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山庄 之 开卷·京城故事》露浓

2、蝠王之子 之 蝙蝠山庄

　　#2 蝙蝠山庄

　　独孤驯在说完那句“取代”的宣言之后几个后跃，一下便消失在子午谷茂密的绿影中。他的轻功也一样让人惊叹；明明便是个十一二岁不过大人一半高的小童，如何已经武功练得这般炉火纯青？见他离去夜翼正待要追，却被红雀拉住了袖子。

　　“嗯？”夜翼转身，大约是在面具后疑问地挑起了眉头。

　　“现在追上那孩子又能如何？我们又不能当真和他动手，便随他去吧，”红雀道，“但不论他自己怎么说，终究是刺客盟的人；却不知刺客盟是否还有别人来京，是否在筹划什么？此事还当早早告知师傅，也应该有所准备。还有那孩子姓独孤，这倒叫人放不下了——难道竟是刺客盟盟主的什么人？”

　　夜翼脱口而出问道，“独孤首死了这许多年了！”但随即复又沉默。独孤首是三十年来江湖第一号人物，武功未必登峰造极但定然深不可测，一手创建让少林丐帮都显得不值一提的刺客盟，便是号称武林三绝之一的武姗姗都能为他驱使。就算独孤首六年前死在了他们师父手中，但刺客盟也未曾就此倾覆。虽然沉寂了数年，但看这两年来刺客盟做下的几起大案，倒真像是有人重又挑起了刺客盟的大业；当然，刺客盟的盟主不可能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多半是这孩子的父亲，又一个将要掀起江湖腥风血雨的魔头。只是这小童突然出现在天子脚下的雍州，又妄言要与蝙蝠山庄为敌，却是何意？

　　“我已是觉得头疼，”夜翼说着，装模作样地揉着太阳穴。

　　红雀莞尔，似乎想要调侃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太直接，最后只是说，“好了大师兄，我们还是快些赶回长安城中。我在京城也只能逗留几天，还想多陪陪师父。”

　　“有你这样一个师弟真好，”夜翼笑叹道，跟在师弟身后在陡峭的山壁间穿行，“把我该尽的孝道都尽了，倒让我乐得轻松。对了，为何这次只能逗留几日？这又是要去哪里？阿毅也没陪你；我还道你们二人片刻分不得的。”

　　红雀又是抽了抽嘴角，声线中全是无可奈何，“阿毅的事你不也知道么，他如今想尽办法躲着师父。在白世叔和纯姑姑回中原前他怎么也不会让师父找上他的。左右我要去陇西，他便说了和莹莹先走一步，在那边等我。这倒也不是什么江湖上的事，只是我今年行了冠礼取了字，父亲便让我回陇西祖居一趟，趁着寒食祭拜列祖列宗。”

　　“这倒是了，小雀儿如今大啦，可终于取了字。说来听听？”

　　红雀四下扫了一眼，就只见狭窄的官道上空空如也，而两面绿意盎然的山壁上除了他们二人便是只野兽也没有。尽管如此，他仍是低声道，“大师兄，这待进城换了衣服再说。”

　　夜翼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说，“小雀儿，你如今可是越来越像师父了，别当真变得比他老人家还古怪多疑。你看这四下可有人影？再者前面也就快要出谷了，这面具左右要摘。”他话音未落，却已是伸手去摘红雀的面具。

　　他的手固然很快，但红雀似乎早预料到他定然有此举动，腰一折就好像在风中弯下的竹子，让夜翼的手指从他面具前擦过却只握住了一把风。夜翼未及变招红雀却已是旋到他侧面，一拳捣向他腹部。这一拳来势汹汹，丝毫没有是闹着玩的意思。夜翼轻笑一声，左掌拍向红雀的手腕，嘴里还嚷嚷着，“好小子，对你阿兄也这么凶？”

　　红雀也不与他斗嘴，在拳招使老之前转向，手肘架住夜翼的掌势，手掌仍然直劈向夜翼的小腹。夜翼见招拆招后发先至，竟一把捉住了红雀的右腕。红雀倒也不惊，反扣住对手的脉门，不想却只觉一丝炙热的气流刺破他的虎口，沿着手少阳三焦经直往上窜。红雀猛一甩手，还未及出下一招就只见夜翼一掌几乎拍到胸前，不得不挡。

　　“哪有兄弟过招内力相持的道理！”红雀切向师兄手腕的时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却又是突地飞出一脚直取对方膝盖。

　　夜翼笑着评判道，“你的擒拿手可当真是练好了，阿兄我自愧不如！”

　　他们两人隔得这般近，这一脚几乎便是避无可避，果真叫他踢中了夜翼小腿。但其实这也算不上踢中了；红雀感觉自己这一脚没踢空便知又被算计。借他一踢之力夜翼几乎是平地飞起，忽然间腿便踢到了他面门。红雀只得又是一个铁板桥猛地后仰，这才堪堪避过。这一次夜翼的变招却比他快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中翻转，对着红雀扮了个被面具挡住于是看不出所以然的鬼脸，然后一只手在红雀肩膀上轻轻一弹，一只手摘下了他的面具。红雀正在起身的那一瞬间完全无处借力，肩上受力自是无可避免地倒了下去，只好干脆就地一滚，这才站起身来。

　　“每次和你拆招到最后你必然耍赖，”红雀蹙着眉头说。若不是他的声音十二分的稳重沉凝，那句话倒像是在撒娇。

　　摘下面具后露出的那张脸并没有伤疤，而是光洁如白玉一般。那面庞上黛眉修长，鼻梁挺直，一双秋水无尘的杏眼，端的是好生俊俏。夜翼将师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半晌取笑道，“这大半年不见，竟好似又俊了两分。好三郎，你爹娘可给你说亲了？若没有大师兄我倒是可以给你做个媒。像你这般的好儿郎，我可不想便宜了谁家从未见过的陌生姑娘。”

