　　她又看向神像：“那你还是拜下吧，陛下已经请到了冥王仙驾临凡，现在许个愿可能最容易实现吧。”
　　“请他？”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她又闭上眼，“陛下为了请到这位大神可是花了不少工夫呢。”
　　我叹了口气。马欧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以前从未想过要到人类这边来啊。虽然现在他随我来到这边，可一向厌恶人类的他，又怎么会接受皇帝的邀请呢？
　　这时，她起身准备离开，我的思绪也回到了她身上。
　　我送她出门，目送她离开。
　　“阿月！”我禁不住叫出了口。
　　她没有回头，可能是没听见，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

　　我躺在床上，回忆着她的点点滴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枕上一片湿润。平时，即使受到再重的伤，我都能用法术迅速治愈自己，可如今，伤在心中，我却没有办法自己治疗。
　　床往下一沉，我睁开眼，马欧出现在我身边。他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珠，脸上却是极为不满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接受皇帝的邀请？”我看向他紫色的双瞳。
　　“我只是个铺垫罢了。”马欧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先邀请我，然后就可以邀请到比我更高一阶的创世神了。”
　　我浑身一颤。
　　马欧靠近我，在我耳边低语：“有人疼总是好的。别看他当时狠心赶你出来，其实他真的很舍不得。”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闭上眼。
　　我知道，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哥哥，可是有的时候，我却发现是我自己最不了解他……
　　我总天真地认为，一向疼我的哥哥会为我破例，祝福我和阿月，因为哥哥平时总是向着我，宠着我……可幻想在一瞬间破灭……

　　第一次看见月，是在二十年前。
　　出外游玩的我在一片森林中迷了路，无意中碰到了她，她把我带出了森林，并邀请我吃甜饼，因为夜深了，于是我在阿月家留宿。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罗歇尔。”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叫这名字的人不多啊，你从哪来？”
　　“云霄城。”
　　“神都？”她惊讶地叫起来。
　　“是啊。”我笑着回答。因为云霄城是哥哥宫殿的所在地，所以城内聚集了大量神族，所以云霄城也被称为神都。
　　“你呢，小姑娘？”我看着她清秀的脸，突然紧张起来，声音也颤抖了。
　　“月，月亮的月。”她指了指窗外那一轮皓月。
　　我走到窗前，仰望天空。神界没有月亮，也没有黑夜。看着当空的明月，我首次体会到了夜月的美。回过头，看见月光下的月，仿佛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裙，那神秘诱人的美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从那一刻，我爱上了她。
　　从那一刻，我心里装进了一个她。
　　于是，我三天两头往人界跑，回家后仍神不守舍，脑子里只有月，只有我爱的月。
　　终于有一天，哥哥问我为什么总去人界，我兴冲冲地告诉他关于阿月的一切，并请求哥哥接受月，让月做我的妻。
　　哥哥抬手抽了我一耳光。
　　一顿暴打之后，我被丢进了冰之狱。
　　自我出生以来，哥哥从来没打过我，这第一顿打，让我的心寒到谷底。冰之狱寒风呼啸，冰雪纷飞。我穿着单薄的衬衣被锁链吊在半空中，整天只能在孤寂和严寒中度过。狱中的一个月，让一向娇生惯养的我痛苦不堪。
　　当我被抬出冰之狱时，阿月已经被强行转世轮回了。
　　我伏在轮回台前，为我爱的她流泪。
　　“那你就随着她去吧！”哥哥冲我怒吼，一把将我推进了轮回之圈。
　　我也希望，轮回能让我重新开始，希望轮回后能变成另一个自己，希望不再记得月，希望我即使与她迎面走过也互不相识。可偏偏在我轮回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法力，武艺，还有记忆……我还是我，我甚至不知道我转世后的父母是谁，因为打我记事起我扔被哥哥抚养，一直到我进皇宫当下人为止。
　　那阿月呢？重新开始的她，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月？
　　就算她还是她，我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她已经是皇帝的人，而我，终究有一天要回神界的。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人如此，神又何尝不是呢，所以，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看者她，在心里祝福她吧……

　　对神的祭祀开始了。

　　马欧在一帮精灵的护卫下降落在祠堂，所有人都下拜，当然，除了我。
　　进皇宫后我从未向谁行过礼，进宫前更是如此。如今院中所有人都伏着身子，我虽然站在角落，却已经十分突显。
　　“放肆，快跪下！”堂主冲我吼了一声。
　　这就是马欧的如意算盘？打算当众拆穿我的身份，然后让我回神界……这混蛋。
　　“罗歇尔，跪下！”堂主怒了。
　　我气呼呼地站着。
　　“跪下！”皇帝回过头对我说，她也回过头看我。
　　马欧款款走来，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不知道圣神您在这里，是我失礼了。”
　　你不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么！我几乎喊出口。
　　马欧起身在我耳边低语：“他也来了哦。”
　　“谁啊？”我不解。这时天空中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金光四射中，一个身影出现了，哥哥？
　　我呆呆地站着，看着云头的兄长，心头竟有一丝莫名的恐惧……