　　“说的好似你便已经成家立业了一般，”红雀微笑着说，“快替我寻个嫂子回来，我自会请她与我做媒。”

　　这时候夜翼也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一并揣入怀中。只见他面如冠玉，光彩照人，浓眉几乎飞入鬓角，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更是顾盼生姿。书中赞美古之英雄“美姿颜，好笑语”，说的大约便是夜翼这般。只是这师兄弟两虽道是一般的俊朗，却又是截然不同的风貌，一个仿佛春风般鲜明温暖，一个是山间潭水的沉静内敛。

　　听师弟说道自己还未成家之事，夜翼难得地皱起眉头，摆手道，“罢，罢，我是不敢与你说这话了。如今面具也摘了，可以把你的字说来听听了吧？”

　　“是如绣，只是大师兄大可不必用字唤我，倒显得生分了。”

　　“如绣？是取如人文绣之意？”

　　“便是了，大师兄如今……”红雀又是莞尔一笑，却没把话说完。

　　夜翼拍了拍师弟的肩膀，笑道，“你大师兄我虽不爱圣贤书，四书五经总是背熟了，这你不用怀疑。还有，私下里自不用讲究，但若在人前却不能失了礼数，你说是也不是，如绣贤弟？”

　　红雀撇了自家师兄一眼，温和地应了一句，“此话甚是有理，中治兄。”

　　夜翼顿时败下阵来，叹得尤其夸张。他一向喜欢与人亲近，最怕的便是亲朋好友规规矩矩地以字相称——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老气沉沉的字，他自己的说辞。夜翼向来自得能言善道，但和这不甚爱说话的三师弟斗嘴却丝毫占不到便宜，到头来只得告饶。“小誉，好师弟，是我错了，今后便是多少人前我也只唤你三郎，可好？”

　　“好，好，你也该说够了！再不赶路今夜可当真入不得长安城。”

　　若是让跑江湖的人看见眼前这一幕，少不了目瞪口呆。谁能想到无人不敬无人不畏的蝙蝠山庄传人竟是这般插科打诨爱玩闹的少年，看上去青嫩得仿佛刚冲破地面的新笋一般。

　　蝙蝠山庄其实不是山庄。

　　少林寺有嵩山岭上的禅院，丐帮有太原城中的牌楼，唐门有川南竹海里的寨子，便是神秘如刺客盟也有藏在天山冰窟里的总坛，虽不是人尽皆知但总有消息灵通的人能找上门去。江湖各个大大小小的门派或在深山，或在闹市，或堂而皇之，或遮遮掩掩，但总有个据点堂面；唯独蝙蝠山庄却只是个名头，真正的“山庄”始终无人得见。

　　不止山庄始终是个海市辰楼，便是名动千里的庄主蝠王却也没几人见过。传说蝠王行走江湖总是黑衣面具，从不以真面目见人，以至于江湖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怕是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蝠王行走江湖也不过十余年，座下几个弟子更是一个比一个年轻，大弟子夜翼的名字也才传了五六年，莫说其余几人。但无论多年轻多名不见经传，这十几年来胆敢小觑蝙蝠山庄的贼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落入了官府手中，流放苦役不在话下，便是刺客盟盟主都死在了蝠王手里。于是这般年轻而神秘的门派究竟如何短短时间内成为少林丐帮一般让人敬畏的名字？

　　十一岁的独孤驯独自一人漫步在长安东市，满肚子的不高兴是越堆越盛。早知道那个呆板愚蠢的面具少年竟是蝙蝠山庄的红雀，他定然不会这时候和人家这般认真地打上一架，没收集到任何有用信息，却已将自己给暴露了。如今长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阴暗处盯着他。蝙蝠山庄的人倒也好笑；大白天的带什么面具！只是虽道是蠢，却也是有用；他就算再熟悉对方的身形步伐武功路数，却仍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来历，更莫说住址，想要寻人却是无从下手。

　　——一张面具，一个诨号，无姓无名，于是无所畏惧，千军万马刀山火海中一样来去无痕，这才是蝙蝠山庄的灵魂。

　　独孤驯在一个贩卖杂耍玩意儿的小贩身边停下了，盯着木架上的货物。

　　“哟，这位小郎君，来来，过来近些，”小贩卖力地吆喝着，“这位小郎君看上了什么玩物？我这的纸鸢都是老匠人做的，结实得很，颜色也涂得漂亮。再看看这竹蜻蜓这陀螺……”

　　“闭嘴，”小小少年十二分不耐烦地说道，“把那个绿色面具拿给我。”

　　小贩先是一愣，似乎就要发火，但眼前这小童面色肃然，目光如刀，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小贩也被吓住了，火都没发出来，只是乖乖地将面具递到小童手上。“这也是我熟识的老匠人做的，”小贩仍是忍不住奉上一贯的台词，“都是仿的古时将军带的式样。北齐那个漂亮得像……”

　　“哼。”

　　小贩听那一声冷哼，哪里还敢多话，顿时就安静了。而独孤驯虽然脸色一直冷冷的，却把玩着面具不肯放下，半晌问道，“多少钱？”

　　“十钱，小郎君，就十个铜钱，”小贩堆笑应道。

　　独孤驯也不与他多言论，甩下一串铜钱便捧着面具离去。他似乎一度想将面具戴上，但站定了之后，打量着东市来来往往的人流，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然后将面具塞进包袱中。然后他便像个真正十一岁的孩子一般，咯咯笑着在长安街头飞奔起来。

　　他在想他还差个诨号。