　　祠堂里只剩下我和哥哥。皇帝和马欧在堂外商谈，而她，也在堂外静候着。
　　“当初你来这里不是很委屈吗，现在却不想回去了？”哥哥的声音很洪亮，“为什么？”
　　“因为……”我支支吾吾。原因是因为阿月在这啊！可我又不敢说，怕哥哥又赏我一巴掌。
　　“因为月，是吧？”一针见血，哥哥总能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想法。
　　“对不起。”除了道歉，我还能说什么呢？
　　脸上火辣辣的，这一巴掌还是没能逃过。
　　“她不死，你也不会死心。”冷冷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刺在我心上。
　　我一下子慌了神：“哥，你别……我……我跟你回去。”
　　哥哥大步走出了祠堂，我连忙也跑出去。
　　“走。”哥哥对我说了声便消失在空气中。
　　我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气息仿佛凝固了，四周一片寂静，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罗歇尔……”她眼中闪着泪花。
　　我盯着她的脸看着。让我回去之前再看看她的脸，让我把这张美丽的容颜永远记在心里。
　　“这一别，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我说。
　　她微微点头，泪珠滴在了地上。白玉百合随风摇曳，传来一阵芬芳。我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项链坠子交给她，那是一朵玉制的白玉百合，本来是马欧送给我的，可我觉得这坠子更适合她。
　　她接过坠子，紧握在手心。
　　沉默，只留下心碎的声音。
　　我转过身，背对着她，不让她看到我流泪。
　　不忍再回头，我一咬牙，用法术将自己传送回神界。
　　回到家，我趴在床上，任泪水湿透枕巾。
　　以后就不会再见到她了……白玉百合的香味已经散去，她也不会再出现了……
　　心如冰雪，凉彻骨底。

　　又回到起先毫无规律的生活,哥哥也渐渐对我温和了,可我的心里却空空的。

　　闲着无聊，我去了拉姆家。拉姆是神族军队的统领，常去人界管辖一些地域征战。

　　“殿下，想喝点什么吗？”拉姆微笑着。

　　“酒。”即使没有皓月当空，有烈酒也能稍稍放松一下神经。

　　“陛下说您不能再喝酒了。”拉姆提醒，谦卑的语调听得让人耳朵生茧，不过他还是倒了一杯酒递给我。

　　我一饮而尽。

　　“殿下……”拉姆欲言又止，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我看向他，示意他说出口。

　　“殿下，阿月她……”他叹了口气，又沉默了。

　　我一颤，瞪大眼睛看着他。

　　“阿月她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拉姆很是为难，我心急如焚。终于，他开口：“那你可不要对陛下说是我告诉你的。”

　　“知道了，你快说！”

　　他从口袋中缓缓掏出了那枚坠子，白玉百合的项坠闪着光，我心头一紧。

　　“她死了。”

　　一阵寂静。

　　我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但泪水还是溢出了手指滴在了地上。

　　“这是陛下的旨意……”拉姆说。

　　我大步向王宫外走去。

　　“殿下，请您留步。”守卫说。上次回来后，哥哥就下令不允许我出王宫，可是现在，我必须去人界……

　　“让开。”我冷冷地说。

　　“殿下，请您不要为难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守卫依旧不卑不亢。

　　“让开，不要逼我动手。”我说。

　　守卫让开了，他们也知道如果动起手来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匆匆赶到人界，正值夜中。

　　月明媚，风轻抚，酒醇香。

　　我落在祠堂墙头，回忆她经过时的景象，不知不觉中，泪水打湿了衣领。

　　一阵脚步声。那不再会是她，她不会再出现了……

　　是皇帝。

　　我跳下墙，他看见了我。

　　“圣神。”他轻轻呼唤我。

　　百合飘香，风吹香飘散。

　　“阿月她……”我低下头，不希望皇帝看见我的泪眼。

　　“你回去后，突然来了一位神，说奉命诛杀阿月。”皇帝说。

　　“……是我害了她。”我没有勇气去面对皇帝。

　　“我不明白。”皇帝皱起眉，“既然说要杀的是阿月，可你们杀的却是我的爱妃！”

　　我一惊：“她，她不就是阿月吗？”

　　“不是，她是阿月的孪生妹妹。”皇帝说。

　　我怔住了。

　　”那个和你相恋又被罚轮回的阿月很早就死了，她死前对她妹妹诉说了所有的一切，爱妃她一直把这事铭记在心，没想到，这却断送了她的性命……”皇帝感伤地说。

　　我呆立在原地，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把皇妃错当成阿月来爱，害她白白送了性命！

　　我发疯似地冲回神界，在哥哥房前跪了三天。

　　一念之差，一对双生姊妹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因为爱上那错以为是前生爱过的那个她，结果……

　　风吹

　　月明媚

　　酒味甘美

　　佳人如花蕊

　　莲步轻移似水

　　为伊痴狂为伊醉

　　红颜自古化飞灰

　　英雄难敌憔悴

　　伤感泪纷飞

　　情逝难回

　　月光美

　　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